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人也许稳重,但也绝对精于算计。
唇边笑意不减, 将那人迅速打量过一眼,又重新落回兰泽的身上。
倒也缠人,上次还听程蔚说华家那边今年好事将近, 到时候他不在国内, 还得麻烦他去一趟。
更何况兰泽和这人分了也快一年,如今这即将结婚的关头,竟还在惦记他的人。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兰泽的后颈,附在她耳边轻声细语, 姿态愈发亲昵。
“有人看着呢。”
酸不溜秋的一句话, 也不知她有没有听懂。
说着, 他放下她, 可她却赖着不肯松手,两只小爪子搭在他肩膀上,不依不饶地蹭着他。
像只小狗。
她大概是没有听懂,只顾着细声委顿地骂他:“你……你怎么才来啊。”
害她等了这么久。
程砚安浅笑,低头去看她。
小姑娘一双水灵灵的鹿眼湿漉漉的,洇润着一层雾气,朦朦胧胧地望着他,一副好欺负的可怜样。
心早不知软到了哪里去。
他指腹轻轻摩挲过小姑娘湿润的脸颊,替她拭去上头的泪珠,温声解释道:“京城的晚高峰有多堵,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小声啐他,又揪着他的衬衫,挤出一块褶皱,娇声娇气地讨伐他,“我等了你好久,你还不理我,你坏……”
这是要新仇旧恨一起算。
可算得也太过轻描淡写。
也就是她性格温顺,若是换成其他脾气火爆的姑娘,早晚给他扒一层皮下来。
他也心知自己是逼得太狠,办了件混蛋事儿,嘴角噙着笑,捧着她的脑袋:“那我诚心诚意地认个错,您想怎么罚都成,行不行?”
男人想哄她开心,再正经的言辞之间也多少带着不正经,那句“想怎么罚”被他咬字咬得暗味又孟浪,她听后,几乎是瞬间便脑补出那些暗藏的风月。
顺乐以前给她看过,那些女人“惩罚”男人,让男人心痒难耐最后求饶的手段。
那时候她刚成年,看见顺乐手机屏幕里男人被西装领带蒙住双眼,而女人身姿如骑马,迷离水蛇一般的腰晃得她两眼发懵,整段视频声情并茂,水声连天,她当即便吓得扔掉了手机。
顺乐见她浑身似火,连耳根子都熟透,哈哈大笑着说,宝贝,害羞没用,你迟早用得上。
思及至此,那些秽乱不堪的画面直往她脑海里奔,她羞极,手咻地一下从他肩上抽离,就差没直接捂住他的嘴,让他消声,不许再同自己说话。
程砚安眼瞅着小姑娘方才的哭啼霎时消弭,取而代之的,是顿生而起的娇态。
小淫贼,果然想歪。
他勾起唇,反手猛敲她脑袋。
兰泽吃痛,心虚地嗔去一眼。
“阿姨睡了?”他问。
“还没呢,”她说,“要是这时候能睡,也不至于会生病。”
程砚安不予评价,只揉了揉她脑袋:“带我去见见阿姨。”
“好。”
说完,她便牵着他的手,直往病房的方向去。
兰泽是个直性子,一有其他事便顾不上别的。
就好比此刻程砚安到来,她只一心想着将他带给于舒然看,而完全忽略了站在一旁,至始至终都观察着他们俩的郁岑。
于舒然正戴着眼镜对着电脑看论文数据,门一开,看见来人后还没来得及招呼,便看见自家女儿的爪子紧紧牵着程砚安,一副急切又欣喜的样子。
——与刚刚她见到那位男同学的反应截然不同。
于舒然了然于胸,推了推眼镜。
程砚安坐下后便对于舒然各种问候。
他是上了心,那些问候并不赘余,每个问题都能问到点子上,三两下,便迅速摸清于舒然的基本情况。
并不算严重的肿瘤,也根本没有必要非得来京治疗。
所以程砚安自然不会相信于舒然说辞里的“大惊小怪”,默了片刻后,转念想起如今兰家老爷子大不如前的身体,悟出了大概缘由。
再看向病床上的于舒然时,仿佛在无声询问。
于舒然笑了笑,笑他聪明,也笑他猜对了。
而兰泽毫不知情地替他们削着苹果,苹果皮薄难削,她削得歪七歪八,丑得要命。
程砚安上前接过,替她挽救了那颗丑苹果。
又待了一会儿,于舒然识趣地称自己得早点休息,然后便迅速清了场,睡觉前特意交代兰泽送程砚安下楼。
程砚安的车停在医院大门口外,她便听从于舒然的话,陪着他一同走出住院部大楼。
两人终于有空能静下心来独处。
住院部离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经过一段树林路后,短暂的黑暗迎来光明。而她在这时候却忽然对他说:“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她最怕他那个样子,视她为空气,丝毫不挂在心上。
以前也怕,现在不知怎的,好像更怕。
她一直有个根深蒂固的观念,那就是程砚安是她兰泽的哥哥。
与亲哥哥无异的唯一的哥哥。
她虽明白二人没有血缘关系,青春期的时候也犯过懵懂,但后来,却还是将他看成了自己人。
所以她受不了他冷着自己,那样真的很难受。
风扬起两人的衣角,时不时交汇在一起,程砚安听后,良久,才说:“我怎么舍得不理你?”
今天听老爷子提了一嘴,说她在老宅,于是他下了班便往那里赶,想着就看她一眼。她若是没生自己气,自然是万事大吉,可若是生了他的气,那便是他的报应,他会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道歉,然后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他就知道感情这玩意儿用不了手段和算计。
他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也低估了自己对她的占有欲。
想到这里,他笑着转头去看她,小姑娘柔美的侧脸在路灯下泛着光,几缕发丝随风摇动。
他说:“你头发乱了。”
她抬头,眼里有迷茫:“什么?”
再开口是声音轻了几分,他重复:“你头发乱了。”
话里有转瞬即逝的郑重与晦暗,她毫无察觉。
她只狐疑地理着自己的头发,想着明明整齐得很,到底是哪里乱了?
程砚安偏开头望向别处,沉沉地笑开。
晚风静静绕过她的脸颊,也绕过他微微抖动的肩头。
她一怔,忽然明白过来他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大概是在唬她。
她竟当了真。
于是没好气地哼了他一声。
快到医院大门口,两个人也即将分开。
她有些不舍,故意拖着步子,走得很慢。
等到两个人慢慢踱步到停车位置后,她才不情不愿地停下来,和他道别。
只是临走前一刻,她扬起头,对他笑得温柔又清甜,冒出一句:“今天要谢谢哥哥哦。”
要不是他的到来镇住了她的慌乱,她也许真就手足无措,像个只会哭的小废物。
程砚安去拉车门的手在听见她对自己的称呼后一顿,回眸。
看清这姑娘的笑脸的同时,也看清了他们俩身后不远处,一道晃然而过的男人身影。
夜色四合,那倒身影穿梭过树丛,很快隐匿不见。
他的目光渐渐幽深起来。
接着笑了一声,有点坏。
他的确生了坏心思,反手便轻捏住兰泽的下颚,虎口将她的下巴钳制,然后下一秒,朝着她慢慢靠过去。
他的动作突如其来,她僵在那里,睁大了眼,愣神一般地看着他与自己气息交织而来。
男人俊秀的眉目越靠越近,眼里也蓄起一层玩味的谑笑。
他问她:“你叫我什么?哥哥?”
兰泽不明所以,见他忽而抬起唇,勾起一个蛊人的弧度。
他手下轻揉着她的下颚,将她细嫩的肌肤在指尖慢慢捻转、翻覆。
就像是将她放在手下辗转、吞噬。
“小没良心,谁是你哥哥?”
“那里头躺的是我的程砚安未来的丈母娘。”
“我不来帮衬,难不成让你前男友来,嗯?”
兰泽瞬间意会过来他这是误会自己的意思,可他那一席话里,有那么多需要她解释反驳的东西,她却下意识地委曲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你来了,我很高兴。
而他却像是意有所指一般,直接截断她的话:“你姓兰,我姓程,你说说,咱们俩算哪门子兄妹?”
算哪门子兄妹?
之前也不是没有听过这句话,可这一次,却是真正听入了耳。
兰泽怔然地看他,模样有许多乖巧,看着看着,便忽然失了神。
是啊,他们不是兄妹呀。
“回去好好想想。”他慢慢松开她,她被他捏的地方,又起了淡淡的红印。
他的眼神瞥向不远处黑暗的某个地方亮起的点点猩红,在夜里划出一道红色弧线。
那里还有人,没走。
很明显,冲他来的。
他慢悠悠地收回眼。
看着眼前的姑娘,靠回车门上,又暗了声,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她道:“好好想想,你对我,当真只是哥哥?”
哪有成天对彼此胡思乱想的兄妹?
又哪有动不动就擦边走火,还能次次相安无事的道理?
暗示至此,他也不再过多干涉,想着他欲擒故纵这么长时间,也该得个结果了。
小姑娘修炼不够,在这方面什么经验都差点儿。
她对待感情自然到不了熟男熟女那样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的一步,成人之间,若是合意,当晚便能上酒店滚床单,可小姑娘很明显做不到。
这个年纪的男女生,讲究一个体验过程,而并非结果。
可他等了实在太久,他是怕万一哪天自己要是没把持住,照她这么频繁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还真不保不准会把她怎么样。
到时候吓着她了又得道歉,像个办完事儿后仗着生米煮成熟饭才发誓哄骗的混蛋。
他移开眼,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想按耐住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晚了,回吧。”
他语气意味深长:“不然有人该等急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程哥哥这里表白了
--
感谢在2023-05-12 03:52:16~2023-05-12 23:2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405650 2瓶;6612957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护短◎
新月挂在林梢, 晕出周围一片清冷模糊的云雾。
朦胧光晕笼罩着车周围,车窗被人降下,男人的胳膊肘搭在沿上, 放在外面的手燃着一根烟,许久没抽, 落了一地的灰烬。
等到烟燃到快剩最后一截时,程砚安才抬起手, 放到唇边,深深地吸了一口。
然后白色烟雾徐徐吐出, 缭绕在车内、身前。
一双白色休闲鞋停在他的车前。
隔着一块挡风玻璃,他看见那个年轻男生拦路虎一般立在他车前,神色阴沉如雷雨前的天幕。
郁岑微微冲他扬起下颚算打过招呼,语气却轻淡得仿佛在同老友交谈:“泽泽的未婚夫?”
程砚安衔着那根烟, 望着郁岑。
没动, 也没搭理。
郁岑却勾唇,开口道:
“幸会, 我是泽泽的朋友,你应该听说过我。”
“上次在豫园闹了误会,我以为你是她的哥哥, 还想着你们俩搞什么乱, 什么兄妹不清不楚地混在一起,怪没脸的。”
言此,郁岑又换了个愧疚的语气。
“抱歉啊,毕竟我作为泽泽的朋友, 从来没听过她有什么未婚夫, 就这么突然一下冒出来, 还以为是假的。”
“是我唐突了, 你不要介意。”
郁岑看着那个始终沉默的男人,半截身子隐在烟雾里,如深不见底的渊。
自己说了那么多刺人的话,他却始终纹丝未动,单一地抽着烟,抽完一根后,又转手替自己点上了一根,淡淡地挪开视线,仰起头,将烟雾缓缓吐出。
再看过来时,男人仍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叫人捉摸不透他的喜怒。
良久,直到那根烟差不多快抽了一半,男人才终于对他有了反应,微微抬起搭在车窗的手冲他招了招。
——让他过去。
姿态十足的懒散,像招狗似的,连指尖都带着惫怠的敷衍。
郁岑握紧了拳头,可最后却还是踱步过去,停在车门外半米的距离。
程砚安微微偏过头,波澜不惊的眉眼里,藏住了些复杂情绪。
他是个没耐心了便会直戳人死穴速战速决的性子。
这会儿掸了掸烟灰,开口时只字不提兰泽,反倒笑得疏淡,话里也含着淡淡的讥讽:“郁先生挺有意思,与华家的好事将近,这个节骨眼不在家帮忙着张罗,却大半夜地跑到这里来管别人家的事。”
“我只是替郁先生着急,华家那位老长辈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到时候若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那个遭殃的人,总归不会是我。”
说罢,他眸色乍起微漾,别有深意地吐出:“别那么拎不清。”
又要爱情,又要荣华富贵;占着这边,又想着那边。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便宜可占?
郁岑也算得上是人堆里滚爬至今的人,怎么可能听不懂程砚安这席话里的敲打?
只是没想过,这么个籍籍无名的小检察官,竟然能够得上华家那位老前辈,甚至还能在老人家面前说得上话。
怎么想都觉得荒谬,华家与他不在一个层次,他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说这样的话威胁自己?
郁岑轻嗤一声,亦毫不客气地直接挑明:
“知道程先生单位好,受人尊敬,可你想过没有,泽泽从小是被娇养起来的姑娘,你一个检察官一年到头能赚几个钱,养得起她么?”
“我再怎么着,哪怕是和华家断了关系,不也比你更具资格么?”
“又或者说……”郁岑掏出了钱包,从钱包里取出一沓红票子,朝着程砚安甩过去,“跟我绕这么多,其实是为了这个?”
“也是,检察官一定很缺钱吧?”
“这点够不够,这点呢?够不够?”
一沓又一沓的红色人民币洋洋洒洒了抛了一地,少有几张飘进车内,落在程砚安的裤腿上。
程大少爷捻着烟,看着自己身上那张毛爷爷,难得怔忪了一下。
是没想到自己长这么大,有朝一日还能有被人用钱砸脸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