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比纱裙更好看的,是人本身。
他爱她的腰。
总觉得盈盈不堪折,轻轻一弄,便会化在人掌心里。
轻笑一声,勉强分出一点理智去关注她的舞蹈本身。
曲目是《水上洛神》,他一个外行人也瞧不出什么门道来,也就对舞蹈身韵一知半解,知道兰泽这身段在一众演员里,算得上是顶好的。
这是绝对的天赋,加上后天的刻苦努力。
老爷子以前总爱在他耳畔念叨,说兰泽在舞蹈中专时各个联考里次次头筹,艺考更是断层式第一,19岁的年纪便斩获业内最具权威奖项,今后毕业也势必是进入国家级舞剧院继续发光发热,未来向上,规划一片坦途,几乎与他不相上下。
那是早就被业内权威人士看作是可培养的未来首席人才。
满场幽寂,只有琵琶乐的铮铮琴声。
前座那两个男生又在低头交接私语,程砚安没事儿也跟着听了一两句:
“看见了吗?找着没?”
“看见了看见了,最中间那个姑娘,古典舞系的兰泽。”
“……哦哦哦看见了,我瞧瞧……啧,这小模样长得是挺纯的哈。”
“咱们系花能不漂亮么?”
“有对象没?没对象待会儿咱俩堵她去。”
“去年和音乐学院那边的大才子分了,现在这会儿,估计没呢。”
那两人讨论得正欢,猜着待会儿兰泽会走哪条道,因太过火热,也没注意周围。
这时椅背忽然便被人踹了一脚。
这一脚又猛又狠,发出一阵小小的闷响,两人被震得话题戛然而止,懵了一下,同时往后看去。
只见黑暗处坐着一个男人,穿得平平无奇,却一身矜贵,慵慵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长腿微张,其中一条坦坦荡荡地放在他们椅背后,丝毫不避讳自己作祟的事实。
程砚安斜睨着他们,唇是上扬的,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他的话也毫无愧疚:“你俩声儿太大了,影响着我看表演了。”
“唉,你!”其中一个男生气红了脸,说着就要站起来。
另外一个却怕事情闹大难堪,急急地稳住了他。
程砚安却无动于衷,连姿势都没变过。
台上的舞蹈慢慢收了尾,全场如擂鼓般的掌声响起。小姑娘名气大,唯独她这一场招来了几声男孩子的欢呼。
等到那抹巧影谢了幕退了场,慢慢消失在舞台上后,他也跟着站起身,手揣在裤袋里准备离去。
经过那两个男生时,听见他们还在小声商量。
说兰泽走了,他们俩得趁机会赶紧去后台寻人。
二十岁的男生血气方刚说走就走,两人正欲起身开溜,突然从身后便伸来一只手,将那人出其不意地、死死地摁回了原坐上。
被按住的男生下意识抬眸,看见刚刚那个踹他们椅子的无礼的男人正倨傲地觑着他们。
那只手扣住他尚且还单薄的肩头,微曲,鹰爪一般将人死死箍住动弹不得。男生感受到对方因力道生猛而带给自己的疼痛,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却反被他压制得更死。
“小子,”男人操着一口京腔,缓缓沉下身逼近他,眼眸漆黑而沉静,让他的气势莫名有些迫人,“别招她。”
男生终于怒了,忍不住骂道:“你他妈管我,你谁啊你?”
程砚安轻嗤,惫懒于去理会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幼稚的质问,只冷眸寒声,字字清晰地吐出:“那是我的人。”
话说得不轻不重,却透着森然的毁灭。
男人自有一股生来的底气,让人万分笃定,若是他们今天有胆去招惹兰泽,今后也势必会为之付出代价。
脊背不寒而栗。
觊觎他人的对象本就是占下风的事。
两个男生在对方横生的戾气下渐渐萎缩下去。
待那人安分下来,程砚安才收回手,继续揣在裤袋里,像个没事人一般,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临近晌午,演播大厅外日头有些猛烈,他被刺了一下眼睛,别过头。
想着难得碰见一次自己父亲,程砚安出于礼教,拍了一张演播厅的照片过去,给他发了条消息:【程总中午有空?】
估计是兰泽退场后,程蔚也逐渐心不在焉,那消息回得也特别快:【没空,下午两点飞澳洲】
程砚安:“……”
问了也白问。
往四周望了望,这地方属于正门,刚遇见兰泽的地方在后门,演播厅这么大,绕一圈也得费点时间。
于是他又慢悠悠地往着后门去。
等到演播厅内的音乐换了两曲,程砚安才恰恰走到后门,自己车停的地方。
刚一到,就看见了甄书华。
甄书华旁边还站着那个十几分钟前对他说自己没空的程蔚。
还有,兰泽。
小姑娘依然穿着舞蹈服,大概是程蔚要走,小姑娘听说后也没来得及换下衣服,便跑了出来同他打招呼,这会儿正乖的不得了地同程蔚说笑。
“程叔叔您怎么有空来这里?”兰泽细而柔的声音远远地,隔着一片空地传进他的耳朵。
还是那么招人稀罕。
程蔚也一改往日严肃的模样,对兰泽笑得格外亲切:“今天是你的毕业汇演,我这个做叔叔的,怎么能不来?”
言辞之间尽是对小姑娘的照顾与妥帖。
兰泽轻轻地笑:“肯定是我爸来麻烦您的,对不对?”
“应该的,咱们两家人不说这个。”
甄书华点头,也在旁边跟着笑:“你爸和程蔚从小就穿一条裤腿,谈什么麻烦,就怕不麻烦。”
三人看着,气氛和谐得很。
程砚安不慌不忙地踱步过去。
甄书华眼尖,一扭头就看见了他,顺势便叫住了他。
程蔚和兰泽闻声同时看过来。
明显能看清小姑娘脸上有片刻的僵硬,眼眸里闪过刻意压制后的淡淡惊慌,程砚安毫不怀疑,若不是因为程蔚和甄书华两个长辈在场,她一定扭头就跑。
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如今见了他,也不似原来那般,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冲他叫哥哥,冲他撒娇卖乖。
挺好。
父子见面也没什么多余的煽情叙旧,程蔚见到他,笑了一笑:“今儿中午我可没时间,过几天有空?”
他不动声色地扫过兰泽那张极不自在的小脸,敛眉道:“近段时间都没空。”
“赶巧了不是,”程蔚喟叹道:“我如今也比不上你这个大忙人了,想跟你吃顿饭,还得约档期。”
这么一调侃,甄书华和程蔚都同时笑起来。
小姑娘也跟着扯起嘴角。
程砚安却不语,面上仍是一副万事不上心的混蛋模样。
他瞥见兰泽勉强的笑意,心中略略思忖了一下,算计着这把火终究还是不够旺,于是开口道:“我就过来提个车,你们聊,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说完,也不再多待,直接头也不回地走了。
至始至终也没朝她看去一眼。
男人离开的背影干脆利落,同他这人一向的行事风格一致。
兰泽看着,心里空落落的。
两个月不见,他对她生疏了许多。
从他走向自己,再到短暂地打过招呼后转身离开,他没对她说过一句话。
可曾经他总爱坏笑着逗弄她,虽会逗得她时时脸红害羞,可难堪的时候他也能体贴地为她周旋。
两人在一起总归是开心惬意的。
而并非是这样,两个人冷淡得一点交流都没有,如同最开始那般,他对她爱搭不理的清冷样。
她说不清自己刚刚到底在期待什么,只是想着,明明最该躲避的人是她,如今他却先一步冷淡下来,与她保持了距离。
什么人……
兰泽垂下眼,再也不要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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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京城的气候变得暖和燥人起来。
汇演完毕以后,同届的学生们也都陆续离开了学校。
整个校园朦胧着一层毕业季分离的氛围。
好似有始无终,有头没尾一般,当初聚在一起的时候五湖四海八方云集,散的时候却都悄无声息。
五月是一个万事皆有定的时候。
班里的同学有找着工作的上班去了,准备出国的也早已经不见人影,提前跑去了国外冲浪。
顺乐家境殷实,对工作的期待没那么高,而她也确定好了入华夏剧院的事宜,只等着六月份彻底毕业后,便正式入职。
所以这么一来,她五六月这段时间反倒空闲下来。
难得有这么清闲不用训练的时候,她除了偶尔往练功房里走一两遭,其余时候,要么呆在宿舍里,要么便跑去老宅陪程爷爷。
只是老宅再也没碰见过他。
应他所说,他近段时间都会很忙。
那日,兰泽待在老宅的鱼池边喂鱼,程爷爷午睡时间长,她便与张姨聊天打发时间。
她拎着一袋饲料眼巴巴地望着那群鲜艳的小红鱼。
里头鱼的品种就是最普通的金鱼,程爷爷在这方面不爱讲究,要求从来都是能看就行,是张姨细心,特意买的一堆五颜六色的小金鱼,放进池水里,格外亮眼好看。
她坐在池边看张姨喂着金鱼,时不时自己也撒一丁点。
手机在那时响了一下。
她拿起看,是于舒然。
“喂?美女干嘛呢?”她灵俏地调侃着。
于舒然却没有与往常一般和她玩笑闹腾。
那边有些静,顿了几秒后,她的声音方才缓响起:“妈妈就是跟你说一声,怕你担心。”
于舒然最是吊儿郎当,此刻语气却难得凝重,兰泽愣住,直觉不好,等着于舒然的下话。
果然,下一刻于舒然便说道:“我最近得动个小手术,本来没什么,但你爸大惊小怪担心我,实在不相信哈市的医疗条件……”
兰泽怀疑自己听错:“于舒然你……”
于舒然却强势地掐断她的话,直接告知她此通电话的最终用意:“所以我和你爸,我们俩,现在在京城的医院。”
于舒然从来都是有事说事,直接而利索。
这通电话没有任何铺垫,是压根没给她任何机会反应。
消息突然而猛烈,一时太多,她甚至来不及去思考。
可就是在于舒然说完后的某一时刻,她脑中却有一个念头,如雷声一般轰隆而过。
她倏然睁大了眼。
世人皆知,兰家长子离开京城二十余年,当年是发了誓,宁可死也不愿再回头望一眼京都的繁华。而兰老更是直接发话,若是他从今往后敢踏进京城一步,定叫他寸步难行。
所以每个人都知道,若是有朝一日兰理当真再度回京,一定会掀起京城兰家的腥风血雨。
所以这么多年,除了送她来京上学那次,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其余时刻,兰理都是安静地归置于黑河边境,与她和于舒然过着安定舒心的日子。
可如今——
他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文案内容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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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等我◎
曜日当头, 光辉洒在盛德医院大楼的一角,窗户玻璃折射出一道白色刺目的光。
兰泽接到电话后马不停蹄地往医院赶,下了车直奔住院部。
兰理他们想低调, 便去不了公立医院,而盛德医院院长是兰理当年留学时一个圈子里玩的同学, 算得上是兰理在京中现存的唯一的人脉,而这家医院的资源设备、口碑风评, 以及某些专业的医疗团队都算得上首屈一指。
更重要的是,于舒然也会住得舒服一点。
兰泽气喘吁吁地赶到后, 被护士引领着抵达了VIP病房专属区域。
这层楼是被单独独立出来的。
相比起楼下的普通病房,环境更清幽雅致,护士换了一批素质极高的,制服也挑的最金贵的面料, 就连整层楼的盆栽也都换上了更名贵的品种。
兰泽默默跟在护士身后, 听她向自己交代于舒然的病情。
叫她莫要太过担心,于女士是因为长期过度劳累, 抵抗力衰退,幸亏是病情发现得早,目前不算严重, 已经做过活检, 确定是早期的霍奇金淋巴瘤。
他们医院的手术和检查设备全是最精细的国外进口仪器,主治医生也会安排经验最丰富最权威的一批医生制定放疗方案。
治疗周期不会特别长,治愈后也只需保持心情舒畅,饮食清淡, 预后效果好了, 复发率也会随之降低, 甚至没有。
护士还告诉她, 兰先生临走前特意让院方转告,让他的妻女千万莫担心自己,他很快就会回来。
——临走前。
——很快就会回来。
兰泽顿住脚步:“我爸不在医院吗?”
于舒然生病他却不在身旁照顾,闻所未闻,实在是蹊跷。
护士闻言,转过身,朝她亲切笑道:“兰先生四天前抵达医院的时候,就来了一批人将他请走了。”
“什么人?”
“据说是他的父亲,也就是兰小姐您的爷爷。”
这个答案让兰泽心底凉了一截。
这一走,连着四天没回来,谁知道是福是祸?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轻喃道:“四天前就已经离开了吗?”
所以兰理单刀赴会鸿门宴,而于舒然,从那天起一直到现在,整整四天,都是自己一个人呆在医院里衣食住行?
于舒然就是色厉内荏的心软鬼,外人看着嚣张脾气大,可内里却是受了许多委屈自己一个人闷着被子哭的气性。
不然兰理也不能心疼她这么多年。
心口忽然抽疼了一下,她忍了又忍,最后却还是憋红了眼睛。
她总想着于舒然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一边是自己虽不严重但也磨人的病,一边是自己杳无音信的老公,这种时候,身边却一个亲人都没有。
情绪一旦涌上来便收不住,她实在是没忍住,捂住脸,无助地轻声抽泣着。
护士洞悉人心,赶紧安慰着她:“于女士心态很好,这几天院长也亲自安排了特护照顾,并没有吃苦,请兰小姐对我们放心。”
她极力克制着声音,抬起手背抹了抹眼睛,又问兰理有没有留过那些人的地址信息。
护士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