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刚入楼道的男人闻声回头,看见小姑娘顶着大太阳,热气腾腾地朝他奔过来,眼里星星亮亮的,恍如奔向自己的心爱之物。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都还没到下班的点呢。
他替她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心急,想早点过来看看。”
“心急?”
心急什么?
他却笑而不语,牵着她往里走。
兰泽在他面前听话得很,与他一同走到电梯口。
贵宾病房是专属电梯,直达贵宾楼层,程砚安摁下开门键。
叮——
电梯门开了,两个人并肩走进去。
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电梯快速上升着,等到屏幕上的“1”走到“9”的时候,程砚安才忽然问她:“听说兰爷爷让你去他的寿宴了?”
没想到他会提这么一嘴,兰泽点点头,说是。
转而看向他,他嘴角有浅浅的笑,此刻在自然地上扬着,说出来的话也格外温柔。
“准备好了?”
她摇摇头,弱了声:“哪有那么快的……”
“兰爷爷这人面冷心热,你别怕他。”他像是看透了她的小心思,柔着声,替兰景明开解:“他这些年一直挺惦记你们,暗地里也找我打听过多少回,回回问的都是你。”
“兰爷爷便是再如何与兰理叔赌气,那些事情到了你这里,又是另一番说辞。老人对儿子和孙女,总归是不一样的。”
道理都明白,兰泽却只无声地点点头,乖着说:“知道了。”
叮——
15楼到了。
门开后她没急着走出去。
那个念头也十分不合时宜地冒出来,开始敲打着她的道德和理智。
已走出电梯的程砚安怪异地回头,见电梯里的小姑娘一脸心事重重,问道:“怎么?”
“就是……”她思虑着该不该说,纠结了半晌,还是决定开口:“你能不能陪陪我……你不在,我害怕。”
你不在,我害怕。
小姑娘这副柔势连绵的声调里全是对他的依赖,哪个男人受得了自己钟意的姑娘这么对自己说话?
程砚安在她面前就是俗人一个,见她这副软绵绵央求的模样,莫名就想欺负她。
于是在电梯准备合上的前一秒,他抬腿,再次跨进电梯。
男人的身影挡住了大半个电梯门,就这么倏地走进来,带着压迫感,直直向她袭来。
侵略感迎面直击而来,她下意识后退,眼见着电梯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将他们俩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
周遭寂静,密闭空间内,两个人近得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她心里发紧,脊背贴在电梯壁上,怯怯地凝着他,不知道他此举何意,等着他下一步举动。
他却颔首,垂下眼皮看着她,似乎笑了一下,看上去有点坏。
下一句便是:“那你求我。”
求人方面她向来没什么骨气,一听这话,知道他是要松口,于是毫不犹豫地舒展开眉眼,仰头冲他娇笑着,粘着音,叫他:“求求哥哥了,哥哥对泽泽最好了。”
说着,两只手都竖起了大拇指,举到自己脸颊前,夸道:“哥哥好厉害!”
他盯着她,不慌不忙地问道:“哥哥哪里厉害?”
“……”
此情此景,这样的话真的很容易叫人想歪。
兰泽被他这么一引导,忽然便想起当初娜塔莎说过的——你哥哥床上功夫看着很厉害。
这个念头一出,她直接被自己羞到没边,根本无法直视他。
她闪避着他的视线,脸上热热的,被他逼在角落里,像只被黑猫警长逮捕的一只耳。
她吞吐着:“那你,到底去不去嘛。”
听见他在头顶轻轻地笑起来:“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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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老爷子今天办的这场七十大寿,在整个圈子里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大场面了。
都知道兰老爷子这些年伶仃一人,自从二十几年前那桩事闹过后,便一直膝下无子女承欢,清清冷冷一个人,除了一个贴身的宋秘书,便再无人陪伴。
所以这样的人,也极少办过什么宴会,哪怕是一场商业性质的宴会,也极少有过。
这次倒是稀了奇。
竟在寸土寸金的君澜酒店顶层大费周章地办了一场如此隆重的生日寿宴。
兰老爷子也是难得办这么一次,而就这一次,却几乎动用了所有圈子的关系网,大大小小的名流豪门,盘根错节地汇聚在一起,全都给足了兰老爷子这个面子。
外界媒体也有闻风赶来的,却无一人敢动笔将里头的状况传递给场外。正因为如此,才引得各个边缘圈子的人频频张望打听,个个都想知道兰老这葫芦里头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起初大家伙都琢磨着估计是兰老爷子想通了,这是要借着七十大寿好好地热闹一番。
可直到听说连程家那位万年不露面的太子爷今儿也难得应邀来了这场面,各家各户才顿觉出几分异常。
眼力机灵点、在交际场里活跃点的,怕是都已经猜出这场宴会的真实背后目的,绝非只是庆祝七十大寿这么简单。
郁岑静静听着身畔那些人的耳语,漫不经意地拿过一杯香槟。
华锦笙不知去了哪里,她在这样的场合中,从来都是花朵一般的交际人物,今天这样资源众多的场合属实难见,她也许是和某个小姐妹打听内幕,又也许是在某个大人物面前替他要机会去了。
身边的人还在议论。
“刚刚我从娄银那里听说了,好像是说兰老爷子的孙女回来了,老爷子这才大办一场,要将自己的宝贝孙女昭告天下呢。”
“不是,”那人极其错愕,刻意压低了声,“兰家那位长子回来了?”
“这我可不知道,娄银也没说。”
“我的天,真要是这样,那可是咱们这圈子里的爆炸性新闻了,二十几年啊,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见兰家父子同框的画面。”
“谁说不是呢……”
郁岑闻言,微顿。
那些人话里的什么“兰家父子”“二十几年”,就像是天书一般,他竟从没听说过。
他待在这个圈子里时间长了,也知道这样的豪门秘辛实在不少,可大多都是被大家当做是风月俗事,八卦几句讥讽两声便也作罢。
——却没有哪一个如他们今天这般,忌讳得仿佛是一件被当事主绝对封杀,人人为求自保只能讳莫如深不敢提及的事。
看这样子,今日这场合绝对不简单。
兰老这样的枭雄,的确不是自己所能攀附得上的,他郁岑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的。
只是他眼皮隐隐跳动,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想起那些人口中说的“程氏”和“兰氏”。
程,兰……
不知想到什么,他蓦然顿住。
另一边,最角落里。
蒋清风一副死出样,漫无目的地盯着满场的绅士淑女,砸砸嘴,觉得没意思极了。
胳膊肘顶了顶旁边的男人:“温行知,睡醒了没,赶紧起来,待会儿你家老爷子要是看见你这副不着调的样子,准挨骂,今儿这场合,可丢人呢。”
身侧的男人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
眸里有戾气,因刚睡醒,被冲淡不少,人被蒋清风这么一扰,动了动,勉强坐起了身,姿态随意,举手投足之间透着股危险的野性。
蒋清风却举目朝着人群里穿梭着的某道倩影狐疑,哎了一声:“那姑娘是谁啊,怎么没见过啊?”
诸勐:“华家的姑娘,华锦笙,你这什么眼神?”
“嗬,我记得她以前不长那样儿啊?”
娄银抿了一口酒:“听说是刚流了产,也就憔悴了些,闭嘴。”
“……”
这时,旁边走过来一只谢二,寿星还没到场,人便已喝得有点多,摇摇晃晃地倚在了蒋清风身上:“蒋哥,听说今儿是你们家程哥和兰家小妹妹的订婚宴啊?”
蒋清风就觉得离谱:“哟,就这么块小破地儿,谣言还能一传十十传百呐?别他妈造谣,到时候又害我挨揍,滚一边儿去。”
谢二啧了一声:“这怎么能算造谣呢?我哪次不是有了实证才告诉你的?”
说起这个蒋清风就来气,啐了一口谢二:
“你放屁!”
“你特么上次还说自己撞见淮哥在车里跟一姑娘接吻,还非得说那姑娘就是上上回咱们在佻港里见着的那个,我还傻呵呵地跑去问淮哥,结果回头就给我一顿揍,好家伙,那死手下得,我就纳了闷儿了,你谢二造的孽,凭什么让我来承受呐!你看现在这谣言给传的,孙子哎你等着,淮哥迟早收了你!”
谢二也知道自己理亏,就是亏在当时忘记拍照留证了,不然怎么着都不至于挨这顿打。
蒋清风还想说什么,旁边一直精神不振的温行知却忽然撩起眼皮,问道:“他们俩好多长时间了?”
“没好上呢。”
温行知嗤笑一声,眼里蓄起一层谐谑:“都追了快大半年了,还没追上?”
“程砚安不行啊这。”
蒋清风了解这人那点浮浪的德行,一听这话就感觉他有搞事那味儿,立马警告他可紧着点,别乱来,淮哥如今对着姑娘宝贝得紧。
温行知却勾了勾唇,长腿懒懒散散地一伸:“我帮他一把,怎么能叫乱来?干脆一步到位,全垒打算了。”
蒋清风:“……我求你做个人。”
这边蒋清风聊得正火热,却在这时,人群那边忽然起了一阵躁动。
仔细一听,原来是兰老和程家那位太子爷一起来了。
兰老喜爱并看中这位太子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今日这场宴会的真实意图早已在私底下传了个遍,本就已经在风口浪尖上,兰老又做出这番举动,这心思当真意味深长。
蒋清风轻哂,也就这位万年难得一遇的程氏太子爷有这本事闹出这么大动静了。
提了神,往门口处瞟了一眼。
与此同时,听见谢二在旁边随口咂了一句,不对啊兰老要捧兰妹妹,怎么还带着程哥呐?不会真是订婚宴吧?
而蒋清风的目光越过满场名流,看见璀璨的钻石星顶与铮亮地面交辉相应,所有好奇的、打量的、试探的目光也跟着他一起落在入口处——
由暗及明的尽头里,出现了三道身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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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想亲近◎
宋秘书走进贵宾厅时, 兰景明正在同那位小姑娘低声说着话。
声音不大不小,无起伏地响在沉寂的房间里。
宋秘书陪在兰景明身边二十余载,是兰景明身边最推心置腹的人。
当年他刚来到兰景明身边的时候, 兰家父子那事儿闹得沸沸腾腾,那时候的兰景明整个人如同修罗, 状态最不好的时候,随时能爆发脾气摔东西骂人。人人都自危前程随时不保, 宋秘书却仗着自己刚毕业,初生牛犊不怕虎, 铆着一股劲儿,愣是在兰景明身边一步一步站稳了跟脚。
所以他也最了解兰景明的脾气——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遭看见兰景明如此祥和地与人说话。
哪怕是那位小姑娘并不这么觉得。
宋秘书第一次认真打量兰泽这个小姑娘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她父母是真的将她教养得极好。
温声软语, 笑面迎人, 话里话间透着股机灵劲儿。
没人能想到,兰景明这样一个凶面獠牙的将星铁骨, 后辈能出兰泽这么个乖乖甜甜的姑娘,夹在里面,总觉得像是混进去了一只弱小无害的小红帽。
当年听说兰泽出生, 兰景明其实也有叫人暗里打听过。
听说小孙女咿咿呀呀地不认生, 对谁都笑。回来报告的那几个人,说是都喜欢她。
只是因为于舒然的缘故,对于这个孙女,兰景明最初是不大喜欢的。这与“爱屋及乌”是一个道理。
可今天这么一瞧, 小姑娘落落大方, 俏皮灵动, 身上隐约可见当年于舒然的影子。
这可不是兰理能教导出来的, 想想也只有于舒然了。
不可否认,这于舒然纵使再不称兰景明心,却是个会教育孩子的。
所以兰景明一定是喜欢她的。
不然此刻也不会破天荒地对她解释兰理回来的那四天里,他们都谈判过什么内容。
兰理一是觉得兰泽始终是兰景明的孙女,血缘关系逆不了,老人家是个孤儿,如今身体不好又排斥他与于舒然,到时候总不能身旁一个亲人都没有;
二是他与于舒然都认为有了兰景明这个爷爷,对于兰泽今后的职业发展,亦会更加广阔。
父母总是想给儿女最好的,唯一顾忌的,便是兰泽会被兰景明的强势压制,和自己当初一样,过得不舒心不自在。
所以兰景明也答应兰理,若是兰泽回了兰家,从此便不再刻意打听他们的家事,也尊重兰泽的所有选择。
这对于一生都爱掌控的兰景明来说,已经是巨大的让步。
宋秘书私以为这场谈判根本用不了四天,可不知怎的,父子二人竟活生生拖了四天才完成这场简单的谈判。
猜出兰景明心思的宋秘书沉默许久,到了最后,终究还是没了话说。
兰泽静巧地听着兰景明那些话,小鹿圆眼怯怯地打量面前的老人,这么长时间,对她说话时口吻始终平和,目光平缓,周身没一点攻击性。
她忽然觉得这个爷爷也没自己想象里那么难以接触。
与程砚安、兰理所说的一致,兰景明脾气霸道归霸道,却是个爱憎分明的人。
放松了心,胆子也慢慢大起来,她不是个慢热的姑娘,到了最后,直接一口一个“爷爷”,蜜饯似的,听得人心里头直舒坦。
程砚安候在一旁,看见兰景明眼里竟慢慢有了久违的笑意。
小姑娘招人喜欢这件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关于她的脾性,他是清楚的。
怕人的时候像只小花猫畏缩在角落,等到发现来人没毒,便又一点一点地试探着跑出来,熟了便要在你面前翻着肚皮撒娇卖乖。
谁都喜欢。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宾客来庆贺。
有服务生来敲门,说是各位宾客已至,兰老可以动身前往。
于是几个人起身,纷纷往至今日的会客大厅。
酒店地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细绵柔软,高跟鞋底的尖锐声全被包容进去。
经过昏暗的走廊时,兰景明与宋秘书拐了一个弯,与兰泽短暂地岔开。
身旁的男人却在这时忽然拉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