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一盒用两片面包与一些配菜等分成四小份的三明治,他却吃了整整十五分钟。
男人好似品味珍馐般无可挑剔的动作直叫安妮塔自愧不如,她对着手里才啃了一半不到的蔬菜卷挣扎两秒,最后决定把食物放下,拿起手机给卡维发了条邀请他今晚吃大餐的短信。
五分钟后,沉寂的手机屏上跳出卡维的来电通知。
蓦然震动于桌面的手机成功吸引了神里绫人的注意。
“抱歉。”
饶是安妮塔挂断电话的手速再快,“卡维”二字仍是被他无意间门投来一瞥看得一清二楚。
神里绫人用湿巾拭去沾在指尖上的面包碎屑,微微一笑:“无妨,我认识他。”
不,何止是认识。
能让神里绫人感到投缘之人不多,卡维算是一个。
卡维此行修复古建筑的任务与神里绫人的职权范围有所交集,二人认识时长并不久,却私下约着吃过两三次饭。
甚至就在昨天,神里绫人还收到了卡维的来电。
回想起卡维来电的目的,他不禁勾起唇角,湛蓝的眼底忽闪过一丝好笑的情绪。
在安妮塔给卡维发去自己此刻不方便通话的短信时,神里绫人也取出手机,从联系人列表里找出卡维的邮箱地址,慢条斯理地敲下一行字: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昨天拜托我多加照料的那位女学者,似乎叫安妮塔?】
卡维回得很快。尽管只有短短两个字:
【是啊。】
【我正在请一位须弥女学者共进午餐,真巧,她也叫安妮塔。】
卡维:【?】
卡维:【你是不是误解了“照料”的意思?】
略微想象了一下卡维此刻的脸色,神里绫人眯了眯眼,笑意更浓。
偏巧这时,坐在对面的安妮塔以参观图书馆为由起身告辞。与她简单客套了一番之后,神里绫人一手端起奶茶,一手抚上键盘,开始回信。
不过这一回,他发送的内容是与鸣神大社币殿修复相关的事宜。八重宫司那边三天一催,他属实有些招架不住。
谈及公事,卡维一秒进入工作状态,将上周刚刚完成的图纸与材料明细发送过去。神里绫人仔细确认之后,为求短暂的安宁,便立马将卡维的来件给八重神子转发了过去。
屏幕上跳出转发成功的提示时,时间门也刚好来到了下午一点整。
神里绫人喝下最后一口奶茶,起身离开咖啡店,向着三号学舍的方向走去。却不成想,他在途径被稻妻媒体评为最适合秋季约会的银杏坂坡时,竟出乎预料地偶遇了一双熟悉面孔。
在距离神里绫人不到五米的双人椅上,坐着一对无论外貌还是气质都极其登对的男女。
高大的银杏树在坡道两侧站成金色高墙,秋风拂落纷纷扬扬的银杏叶,扇形叶片好似无数只折断的蝶翼,在地面铺就一条金灿灿的地毯。
神里绫人在这片如诗如画的美景中,不仅看见了方才坐在他对面吃饭的安妮塔,还看见了前天夜里发来邮件问他要涩谷101观景台门票的艾尔海森。
他俩正并肩看着同一本书,互相挨得很近。
神里绫人静静地看着这二人,眯起眼,下唇的痣随着他意味深长的笑微微上扬,像只怀起坏心思的狐狸。
-
同一时间门,卡维将须弥雨林气候数据导入grasshopper,利用电池生成的太阳路径图及风玫瑰图等等建立起基本的场地分析,结合可视化数据,着手设计坐落于其间门的须弥歌剧院的主体模型。
由于每天长时间门面对电脑的缘故,卡维的双眼有着近两百度的近视。工作时的他会往鼻梁上架起一副金丝边眼镜,这还是他前年与安妮塔一起去店里配的,虽然镜片有些跟不上他度数上涨的速度,他却一直没舍得、或者说没时间门去换新的。
卡维不爱带眼镜,尽管眼镜会衬得他的脸更加小,也会为他平添三分本不该属于他的儒雅气质。但安妮塔只要一见到他戴眼镜的模样,便会忍不住发笑。
卡维用Rhino建起歌剧院骨骼的时候,手机滚过叮咚一声,是神里绫人给他发来了一张风景相片。
相片定格着银杏坡道一角,见多了美景的卡维认为不足为奇,故而只轻扫了一眼便搁下手机。
想想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卡维重新拿起手机,这回他动手点开大图细细观察起来,终于在画面一角看见了安妮塔和艾尔海森的身影。这或许才是神里绫人真正想给他看的东西。
对方像是觉得光有一张图片还不足够搞人心态似的,又在下方附上了四个大字:
【好景同观。】
卡维看着与神里绫人本人的笑容如出一辙的微笑emoji表情,沉默良久,直接一通电话拨了过去。
神里绫人接的很快:“喂?”
卡维:“麻烦把会场定位发给我一下。”
神里绫人话音带笑:“怎么,卡维大建筑师也对社会学感兴趣?”
“……”
卡维磨了下后槽牙:“不感兴趣。”
“那你这是?”
“我对研究社会学的人感兴趣。”
“特指在场的某一位女性社会学家吗?”
卡维摘下眼镜,手指搭在鼻梁两侧的穴位上轻揉几下,尔后无奈地叹出口气。
“是。”他回答。
第61章 IF 05 ~ IF 07
IF05
与艾尔海森的邂逅完全发生在安妮塔的预期之外。
开会时,他并没有听从主办方的安排,规规矩矩地坐在讲堂前排的位置上,而是选了个不易被人注意到的偏僻角落,身前打开一台笔记本电脑,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听汇报还是在开小差摸鱼。
正因如此,在学会上半场,安妮塔压根没有注意到艾尔海森的存在。
途径银杏坂坡时,安妮塔为这片定格住秋意灵魂的美景驻足片刻。她放眼望去,却发现,静坐在这片纷纷扬扬的银杏雨中的男人远比这一场深秋来得更加迷人。
艾尔海森像任何一位普通的与会学者那样,穿着低调的黑色西装,内里的衬衫是深邃的宝蓝色。午后阳光足够充沛,本应披在他身上的长大衣便被随手搭在了身后的椅背上。
他靠着椅背,肩线平直舒展,被西装裤衬得更加修长笔直的双腿交叠翘起。
安妮塔过去一向不喜欢跷二郎腿的男人,她觉得这个姿势过分轻浮,吊儿郎当的。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讨厌男人跷二郎腿,只是看不惯长得丑的男人跷二郎腿。
艾尔海森将一本书搭在膝头,手指搭在书页一角,似翻未翻那般。
安妮塔想,他或许并不如外表看上去的那般专注,因为不时有银杏叶翩翩然落在他手中的书页间,恶作剧似的阻碍着他的阅读节奏。
事实上,艾尔海森正在翻阅的是一本关于AI医学图像处理的专业书。
他手中掂着的书页印着的是有关医学图像处理常用的软件的介绍,他早已对此有所了解,能否看得完全也并不重要。
艾尔海森捏起一片落在书页间的银杏叶,对着阳光细细观察着它的形状与脉络。
被叶片内部组织筛落的阳光在视界中印下明晃晃的光斑,艾尔海森缓慢眨了下眼,女人的身影便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她依旧穿着一身修身的西装套裙,外面套了件杏色风衣。艾尔海森的目光顺着她笔直纤细的小腿一路向下,落在她那双踩着杏黑拼色高跟鞋的脚上。
上次在涩谷101观景台见面时,女人的脚背和踝骨下方的肌肤都被磨得通红。两天过去,那些伤口的位置都被贴上了透明的创口贴。
饶是聪明通透如艾尔海森,都悟不透怀揣爱美之心的女人对高跟鞋的执着。
他疑惑,于是抬起头。没成想,女人忽然将一只笔递到了他跟前来,距离之近几乎快要挨到他的鼻子尖。
艾尔海森:“?”
安妮塔:“……抱歉。”
说着,女人俯下身,将那支刚刚被她从手拎包的单独隔层里取出的、笔油几近见底的摁动签字笔放在艾尔海森搭在膝头的书本上。
“还给你。”她说。
艾尔海森眯了眯眼,沉默两秒,拿起那支笔重新递给了她。
“你拿着用吧。”艾尔海森说,“稻妻不比须弥,这里依旧重视纸质化信息。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你说不定还能用得上它。”
安妮塔伸手接过笔,犹豫片刻,问一句:“不还也可以吗?”
艾尔海森意味不明地“嗯?”一声,抬起一双冰绿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
“你指什么?”他问。
男人的眼眸仿似倒映着葱茏碧意的寒潭,沉寂且无波澜,直将安妮塔盯得有些发懵。
安妮塔觉得,自己的心跳频率似乎变得奇怪了起来。
她竭力维持住神色的平静,却无法掩饰住眼底的慌乱,便只得垂下睫毛,将心迹不着痕迹地藏了起来。
“笔。”顿了顿,安妮塔轻声反问,“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艾尔海森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眼角眉梢却闪过了一抹好笑的情绪。
女人体态优雅神色舒展,右手却像是进行着什么吊诡的请仙仪式一般,偷偷紧握住笔身。
艾尔海森静静地看着她泛起青色脉络的手背,点头。
“不还也可以。”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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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时间尚有余裕,安妮塔在艾尔海森身边坐下。
长椅将将好能够坐得下两人,中间未设置格挡。
见安妮塔向自己膝上的书页投来好奇的目光,艾尔海森将书本合上,亮出印于封面的标题:
《基于python语言的dragonfly》
抛开关于艾尔海森性格的诸多传闻不谈,他的学术水平毋庸置疑。同样是研究人工智能,当安妮塔还停留在社会学与人类学层面的时候,艾尔海森早已跳脱出了自己的舒适圈,甚至去年还和枫丹科学院共同研究出了一个深度神经网络架构,眼下正在进行大语言模型的开发工作。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不是语言学专业毕业的吗?”安妮塔问。
“从本质上看,人类语言与数据编码不过都是符号,其象征意义由人类所决定。”艾尔海森说,“我只是对语言的可能性心存好奇罢了。”
“……好奇?”
“好奇心是学者的立身之本。”顿了顿,艾尔海森微微挑起眉稍,反问一句,“不是吗?”
“……”
安妮塔尴尬地张张口,小声咕哝:“我也有好奇心啊,怎么我就开发不出人工智能程序呢。”
闻言,艾尔海森垂下眼,唇角一勾。他像是轻笑了下,却没有接话。
安妮塔悄悄瞥了眼他的侧颜,鼻端萦绕着他身上那股好闻的木质香水味。这些都是艾尔海森令人心动的特质。
然而最令安妮塔无法拒绝的并非这些身外之物,而是深藏在他脑子里的那些东西。
她常听别人用“天才”一词赞誉艾尔海森,并对此不以为然。她过去一向觉得,教令院最不缺的就是天才,比如卡维,又比如提纳里。
大抵是距离产生了美丽,与艾尔海森的关系愈是遥远愈是朦胧,她便越是为男人那颗性感的大脑所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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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海森的发表被安排在学会的后半程。
与其他社会学者不同,兼任大语言模型主设计师的他能为自己的研究提供许多别人无法轻易获得的一线数据情报。
他只准备了五张PPT,二十分钟的发言全程脱稿,却能始终维持均匀平缓的语速,条理清晰逻辑分明。
在安妮塔眼中,台上的男人那不输偶像演员的容貌与身材都渐渐淡去了,他失去了骨骼与结构,变成神明创世后引入世间的第一束灵光。
直到艾尔海森结束发言后,她仍沉浸在智慧的甘泉中,久久无法回神。
智性恋真是没救了。安妮塔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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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会后,讲堂内的学者们并没有急着第一时间离开,而是为着自己感兴趣的课题在场中找寻到特定的目标,三两扎堆。
安妮塔亦是如此,作为身体论方面的知名学者,值得合作的课题方向有许多。
等她与几位学者们互换完联系方式,再朝那个僻静角落看去,艾尔海森早就不见了踪影。
安妮塔忽然觉得有些失望,但也仅此而已。这缕失望的情绪淡得就像熄灭香薰烛后逸散于玻璃罐中的烟尘,飘渺,转瞬即逝。
她拎起提包,乘电梯下到一楼。正准备离开学舍时,却在门边看见了一道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今天的卡维穿了身海蓝色的牛仔套装,颈间系一条驼色长围巾。牛仔外套袖口卷到手肘下方,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为了不影响自动门的正常运作,他站到了一副距离门边两米开外的油画旁。背倚着墙,重心后移,一条腿长长地伸出去,一条腿曲起,运动鞋的鞋尖抵住地面。
安妮塔愕然:“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接你啊。”卡维理所当然地回答。
“……”
安妮塔原本想问他为什么会知道会场地址,但转念一想,稻妻政府既然如此重视这场学会,想必早已在本国学术界大肆宣传过一番。卡维既是建筑师又是学者,获取到这些情报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不过才夜里七点左右,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了下来。深秋总是如此,早早地将光芒敛尽,使人倍感倦怠。
卡维接过安妮塔的提包,领着她来到校区附近一处公共停车位。
出于习惯,安妮塔等卡维替自己拉开车门,方才弯腰侧身坐进副驾驶。她系上安全带,转头看向紧接着坐进车内的卡维,笑道:“你不是最爱坐公共交通工具了么,美名其曰‘感受人间烟火气息’。稻妻的公共交通系统这么发达,你怎么反倒租起车来了?”
卡维用手指点弄着方向盘旁边的电子导航,嘴里轻轻“嘁”一声。
他说:“是我想开车么,你以为我是为了谁啊?”
“为了我?”
“不然呢?”
安妮塔蹬掉高跟鞋,将脚踩在副驾驶位上,折起身子曲起腿,手里捧起平板电脑。
正将车子开出停车位的卡维向侧视镜投去一瞥,目光却被身侧的什么东西给吸引住。他浑身一震,尔后满脸通红。
“……你稍微注意一下坐姿啊!”
安妮塔从论文数据库的海洋里抬起一张写满茫然的脸。
“哈?”
卡维早已与安妮塔知根知底,并不在乎她那些装给旁人看的端庄形象。认识这么些年,她抢过自己的饭,睡过自己的床,曾经还以不想给健身房花冤枉钱为由天天跑到他家里蹭跑步机。
问题在于,女人今天穿的裙子才堪堪及到大腿中段,随着她曲腿的动作,裙子布料又自然而然地往上缩了几寸,露出她大腿根部连接着更上方部位的那段引人遐想的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