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妙玉子【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05 14:43:37

  还是多笑笑吧,总要好好活下去才是。
  不一会儿,圆儿便与两个相熟的小丫鬟在廊角踢起了毽子,未曾瞧见往正屋里走去的李嬷嬷。
  李嬷嬷站在门槛外,透着帘帐往里头望去,轻唤了一声:“烟儿?”
  见无人答应后,虽略有踟蹰之意,可想起大太太的吩咐,还是提脚走了进去。
  罗汉榻上的烟儿已然睡熟,李嬷嬷不过瞥了眼她清丽沉静的面容,便止不住心内的讶异之色。
  这哑女,竟当真与那侯府嫡女有五分相像。
  她望着烟儿瞧了许久,面色一变再变,到底是没有出声将她唤醒。
  一炷香的工夫后,李嬷嬷才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正屋,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
  明辉堂的小隔间内。
  大太太刘氏正跪在蒲团之上,虔诚地对着佛台上的牌位焚香祝祷。
  按理说,早夭的孩子不能立下牌位。
  可向来静默恭顺的刘氏却在荣禧堂发了一回狠,以银簪抵住了国公爷的喉咙,迫着他给夭折的衣莫立了牌位。
  郑衣莫是她三十岁那件生下来的嫡子,挣命般小心呵护着,却仍是不满八岁就夭折。
  说是夭折,可阖府上下谁人不知是郑衣息哄着衣莫喝下了一碗莲子羹,当日夜里衣莫便撒手人寰。
  庶子势大,这几年已投的太子喜好,成了御前司的带刀侍卫。
  等宁远侯府家的嫡三女进门,兴许便能靠着岳家之力坐上御前司的首领。
  官途青云、扶摇直上。
  刘氏面容上无悲无喜,手里正捻着紫檀木佛珠,整个人便如老朽坏了的木鱼一般,纵使奋力击锤,也发不出什么振聋发聩的响音。
  可往后却不一样了。
  李嬷嬷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小隔间的屋门,躬着身与刘氏问安道:“老奴见过大太太。”
  刘氏嘴上的念经声不停,好半晌后,她才从蒲团上起身,带着李嬷嬷去了正屋明堂。
  明堂里四处皆是透着悲苦禅意的摆件,最为鲜亮的便是早夭的二爷留下来的一只虎头鞋,正孤零零地摆着博古架之上。
  李嬷嬷不敢乱看,只肃容与刘氏说道:“大太太猜的没错,那哑女是与苏小姐是有五分相像。”
  刘氏眸色沉静,她手里盘弄着的紫檀木佛珠上下攒动时发出些沉闷的声响。
  良久,她才开口道:“你说,息哥儿将她养在房里,是为了解闷儿,还是另有安排?”
  李嬷嬷素来知晓刘氏与郑衣息之间有几件说不清道不明的官司,当即也不敢多话,只说:“定是世子爷爱慕极了苏小姐,便借着这个哑女睹物思人吧。”
  “呵。”刘氏轻笑一声,面沉似水的脸庞里陡然露出几分彻骨的恨意。
  “宁远侯府若知晓此事定会心生不悦,我们这个世子爷可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李嬷嬷瞪大了眼眸,只道:“太太的意思是,世子爷是当真瞧上了这个丫鬟?”
  “是不是如此,一试便之。”方才的恨意一闪而过,刘氏又恢复成了往日里那副不悲不喜的模样。
  *
  今日宁远侯夫人段氏带着嫡三女苏烟柔登了郑国公府的门。
  郑老太太盛装打扮后亲自见客,还将称病不出的刘氏唤到了花厅,苏氏也陪同在侧。
  段氏与苏氏有几分沾亲带故的亲戚关系,便笑着赞了几句苏氏膝下的嫡女与两个庶子,而后便自顾自地与刘氏说起了话。
  刘氏的母家伯恩公府是段氏亲妹妹的夫家,故纵然刘氏待段氏不甚热络,可段氏依旧兴致勃勃地与刘氏说话。
  苏烟柔也安安静静地坐在段氏身旁,她今日细心妆点过一番,乌黑的鸦发里簪着金镶玉霓凰展翅步摇,一身花缎罗衫,绣边金线揽进流溢春光。
  纵使苏氏再不喜欢这个眼高于顶的侯府嫡女,也不得不由衷地赞上一句:当真是好容色。
  苏烟柔维持着大面上的礼数,握着杯盏的手却恹恹地不知该放在何处。
  说句心里话,郑衣息已比京城大部分的纨绔要好上许多,他非但生的面如冠玉,周身的体魄更是英武挺拔,叫人移不开眼去。
  好是好,可与清雅如谪仙的五皇子比起来却落了下乘。
  她虽对五皇子情深一片,可宁远侯府与郑国公府的联姻势在必行,她实在违抗不了长辈的命令。
  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五皇子能求得太后允准,为她们两人赐婚。
  苏烟柔思绪纷杂之时,一身玄色窄袖锦袍的郑衣息已遥遥地往花厅走了过来。
  他步伐沉稳,身脊如兰。玉石腰佩縋然生响,天边曦光洒落,恰镀着他长身玉立的体态,衬出些得天独厚的俊朗。
  苏烟柔有片刻失神,待到郑衣息走进花厅后方才敛回了自己的目光。
  郑衣息彬彬有礼地向高堂上的长辈们行礼,而后便立在了刘氏身后。
  他不过对段氏行了晚辈礼,对苏烟柔行了同辈礼,并无过分殷切,也无失礼冷待。
  段氏心内暗暗点头,与郑老太太说笑了几句后便道:“听闻贵府的内花园造景乃是京中一绝,烟柔在家中和我嚷嚷了好几回,正想亲自去瞧上一瞧呢。”
  这话分明是要让郑衣息领着苏烟柔去内花园里散散心的意思,也好让两个小儿女在婚前联络出些情谊。
  郑老太太闻歌弦知雅意,忙与郑衣息说:“息哥儿,还不快领苏小姐去内花园瞧瞧景色。”
  说完,又吩咐紫鹃:“多让几个婆子跟在后头。”
  段氏笑盈盈地瞧了眼郑衣息,怎么瞧怎么顺眼,正欲再与刘氏说笑几句时。
  身侧的苏烟柔却贸然出声道:“母亲,昨夜我不慎染了风寒,只怕是不能去内花园里吹风。”
  话音甫落。
  花厅内霎时鸦雀无声,郑老太太脸上的笑意立时落了下来,眸子里凝着几分不虞之色。
  刘氏也再持不了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只饶有兴致地望向了苏烟柔。
  段氏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无比,握着锦帕的指节攥得泛起了灰白之意。
  倒是苏烟柔一派无畏,郑衣息也不过垂下了眸子,将心内的所有情绪都敛藏在其中。
  *
  烟儿正在书房里练字,她如今膝盖上的伤处好了不少,下地走路时也不会再钝钝地发疼。
  上一回郑衣息让她写了“大”这个字,如今则要让她学会写“小”这个字。
  这两个字笔画虽简单,可对于烟儿来说却不甚容易。
  她好不容易写完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小”字,便颇为气馁地叹息了一声。
  挫败一回,她便再度站直了身子,欲再重写两个“小”字。
  正提笔之时,书房的屋门却被人从外头踹了开来,巨大的声响让烟儿浑身一颤。
  她扬头朝着屋门的方向望去,却只见一抹玄色的衣角从她眼前掠过。
  下一瞬,她已被人掐住了不盈一握的细腰。
  丹唇被人重重碾过,那人吻人的力道里盛着野兽般的凶猛强盛,已撬开她的内齿,咬住她的粉舌。
第9章 求情
  烟儿的腰肢被男人大力箍紧。
  沉重的胸膛与她严丝合缝地紧贴在一块儿,清冽的染墨香味逼得她寸步难行,只能无力地攀迎住他的手臂。
  郑衣息本是欲咬住烟儿的粉舌、以让她痛不欲生的方式来泄恨。
  可温香软玉在怀,唇齿相磨间他心口蓄堵着的怒意因一阵沁人的芬香而消弭了大半。
  粉津入心,漾着些桂花蜜般的甜意。
  郑衣息不由得放柔了动作,可掐着烟儿腰肢的手却没有松开,不过给她留下了两分喘息的余地。
  烟儿便是觑着这个空隙挣扎着要脱离郑衣息的桎梏,皓腕盈动时便不慎勾到了郑衣息腰间的玉带。
  以及玉带之下不该被她触碰的地方。
  倏地,郑衣息的神智归拢。
  他骤然松开了怀中的烟儿,猛然生硬的力道险些让稳不住身形,跌落到冰冷的地砖之上。
  郑衣息无措地望向烟儿,见她云鬓松散,杏眸已氤氲着烫人的泪花,丹唇微微红肿,泛着些刺眼的水泽。
  不等心内的情愫上涌,他几乎是咬着牙对她吼了句:“滚。”
  烟儿自是不愿再留在郑衣息眼前,便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外书房。
  独留郑衣息一人地跌坐在梨木镌花椅里,怒意已不见所踪,只余满心的荒唐狼狈之意。
  方才,他都做了什么?
  一刻钟前。
  郑衣息心里藏着的戾气无处发泄,从花厅走回澄苑的路上,脑海里已千万遍地回荡着苏烟柔落他面子的那一番话。
  那个女人私下里纠缠五皇子便罢了,竟敢在长辈们面前落他的面子。
  当真是恬不知耻,蠢笨无知!
  郑衣息怒气汹汹地走回了书房,并不让双喜等人跟着,本是打算写上几个字静静心气。
  谁成想会在迈步进门槛前,瞧见了翘头案后盈羸而立的烟儿。
  她今日穿了身与苏烟柔相同花色的衣衫,只是衣料天差地别。
  她就这样娴静安定地提着笔练字,好似在汹涌池塘间静静伫立的荷莲,轻而易举地便能激起人肆虐的恶意。
  郑衣息便鬼使神差地掐上了她的腰,覆上了她的唇,意欲以咬伤她唇舌的方式来发泄心中的怒意。
  可一吻作罢,怒意非但没有消弭半分。
  他竟还因为这卑贱哑女起了不该有的反应。
  郑衣息将翘头案上的笔墨纸砚统统挥在了地上,连带着案角的珐琅熏炉也逃不过他的大力。
  生平第一次的陌生意动,让郑衣息方寸大乱。
  *
  烟儿躲回了正屋,垂着泪走到珊瑚炕桌旁,眼瞧着身子要瘫软而倒,在团凳上做针线的圆儿立时扶起了她。
  “姑娘不是去练字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圆儿使力抬起了烟儿的皓腕,瞧见了她脸上斑驳的泪痕。
  “姑娘,你怎么哭成了这样?”圆儿的翘眉拧在一块儿,脸上尽是担忧之意。
  烟儿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里万分委屈,却又无从张嘴,便只能靠在圆儿肩头默默流泪。
  正当她肆意流泪之时,支摘窗外却响起了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再是冰月掩不住笑意的唤声。
  “烟儿,老太太房里的缠枝说,老太太要见你。”
  在郑国公府里,郑老太太的吩咐便如金科玉律般郑重,烟儿只好抹了抹泪,垂头丧耳地往廊外走去。
  冰月引着她去了角门处,笑盈盈地与那儿立着的缠枝说笑道:“缠枝姐姐,我把这哑巴带来了。”
  话一出口,她顿觉失言,忙改了口道:“我把烟儿带来了。”
  缠枝自然不会与她计较这些小事,瞥了眼垂首不语的烟儿,忙道:“快跟我走吧,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烟儿唯有从命。
  倒是冰月兴致勃勃地目送着这两人走上九曲十八拐的回廊,愈发得意地一笑。
  走回寮房后,她便与正在梳妆的霜降说:“那哑巴又惹了爷不痛快,方才哭着走出了外书房。”
  霜降也面露喜色,手里的脂粉都扔在了一旁,“怪道书房里传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冰月觑着霜降姣丽的容貌,忽而赞叹了几句,并道:“我瞧着你比那哑巴还生的艳美几分,若是多去爷跟前伺候几回,说不准也能抬个通房丫鬟。”
  话音一落,霜降的双靥霎时染上了些红晕。
  冰月的话让她忍不住沉思了起来。
  烟儿成通房丫鬟后的待遇有目共睹,先是宿在了正屋,又有个小丫鬟贴身伺候,一日三餐的份例更比她们要好上许多。
  说不羡慕是假的。
  霜降到底不是什么蠢笨之人,闻言便迟疑地开口道:“可是,爷不许我们近前伺候。”
  冰月笑着拍了拍她的柔荑,道:“若是我有你这样的容色,早就打扮了去爷面前献殷勤了。原先是原先,如今爷既已收了那个哑巴,便是不再厌烦我们近前伺候的意思了。”
  这话却有几分道理,纵使素昂就心有惧意,到底抵不过通房丫鬟这名头的利.诱大,便也听了冰月的话,好好地梳妆打扮了一番。
  *
  荣禧堂内。
  四处廊庑下都立着不少颜色明丽的丫鬟们,皆各司其职、小心翼翼地做活,没有一个敢乱瞟乱看。
  缠枝也不曾多话,临到荣禧堂正屋门前,替烟儿打起了帘子。
  一进正屋,入目所及的便是弦丝雕花屏榻上闭目养神的银发老妇人,好几个仆妇围立在她身侧,却是鸦雀无声。
  烟儿在缠枝的示意下跪在了屋门前的空地,并道:“等老太太醒了,你再起身。”
  烟儿点了点头,可心里却如明镜般清楚,郑老太太的这一觉只怕是要睡上一个时辰。
  *
  日暮前夕,郑衣息终是从烦绪里抽出了身。
  他从一片狼藉的地上捡起了两章宣纸,将御前司的各处机要巻写在了宣纸之上。
  若按往常来说,他凝神思虑公事时从来不曾分过心,今日却是时不时地会想起与烟儿唇舌交缠的一幕。
  他只得尽力驱散心中的绮念,将心神放在了眼前的机要公务上。
  才专注了几息的工夫。
  他正要蘸墨时,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地上歪歪扭扭的两个“小”字。
  烟儿清丽婀娜的模样又浮上他的心头。
  郑衣息只得暂且搁下笔,朝外头被昏黄的余晖笼罩的庭院里望去一眼,却没发现烟儿的身影。
  字练成这样,就躲着不肯再写了吗?
  郑衣息板着脸,恼怒起了烟儿的惫懒。
  盯了好半晌,他才收回目光,再一次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眼前的宣纸。
  方才低头,书房的屋门被人从外头推开,而后是一阵清清灵灵的脚步声。
  借着余光望去,是一抹艳色的衣裙纹样。
  郑衣息下意识地以为来人是烟儿,冷笑一声道:“你今日练的这两个字不像,重写。”
  “爷。”
  捏着三分嗓子的甜腻柔音响起。
  郑衣息一怔,旋即抬起头,正巧撞进霜降晃着娇媚之意的美眸之中。
  她双靥如腾云偎霞般羞红,含情脉脉地望了郑衣息一眼后,便道:“爷可是该用晚膳了?”
  话音甫落。
  郑衣息已垂下了眸子,连一丝多余的眼风也不递给霜降。
  他偏头朝着廊道上喊了一声:“双喜。”
  须臾间,双喜已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进了外书房,满面笑意地问:“爷有什么吩咐?”
  进了书房后,他才瞧见身前杵着的霜降,见她煞白着脸不知所措,便沉声呵斥道:“没规矩的东西,谁让你进书房的?”
  霜降已唬得泪流满面。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