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老被蒙在鼓里,自然不知道年轻人这些事儿,可华锦笙却不是。
程砚安话刚说完,她几乎便已经猜到来龙去脉。
对方已经提示得如此明显。
上周。盛德医院。
华家的人稍稍一查便全都知晓。
而华锦笙何须去查?
郁岑的行踪她比谁都清楚。
华锦笙狠狠剜了一眼始终不语的兰泽,整个人气得快疯掉,撂下酒杯转身便离了去。
郁岑着急地追上去,离去前,他看得清清楚楚,程砚安朝他微扬下颚,唇边轻讽着的笑仿佛在说——
好自为之。
郁岑咬紧了牙,不甘心地回过头。一时之间,就留下一个不明就里的华老。
事已至此,目的也达到。
程砚安又打了一个回马枪,再次举着杯,不卑不亢地赔礼道歉:“抱歉,大抵是看花了眼,华老您别往心里去,给您添麻烦了才是。”
无辜得好似当真不知内情,这番说辞旁人也很难揪得出错。
往不往心里去,都不是他说了算。
自家孙女如此任性不顾场合,来龙去脉没弄清楚,便就这么甩脸色离去,华老脸色也变得难看。可到底是在社会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再难看的脸色,离开的时候便也已经恢复如常。
此前华老便一直不待见郁岑,被程砚安这么一搅和,只怕华家这道门从此以后就更难进了,说不准的,怕是还得被封杀。
可惜郁岑挖空心思苦心经营了几年的一切,程砚安今天就这么三言两语便给挑没了。
谈笑之间便断了他人生路,真狠。
兰泽不吭声,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两人身侧没什么人时,她才悄悄地在他跟前夸道:“干得漂亮。”
小姑娘语速很快,说得也声小,像做贼似的。
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低头去看她,却见她背着手抿着唇憋着笑,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看周围,就是不看他。
心下了然,他弯唇,俯下身,故意将耳朵凑过去:“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这人,又逗她。
她羞着将他推开不肯再说,他却把住她的腰身将她拉回来,还是那句话那副样子,沉沉笑着缠她再说一遍。
两人小打小闹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兰泽被逗笑,到最后只能掐着他的肩,小声地央求他:“你别闹我了程砚安,都看着呢。”
大庭广众的。
男人也听话,她这么一求,当真便放过了她。
小姑娘终究还是脸皮薄,见周围人指指点点的目光,被惹得红了耳根子,低声对他道:“我想回去了。”
今天在这里应酬这么久,该做的事已经做完,身子骨早就累了。
程砚安却故意堵她:“想走便走,我还能拦你不成。”
她嗔他一眼。
以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不正经?
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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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君澜酒店的时候,时间还不算特别晚。
她与程砚安今日喝了酒,开车送人的任务便交给了程家的司机。
京城过了晚高峰后的道路十分通畅,她开了窗,风灌进车内,吹得发丝都凌乱。
想起上车前的三分钟,程砚安又问了她那个老问题:回学校,还是去他家。
兰泽这次毫不犹豫地选了回学校。
说完后还瞪了他一眼,上次去他家险些走火,谁还敢再去第二次?
真讨厌。
程砚安自然是随她,只是面上含糊不清的笑,让她窘迫了好一会。
外头的景色在飞速后退。
学校的距离并不远,开出一段距离,兰泽便已经认出那条路——是她与程砚安家中的岔路口。
程砚安同她讲起今日见过的那些人里,一些好玩狗血的八卦事。她听得认真,起初还在故事里,后来渐渐地,便沉迷在男人性感的磁音。
大概是今夜喝了酒,直到抵达学校门口,他也没能察觉兰泽的走神。
车缓缓停下,她也同他告了别。
程砚安却也随着她一起走下来,倚在车门上,柔柔笑着。
“我送送你。”
她难得对他多了几分担忧:“你都喝醉了怎么送我?”
他缓缓笑开,像个深情的无赖,低了声却道:“就是想送送你。”
男人缱绻温柔的嗓音顺着风清晰传入耳里。
兰泽心跳了一下。
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拒绝他。
从校门口到宿舍的距离走路也就十来分钟。
可那天两个人走得很慢,在昏暗的校园林荫大道上,就像是所有依依不舍的初恋小情侣,都盼着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兰泽记得那天。
那条路上来往的皆是学生,而他们俩刚从纸醉金迷的名利场中脱身,尚且还身着隆重的西装与晚礼服,精致地打理过自己,与这里的青春朴素格格不入。
像贵公子与小公主。
男人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看她闹,看她笑,唇角不自觉微扬,甜腻腻地与她视线胶着,然后分开,望向别处。
她脚上的高跟鞋不舒服,想脱下来却又顾忌着地上的小石子磨伤了脚,这么忍了一段距离后,程砚安才终于发现她奇怪的走路姿势。
男人也是那个时候在她面前蹲下,对她说,上来吧。
兰泽不想与他客气,毕竟自己也的确想与他亲近。
于是他就背着她,慢慢地走着那段并不算长的距离。
晚风徐徐绕过耳畔,彼此体温交融,两人又继续说起此前在车上的那桩八卦风月,交谈时彼此的声音就近在耳畔,如同窃窃私语。
人心思静下来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很多。
就比如此刻,兰泽忽地想起,今天在宴会上瞧见许多登对的夫妻,二人笑脸相迎,郎才女貌,外人看着风风光光,可她能看出,他们的状态,都是疏离的。
大概是从小受到兰理和于舒然的浸染,她总觉得这样的婚姻没意思。
“我不喜欢他们这样。”她对他说。
她不喜欢家族至上的联姻,还有一对对貌合神离的假夫妻。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多想。
因此也没想过程砚安的父母是家族联姻,她与他之间,几乎也勉强够得上是她口中所谓的“家族至上”。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程砚安听后不语。
他只是忽然想起兰理叔与家族断绝关系的那一年,好像也说过同样的话。
那年,兰家父子闹得翻天覆地,到最后竟然到了满京动荡的地步。那时的兰理叔孤身一人走出兰家,站在秋季京城的落叶大街上,抗住深秋的寒意,一身气魄动山河。
从此,再也没回过头。
人人都说兰理是空泛理想的逆子。那时他年纪尚小,周围人议论纷纷,他将那些争论听在耳里,却莫名觉得,兰理叔是对的。
时至今日,责怪兰理叔当年行径的仍不在少数。可岁月如梭,又有多少委身囹圄的人曾暗自羡慕过他当年的洒脱与孤注一掷?
程砚安没想到二十年过去,兜兜转转绕了两轮,再听见这样的话,竟然是来自兰理叔家里的这位小姑娘。
一种世事如棋的吊诡感油然而生,程砚安静静看地不说话,如海的眼眸里笑意始终如一。他今夜是真的有些醉,连带着眼中都多了几分深刻。
说的话也多了些暗味。
“你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
“我什么时候逼过你?”
他的声音与暗柔夜色共沉沦。
兰泽愣怔一下,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不知怎的,也没下意识去反驳两人的关系,反倒是嗫嚅着声,轻轻道:“才不是那个意思……”
可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他貌似也并不在意。
知道他聪明理智,兰泽不担心他误会乱想,只是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很奇怪。
这件事自己曾经从不放在心上,今夜也许是氛围浓厚,她脑海中弯弯绕绕的,竟全是她和他。
他的背很舒服,脑袋靠在上面的时候,能清晰闻见淡淡的清茶香,而正因为太过舒服,兰泽到最后,都不太愿意下来。
可脚还是不情不愿地落了地,她穿上鞋子,与他作了今晚真正的告别。
“那我上去啦。”
“嗯。”
兰泽磨蹭了一下:“我想看着你走。”
“你先上去,我抽根烟。”
兰泽看见他从口袋里摸出烟,只好作罢,可走之前也没忘嘱咐:“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哦。”
程砚安侧对着她,没反应。
但她听见他轻笑了一声。
笑声随风散在黑夜里,平白无端地带起心里的一阵涟漪。
进了宿舍楼,她却加快了脚步。
拿定了主意,她干脆再次脱下并不方便走路的高跟鞋,光着脚丫子踩在地板上,动作急切地飞奔上楼。
楼道里回响着沉闷的噔噔脚步声。
噔噔噔……
噔……
声声回响,不绝于耳。
在跑过那条空中走廊时,她有意地停下,顿在原地。
清风撩起她薄薄的裙边,散落下来的几丝碎发也轻轻拂过面颊。
远处还是那条校园大道劈开的两侧茂密树林,隐约之间,仿佛还能看见某处的树荫停着一辆银色宾利在静静等着他的主人。
上次她在这里发现可以看清程砚安车停的地方。
可今日不必站在这里眼巴巴地远眺了。
她提起裙边,又继续快步跑回宿舍,冲到阳台,踮起脚,探出头,视线于半空中直直穿破而去——
果然看见那个男人还站在那里抽烟。
他还没有离开。
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西装革履气宇轩昂,腕处的手表泛着清冷的光,举手投足都带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颀长玉立,优越的外形引得路过的女孩子们频频回望,都猜着也不知是哪家公子哥,竟亲自走到宿舍楼底下来接自己女朋友。
她站在阳台上轻轻喘着气,拿起手机便给他拨了过去。
那边刚一接通,她便迫不及待地叫他:“程砚安,抬头!”
她冲着楼下栏杆边的男人挥手。
程砚安照话抬起头,一眼就看见那个站在阳台上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手上还提着一双未来得及放下的高跟鞋,那模样却开心得不得了。
他看着,心情也跟着好起来:“站那儿做什么?”
“看你。”
“看我做什么?”
“程砚安不让看吗?”
他低低笑起来,没再往她的方向看,偏了身轻手掸了掸烟灰。
接着,他含着笑的嗓音在她耳畔沉沉响起:“程砚安随你,程昭淮也随你。”
都随你,依你。
她站在阳台上,举着手机,听着里面男人的笑声。
莫名地,她嘴角的弧度也跟着越括越大。
每回这种时候她都会忍不住想撒娇叫他“哥哥”,如果可以,甚至也想冲到他面前在他怀里蹭着不放手。
可今天却不一样。
那话到了喉咙间,却蓦然被什么东西堵住。
就是在那一刻,记忆冲破牢笼,她想起了上次在医院门口,他问过自己,但却被她忽略的问题——“好好想想,你对我,真的只是哥哥?”
你对我,只是哥哥?
男人的声音与暗沉的寂夜融为一体,声声回扣在她的耳畔与脑海。
她愣在那里。
之前一直忙于应付于舒然和兰景明的事情,如今闲歇下来,才终于有机会去慢慢想清楚。
她想起那个意乱的夜里,他将她钳制在怀里,说的那些充满男女欲/色的话,自己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他平白无故地对自己耍了流氓,而是他欺负人,抱着自己太过用力,勒疼了自己。
而今天程砚安在寿宴上那样堂而皇之的过分亲密的举动,她也从未想过逃避,只想继续亲近,想再靠他近一点。
所以这该是对哥哥有的反应吗?
听筒那边的男人似乎还在询问她什么,而她这边却因为脑海里忽闪而过的一个惊人念头瞬间僵在那里。
那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
心脏在胸腔跳跃,强烈、鲜活;
从里头渗透而出的丝丝雀跃,甚至还在辗转、萦绕;
还有……听见专属于他温和的声音时,自己难自禁的欲图亲近。
世界仿佛有火车压轨轰隆而来,她微微张了张嘴,只觉得心头阵阵激荡,迸出点点岩浆来。
不对啊。
兰泽你不对啊。
你明明是在把人家程砚安当成是个男人一样馋着人家的身子。
你对他,不是兄妹情啊。
作者有话说:
开窍进度100%
【还是24小时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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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勾引◎
发现自己心动, 其实就是一秒钟的事情。
而她发现的这个过程,实在是太过漫长。
原来总以为兄妹之间亲密一些也正常,即便是青梅竹马的兄妹, 举止亲密也能说得过去。
可她却偏偏忘了,他们既不是兄妹, 更不是青梅竹马。
那些道理框上去,是牛头不对马嘴。
兰泽躺在床上, 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
如今再细细品味,才发现自己竟从未有过这样迫切的冲动。
至少与郁岑在一起时, 没有。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想一个劲儿地粘着他,看见他便忍不住地想亲近他。甚至于,每每看见他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都想抱着他, 埋进他怀里,然后感受彼此互换的真实体温。
而被他用力拥进怀里时, 她会从中寻找到一种无与伦比的愉悦与安心。
——哪怕是他当初最疏离她的时候,她也从没想过不认他。
程砚安。
这三个字在她心里慢慢成形,化成一汪春水, 应对上她先前觉得奇怪的每一根情绪神经。
她很想见见他, 每天都见。
于是翻了个身,拿起一旁的手机,找到娄银,直接问了过去。
方草草:【银银这周末在哪里?】
娄银回得很快。
【佻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