提纳里缓慢地眨了下眼,斟酌良久,问:“这孩子是……”
我好容易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提纳里险些又要用一句话把我敲晕过去。
我苦笑道:“当然是我和艾尔海森的孩子啊。”
提纳里:“那就好。”
提纳里:“……???”
我见提纳里被惊得目瞪口呆耳朵直立,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我跟艾尔海森谁都没把结婚的事对外说过。
我抬手,把提纳里毛茸茸的耳朵给揉松软了,方才开口解释道:“放心吧,我跟艾尔海森是合法夫妻,不是未婚先孕。”
提纳里先是松了口气,又有些生气地蹙起眉头。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我叹口气:“大家都是认识这么久的朋友了,要是突然告诉你们我跟艾尔海森结婚了……怎么说呢,想想就觉着羞耻,我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提纳里一向了解我的性子,凭三言两语亦能断定我的话语不曾作伪,便摇摇头,无奈地说一句:“真是拿你没办法。”
顿了顿,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四下环视一圈:“不对,艾尔海森人呢,怎么没见到他?”
“啊,他估计在家吧。”
提纳里震惊:“你自己来的?”
“不是,我拜托同事的妻子把我送来的。”
“……”
提纳里沉默良久,忽然站直身体,好容易抚平的眉头复又不受控似的蹙紧了回去。
“太过分了。”提纳里说,“我原以为他只是对待外人时性子会淡漠一些,这本无伤大雅,却没想他对你也是这般薄情寡义,真是不像话。”
我愣了愣,张张口正欲解释,却被提纳里认真的样子逗得有些想笑。
于是,我也跟着把头一点,沉痛道:“是啊,太不像话了。”
“我送你回去吧。”
说着,提纳里长长地叹口气:“是时候和艾尔海森好好谈谈了。”
结果可想而知。
艾尔海森还没从我被提纳里搀扶进家门的场景中回过神,又被提纳里一句“我们来谈谈吧”给堵得一脸懵。
我跟艾尔海森一人坐在长沙发的一端,提纳里坐在小沙发里,略微弯腰,手肘撑在膝盖上,像模像样地换上了赛诺审判犯人时所用的神态与语气。
提纳里先对我打了声招呼:“抱歉,安妮塔,接下来我对艾尔海森说的话可能会有些尖锐。你要是介意,可以先回房间休息。”
“没关系。”我垂着眼,憋着笑,小小声地说道,“你请继续,不用在意我。”
提纳里轻点下头,接着板起面孔看向艾尔海森。
“虽然我没有当过丈夫,更没有当过父亲,但我至少知道,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最重要的不是金钱名誉这类身外之物,而是深藏在心底的那份自制力与责任感。”
艾尔海森没接话,只静静地听着,似乎也在对提纳里接下来正要说的话语感到好奇。
提纳里顿了顿,继续道:“男女双方一旦结成婚姻关系,就必须各自承担应有的义务。感情虽然是婚姻的基础,却构不成婚姻应有之重。我想,这些话本不该由生论派出身的我来对你说。”
艾尔海森点头,仿佛在表示认可。
提纳里:“大家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当初看到你们二人互表心意,我打从心底为你们高兴。然而,艾尔海森,若是你交给我们的是一份差强人意的答卷,赛诺和卡维暂且不提,至少我是绝对不可能原谅你的。”
艾尔海森抿了抿唇,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他蹙起眉:“我不理解,你究竟想表达什么?”
“……”
我双手掩面,竭力忍了半晌,却还是破了功。
我脊背一弯,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笑得好大声。
我这一笑,提纳里也懵了。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们了。”
我先对提纳里说:“身体不舒服的事,我从来没对艾尔海森提起过,所以也不能怪他。”
顿了顿,我又将目光转向艾尔海森。
我歪着脑袋,斟酌片刻,最后简洁明了地吐出四个字。
“我怀孕了。”
提纳里随即将手里拿着的检查报告递了出去。
艾尔海森迟疑了半秒,抬手将其接下。
他的目光逐字逐行地在报告上缓缓碾过去,仿佛正在阅读一段生涩难懂的古文字经书。
他久久地注视着那行标红加粗的句子,脸上的神情逐渐由淡然蜕变成惊愕。
艾尔海森沉默了半晌,向提纳里征询道:“抱歉,请问可以暂且回避一下吗,我想和安妮塔单独谈谈。”
见如此,提纳里自然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出于鼓励与劝慰,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起身告辞。
提纳里走后,偌大的客厅陷入尴尬且沉默的氛围中。
艾尔海森又将报告慎重地读了两遍,眉头不自觉地皱起,神色也变得晦暗不明。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在懊恼,总之,半点愉悦的神态也无。
艾尔海森的反应不禁令我在心底打起了退堂鼓。
我忍住委屈的情绪,强装镇定,用明快的声线说一句:“你要是不乐意,明天我们就去办离婚,孩子我可以自己养。”
“……”
艾尔海森眉角一抽,冷声道:“你在说什么糊涂话?”
“那你黑着张脸做什么?”
“我只是不明白。”艾尔海森轻轻吸了口气,缓声问,“既然身体不舒服,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也没想到自己怀孕了啊。”
“那为什么不让我带你去医院?”
“……”
艾尔海森不提这事儿还好,他这一提,我心底更是委屈。
“可是你出门了啊,你不在我身边啊,你要让我怎么办嘛。”
艾尔海森听出我声线中的颤抖,不禁垂下眼,乌黑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他那锋利的下颌线绷紧又松开,接着,唇边逸出一声轻叹。
“对不起。”他说。
我背过脸去,深吸口气,闷着声说:“没关系,我不在乎,反正我早就习惯一个人了。”
艾尔海森沉默了两秒,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一寸一寸地向我贴近。他将手掌摊开,缓缓地、轻轻地,隔着衣料,贴在了我小腹的位置。
“以后不会了。”艾尔海森的声音因认真而显得有些低沉,搅碎了我心底淡淡的酸涩,“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有我在。”
我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踌躇良久,我轻声问:“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想。”
艾尔海森答得很快。
他抬起搭在我小腹上的手,将遮住我半边脸颊的长发捞回我耳后。他温热的指腹沿着我的耳廓一路抚下来,停留在我耳垂的位置,轻轻点了点。
“因为。”艾尔海森说,“这是我们的孩子。”
“嗯,我们的孩子。”
“生下来吧?”艾尔海森轻声问道。
我垂眼,浅浅地笑了一下。
“好。”
第45章
自打我怀孕以来,艾尔海森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他先是往家里抱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书,标题在“怀孕”“护理”“育儿”三大关键词的基础之上辅以多重排列组合的形式,呈现出诸如《怀孕圣经》《育儿百科》《产后护理》此类的结构。
之后,他又把玻璃橱柜里的酒全都搬进仓库锁了起来,存放饼干巧克力白面包等高碳水零食的位置也被各式全麦类代餐所取代。我的一日三餐通通按照合理的营养成分配比,围绕豆类谷类蔬菜水果红白肉所建立。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
他竟然把我们去璃月的船票延期了。
这一延期,我们就赶不上海灯节了。
在年底那些忙死忙活的日子里,我唯一的盼头就是去海灯节逛街市看烟花,这下可好,我最后的念想也被断得一干二净。
我被艾尔海森气得不轻,整整两天都没怎么搭理过他。
幸好,虽然我的脾气伴随妊娠状态而产生的诸多生理不适变得愈发暴躁,艾尔海森却变得温和了不少。
以普遍规律而言,若是我不搭理艾尔海森,艾尔海森同样也不会搭理我。依我俩的性子,只要冷处理彼此一段时间,各忙各的,很快就能把那些无伤大雅的小摩擦给抛在脑后了。
这回却不一样。
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为下个月要发表的论文整理先行研究。
伴随三点一顿的敲门声,艾尔海森一手端着热豆浆一手捏着书本走进来。接着,他提起把椅子摁在我身边,默不作声地挨着我坐下。
我瞥他一眼:“你不能去客厅看书吗?桌子很窄,你这样会挤着我。”
就在我怀疑艾尔海森下一秒就要开口怼我的时候,他竟迅速将皱起的眉头抚平回去,起身将椅子挪远一些,又坐下。
见艾尔海森半天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索性不去在意他,专心在提纲页记录初步筛选完毕的参考资料。
“我不建议你参考埃克威的这本《人类动物性》,学术界普遍认为它不具备专业书应有的含金量,更像是一本随性而作的杂谈。”
我吓得浑身一凛,方转过脸,便见艾尔海森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笔下密密麻麻的论文提纲看。
他对我的研究一向不感兴趣,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竟破天荒地为我做起了论文指导来。
一谈及学术问题,我立马将琐碎的小情绪抛诸脑后:“是吗,但我认为埃克威将未来人类分类成蒙德式‘动物性’与稻妻式‘清高主义’的观点还蛮有趣的……可惜了。”我顺手在《人类动物性》的条目前标了个问号,喃喃道:“要不还是算了,我不想跟审核作对。”
“教令院有一本《人类动物性再考》,我记得还没被借出去,明天我去智慧宫帮你找找看吧。”
“嗯,好。”
对话戛然而止。
我们在书房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下午,笔尖摩挲纸面的沙沙声与细小的尘埃一同漂浮于冬季午后的暖阳中,间或夹杂着艾尔海森翻动书页的声响。
直到体表泛起阵阵寒意,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然昏暗了下来,圆月正在暮云间显出朦胧的轮廓。
艾尔海森在我肩头披上一件厚外套,征询道:“今晚出去吃吧?”
“……嗯?”
我有些错愕,明明他一周前还说餐馆料理营养配比不均衡,甚至单方面给我发布了一条外食禁令。
我眯起眼瞅他:“你该不会是懒得做饭吧?”
“没有。”艾尔海森抿了抿唇,缓缓道,“只是看你最近没什么食欲,想带你换换口味。”
我在心底悄悄翻起个白眼。
重油重盐高碳水通通被杜绝,能有食欲才怪了。
我在椅子里伸了个懒腰,从卧室衣柜里拿了条围巾缠在脖子上,一边系起外套衣扣一边走出家门。
艾尔海森已经在门外等了有一会儿了,他闻声回头,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我颈间的驼色围巾上,唇角略微弯了弯。
“原来你还留着。”
我将围巾拢起一个保暖又不失美观的型,任羊绒细腻的质感温柔地轻抚我的脖颈。
我笑道:“当然啦,毕竟是你送的嘛。”
艾尔海森没再说话,眼睛却被月色擦得明亮,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
然而我并没有忘记那场被他单方面一笔勾销的海灯节之行,几乎刚一说完那句肉麻腻歪的话,我就有些后悔了。
我迅速拉起围巾遮住大半张脸,硬梆梆地甩出一句:“去哪里吃?”
“我又预约了一次你一直想吃的那家沙漠餐厅。”顿了顿,艾尔海森补充道,“当然,如果你想吃别的也可以,毕竟那家店的餐位没有刚开业时那么难订了。”
我愣了愣。
艾尔海森这家伙真是……什么小事儿都愿意放在心上。
原本冷硬的内心早就被艾尔海森悉心的惦记软化得一塌糊涂,我眨眨眼,不确定地问一句:“你该不会是……在哄我吧?”
“……”
艾尔海森仿佛被实打实戳中了知识盲区一般,脸上略显茫然的神情不似作伪。他迟疑道:“哄你?”
我有点儿无语。
“你成天端在手里的那些怀孕圣经爱情百科难道没教过你怎么哄老婆吗?”
艾尔海森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我更倾向于将自己的行为理解成一种补偿机制。”
我:“……”
小吉祥草王废除了雨林沙漠的单行限令,亲自架起两地经济贸易与文化传播的桥梁。
哈努姆之泪作为首家将沙漠符号投射至雨林土地的餐厅,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口味未必最佳,噱头却定然充足。
这家店的背后有三大镀金旅团注资,豪气程度可见一斑。店老板圈下了大巴扎西北的一整块土地,用红砖筑起的高墙围住黄沙枣椰树与一栋两层高的土色石制建筑。
天井犹如一枚从天而降的巨大钉子将建筑凿穿,顶部则设计成了一块可从直径处开合的圆形星空镜。既可以应对雨林潮湿多雨的气候,亦可以为食客们营造头顶星空的氛围感。
天井底部是一座被金合欢与帕蒂莎兰包围的圆形舞台,餐位则围绕着舞台设置。一楼为普通席,二楼为贵宾席,二者之间相差了整整两万摩拉的席位费。
每周三五日晚七点,妮露都会在这里的舞台献上一支时长一刻钟左右的单人舞蹈。妮露不在的时候,则有三支乐队被安排着轮换上台吹拉弹唱。
艾尔海森预定了二楼观舞视野最佳的位置。
我毫不留情地对他给予了“败家”这一评价。
侍应生端来了两杯柏娑酒,艾尔海森用手摁住我正要端起的杯子,对侍应生道:“我订餐的时候特地强调过,不要上含酒精成分的饮品,请换一壶莓果花茶。”
待外人走后,他复又将目光转向我,顺畅地拾起上一个被迫中断的话题。
“出任代理大贤者虽然麻烦事不少,但也不是全无好处。比如,能够收获丰厚的工资以及下半生经济自由的保障。”
我不禁有些好奇:“小吉祥草王究竟每个月给你开多少摩拉?”
艾尔海森只顾着垂眸喝茶,半天不答话。
“我可是把工资都上交给你保管了,你却连赚多少都不愿意告诉我,真小气。”我嘟哝一句。
艾尔海森语气平静地回道:“若不是因为你太过于欠缺理财意识,我倒是更想把管账这件麻烦事交给你。”
“我拒绝。”出于谨慎考虑,我又迅速补充一句,“当然,你要是圈钱跑路的话可就另当别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