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着也该是这样。
安慰了半晌,最后护士领着她走到了某个病房前。
她忧心于舒然状态会不好,推开门时有些揪心。
病房里,于舒然一个人坐在病床上,听见门外响动抬起头,见来人她,歪头笑了笑:“Hey,Sugar。”
还是那副烦心事不挂心上的吊儿郎当样。
可她笑不出来。
怕于舒然看出自己哭过,她刚刚在病房外好好整理过自己,此时心头像压了一块石头,闷闷的,一点也不好受。
于舒然面色不算太差,也没掉肉瘦一圈,与平时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甚至还热情地朝她张开手:“我宝贝这是怎么了?快过来抱抱。”
她听话地走过去,扑进于舒然怀里。
于舒然穿着病号服,衣服上有不同以往的淡淡的清香,她忍了半天的担忧,在见到人依然活蹦乱跳后,才肯稍稍放下一点心。
病床又大又软,她坐在上面粘着于舒然不肯放手。
于舒然知道她心思敏感,看出她的心事,淡笑着替她理顺了头发,又捏捏她布满憋闷的小脸。
“护士都告诉你了?”
她点头。
“也不严重,怎么还哭了?”
她细声委屈道:“我就是心疼你。”
“都说了让你别老熬夜批论文做实验,你老不听。”
像个小大人一般,一本正经地责怪着于舒然。
于舒然失笑,无奈道:“那不然怎么办?你妈我手底下一堆研究生,论文论文不写,比赛比赛不行,哪样指标都达不到,办公室里那堆老家伙全是倚老卖老的东西,我年纪轻轻不拼点命难道……”
兰泽呲了她一下。
于舒然理亏,顿时闭嘴。
片刻后,又发话问道:“从学校过来的?”
她摇头,说是从程爷爷那里过来的。
于舒然想了想,啧道:“砚安呢?没和你一起?”
提起程砚安,她难得默了一下。
这人近段时间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就连张姨也看出两人之间没了往日的热乎劲儿,程砚安这个平时没事儿就爱往老宅跑的人,如今也恢复到了最初正常的频率。
张姨私底下也悄悄问过他们俩是不是闹别扭了,兰泽每回都摇头说不是,是因为程砚安太忙了。
情感复杂交错地涌在心上,她依然摇了摇头,只很小声地说:“他最近太忙了,今天没遇上。”
小丫头状态古怪得很,于舒然心中生疑,但也没多问。
下午两人聊天聊了挺长时间。
聊八卦聊今后的工作,可聊再多,母女二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兰理的事情。
兰泽是明白于舒然心里憋着担忧不肯表现出来,于舒然是怕那些事情吓到她,让她对兰景明蒙上不好的印象。
中途护士和医生来过一趟,检查了于舒然的身体报告,简单叮嘱一番后,通知她们接下来会着手准备放疗的方案制定,一切正常,不必担心。
在那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兰泽干巴巴地抱着于舒然,于舒然却忽然轻轻晃了晃撒娇的她,说:“今晚不想吃医院的营养餐,你去楼下给妈妈买一份海鲜馄饨吧。”
兰泽听后扭头,看见病房外的天边竟已经渐渐浮起金黄霞云。
时间倏然一晃而过,原来已经到了晚餐时刻。
她应声道:“好,那你等等我,很快。”
说完便跳下床,走出病房。
心中念着于舒然会饿肚子,行动也比往常麻利了许多。
下了住院部大楼,她随意挑了一家餐馆。点好了餐,她便坐在店门外的椅子上等待出餐。
这个地方绿化挺好,今日空气适宜,有不少病人穿着病号服在面前那处草坪上散步遛弯。
只是她没心思观赏,趁着出病房这功夫,她上网百度了一下霍奇金淋巴瘤。
她反反复复地搜寻了许多相关资料,看了一圈,心里也难放下。
突然便能理解兰理为何如此慌张。
不论大小,多少都是肿瘤,而且本就是恶性肿瘤。
这是爱人便有了软肋。
她比谁都明白于舒然在兰理心中的地位,甚至已越过其自身的生命。
所以在这些事情上,兰理宁可大惊小怪,也绝不冒一丁点风险。
她仰天深叹,无数忧虑刹那间涌上心头。
21岁的女孩子,肩膀上的责任最大也不过是明天的课要不要认真地去上。
而如今突然便面临母亲病倒,顶梁柱一般的父亲不在身边,祸福难定,后续还有各项繁杂的治疗过程,想起那些陌生的未来,她总会觉得手足无措,不安心。
要是程砚安在就好了。
正这么想着,手机这时候打进来一个电话。
在还没有看清来人是谁时,她在脑海里便先一步形成了期待。
可惜,来者却是一串熟悉的没有备注的号码,而至于是谁,她一眼便认出。
郁岑。
很难说自己那时候是否有着浓烈的失望。
也嘲笑着自己太自作多情。
抬手,想也没想就掐断,身后的馄饨这时候正好出了锅,她提了打包盒便往回走。
回病房等电梯的时候,那个电话又拨过来几次,她全都毫不犹豫地掐断。
直到第七次打进来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看也没看便直接接起来,怒道:“你不要再……”
而下一秒,一道熟悉的低磁男音从那端稳沉有力地传了过来——
“在哪儿?”
她忽然就这么滞在了医院昏暗的走廊上。
现在是黄昏时分。
她记得特别清楚,就是在听见他的声音后,她才恍惚察觉到有一束夕阳余晖打在她的脚边,尘光如金子一般跃动,如同她某一刻蓦然漏跳一拍的心脏。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将手机拿开,去反复确认这通电话的主人身份。
屏幕上亮着的那排备注,还是当初他自己亲自备注上的——昭淮哥哥。
不知为何,一看见这人,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名字,都会觉得心头熨帖极了。
他总有本事将她那些漂浮在外的不安一点一点地拾回来,然后将她拥在身前告诉她:别怕,一切有他在。
她还以为他会一直将她这么冷到底,两个人会再次跌至最初的状态。
那是她最不愿发生的事。
可是,还好。
她重新将手机放回耳边,音色却已经渐渐哽咽,仿佛在他面前有无数的委屈要讲:“盛德医院……住院部15楼三号房。”
“等我。”他说。
透着抚慰的男声,含着叫人宁神的坚定。
他说得到,就一定做得到的。
她强撑着的那一点坚韧意识,被他这一句话两个字,弄得险些再度落泪。
明明也不是爱哭鼻子的人,可在他面前,好像就是可以无所顾忌地耍小性子。
她在这边不住地点头答应他,末了却想起隔着电话他看不见,于是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也没能想到,原来能让她安下心来的,仅仅是一通十五秒的通话。
是程砚安的通话。
晚餐过后,她去了一趟医生办公室了解进度和情况。
与医生聊的时间不长,再回去的时候,便听见病房内有人在聊天。
她听见于舒然的笑声里掺杂着几声男人的话音。
心脏刹那间便跳起来。
她加快脚步,兴冲冲地推开门,下一瞬,看清男人的脸后,欲出声的那个名字却硬生生地梗在了喉间。
甚至笑意都跟着黯淡了几分。
于舒然转头,对她道:“泽泽,你的同学来了。”
而病床前的郁岑,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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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在掌心里被自己把玩着,不知道轮转了多少圈。
她漫无目的地盯着对面墙上的病房休息制度,想起自己晚上还没有吃饭,现在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旁边的男生忽而动了动,似乎是低低地叫了她的名字。
她却像根木桩子似的,没有给予理会。
“泽泽?”郁岑又唤道。
“嗯。”
“你不要怪我自作主张地来这里见你,我是真的担心……”
兰泽情绪没什么起伏,只礼貌地点点头,客气道:“但还是谢谢你。”
她看着情绪不高,郁岑也并不介意。
今天来的时候就已经想过她会是这个样子了。
略略思索一下后,郁岑道:
“上次的事,我后来有去反思过,觉得那样做的确很突兀。单纯地想要找你发泄吐槽生活的不满,这样的态度的确很糟糕,而且对你来说,也并不公平。”
“我当时……真的只是压力太大,没有想让你跟着我,做我的情妇,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错得离谱,这么久以来我也想通了……这样好不好,”郁岑倾身过来,商量的语气在夜里格外地温柔,“我和华锦笙从此断裂,我不再与她来往,咱们俩就踏踏实实的,一切都还不算晚,我们俩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好地在一起,好好地规划未来,好吗?”
郁岑这番话是当真发自肺腑。
他是真的做好了与华锦笙决裂的准备,而且他知道的,兰泽最是个心软的姑娘,脾气好得实在没话说,哪个男人都舍不得放手的。
他永远记得,当初两个人感情最好的时候,他也没忘自己的练习,一呆就是一整天,那个时候,她就会提着一袋舒芙蕾耐心地候在琴房外,等到他出来后,便捧着袋子甜甜一笑,说郁岑,你今天让我等好久,要请喝奶茶哦。
这姑娘从未说过任性的气话,永远像颗太阳,暖得人骨头都是舒服的。
所以她这样好,又让他怎么彻底放得开手,将她拱手让给其他男人?
可兰泽听着那些话,却毫无波澜。
其实那些她也已经听不太清。
她的目光至始至终都唯在一处——病房走廊的入口。
医院八点过后便清空了闲杂人等,为了病人更好休息,走廊隔空开着小灯,忽明忽暗,看什么东西都模糊而朦胧。
她看着,想着,盼望着那个地方下一秒就会出现那道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可是没有。
时间从晚上八点指向八点十分,仅仅十分钟,她却过得度秒如年一般煎熬。
手机依然还在自己手上转着。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突兀地响起。
她咻地转过头。
一名护士从面前走过,抱着一床被子进了某个病房。
身影闪进病房,门开了又合,她垂下眼。
郁岑见状,询问道:“在等什么人吗?”
她模样心不在焉的,没回郁岑。
护士进了病房又从病房出来,脚步声走动来走动去,窸窣一阵后,夜很快再次归于宁静。
在那之后,她又等了很久。
郁岑停停顿顿的,仿佛说了许多话。
她看了看时间,发现自己已经觉得这么难熬,可谁知竟然才过三分钟。
而她却已经迫切到想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问他今日是否还来,今天不来,明日来吗?
可好似赌气一般,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又被她刻意压制下去。
郁岑也静静瞧着她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时间在无声无息地流淌,有人在祈祷慢一点,有人却在祈祷快一点,再快一点。
入口处始终不见人来。
终于,像是妥协放弃了一般,她动了动,直起身。
然后对郁岑下了逐客令:“你回去吧,太晚了。”
郁岑哑然,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而偏偏就是那时候。
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生生破开医院这片寂静的氛围——有人携着一身风尘,匆匆往她而来。
哒、哒、哒……
哒、哒、哒……
脚步踩在地砖上,清脆而有节奏,回响于整条走廊。
一个年轻男人从走廊入口转过来,逆着光,半明半昧的走廊只依稀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轮廓。
兰泽一顿,猛地抬起头。
就如同所有的电影慢动作一般,她看见他抬腿、迈步、肩头微微起伏,光影交错之中,他忽明忽暗的眉眼却无声挑起夜色里那些叫人脆弱至极的情绪。
郁岑亲眼看见,她此前一直平静麻木的眼眸里突然就有了光亮,也看见她毫无生气的眼底里,在那个男人出现的一刻,迅速氤氲上一层湿漉的雾气。
她终于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与嗔怨。
今日蓄积已久的所有负面情绪,在那一刻也终于找到可以依靠的载体,终于可以尽情倾泻而出。
算算日子,她已经有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与他好好说过话了。
那张脸在灯光下寸寸清晰起来,她无意识地站起身,携着小哭腔,轻轻咛道:“程砚安……程砚安……”
然后便如同离弦一般,急切切地朝着他奔过去,飞扑进他的怀里。
而他也在她即将跑近的前一刻,张开手,微微弯腰前倾,形成一个接住飞扑而来的她的缓冲姿势。
馨香袭了满怀,她全身心地撞进他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脑袋埋进他的肩颈。
他深深地拥着她,死死扣住她趴在自己肩上的后脑勺,将她抱离了地。
情绪在夜里悄然滋长。
她的身子在他掌心轻颤,瘦弱而单薄。
“抱歉,泽泽,”他收紧了搂在她腰间的手,克制着情绪,“我来晚了。”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个愧疚的红包,24小时内每个都有】
第37章
◎害羞没用◎
“哥……”
她哭过后的哼哼唧唧的鼻音里, 尽是对他的依赖。
唤得男人心里痒得很。
他自认在她面前,自己算不上什么君子,也没想去做那个君子。今日是小姑娘难得主动, 伏在他肩上,像嘴里嚼着的麦芽糖, 时间越长越黏糊。
他低低笑了一声,权当是自己不怀好意, 将这个便宜占下了。
走廊里视野并不清晰,昏沉夜色里, 除了女孩子的细细抽咽,以及他时不时的轻哄声,便再余不下别的。
可程砚安还是敏锐地觉察出空间里第三人的存在。
他抬眼,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那个方向。
上次在豫园里便见过这个男生。
他对他总有一种刻板印象——一个二十来岁的男生, 浑身上下展露出来的气质, 却像个三十多岁久经社会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