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却忽然听见那边传来另外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属于女人的。
温柔的。
——“程砚安,你家有多余的衣服吗?”
举着手机的手无声顿住。
世界在那一刹那,悄无声息,万籁俱寂。
原本闷着透不过气的心脏也在那一刻突然变得很疼很疼。
身后的欧式橱窗里有一座摆钟,摆钟上的时针指向“9”。
此时已接近晚上十点。
晚上十点,前女友在一个单身男人的家里问他:你有多余的T恤吗?
像极了上次,她在他家中问他:你有换洗的衣服吗?
当时她过于天真,竟不觉得这样有多暧昧,而如今能明白了,那些情绪却悉数反噬报应在她身上。
呼吸凝滞在程砚安与她错开话题,转头去询问薄颂音情况的时刻。
面前的路越来越模糊,她低着头,一眨眼,啪嗒一下,一滴小水珠便砸在水泥路上。
那边的动静持续传来,薄颂音抱歉着说了什么,程砚安淡淡嗯了一声,随后便不再说话,大概是在替她拿衣服。
他的声音很快再次传来。
“泽泽,你还在听吗?”
她在这边克制着,乖乖应了一声,鼻音却渐浓:“你来接我好不好?程砚安,你来接我。”
“我……”她极力控制着自己哽咽的声音,“我一个人在佻港附近,我害怕。”
我也不喜欢,你和薄颂音深夜独处在你的家里。
“把定位发给我,”那边传来他急促的脚步走动声,“我就来了,不哭了,听话。”
兰泽点头,也管不上他看不见了,只哭啼着让他快点,要最快。
可最快又能有多快呢?
从铂悦府到佻港,平时一个小时的距离,那天他硬生生只用了半个小时。
车停在路边。
男人行色匆匆,在路边某处橱窗下,找到了那个屈膝坐在橱窗台上的小姑娘。
路灯将她白色的连衣裙染得昏黄,裙子往上跑了些许,遮不住光滑白皙的小腿。
小姑娘坐在那里,蕴着一双醉后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等到他走近,她安静地对他笑了笑,有点傻,也有点乖。
他的目光却扫过她湿漉的眼睫,以及还未消退的红肿眼睛。
是刚刚哭过鼻子。
从未见过兰泽这副模样,往日活蹦乱跳的姑娘,今夜却破碎得像只被遗弃的洋娃娃,睁着眼睛扑闪地看着他,令人哀怜。
他有些心疼地捧起她的脸,想问她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哭成这个样子。
可她却抢先问道:
“程昭淮,你是不是嫌我年纪小啊?”
小姑娘没有任何铺垫,问得莫名其妙,程砚安没能领会到她的心思,却瞬间联想到自己最开始,的确有过很长一段时间,是觉得她年纪太小。
他没说话,这样的态度,几乎算得上是默认。
兰泽看着等着,见他不说话,后来便不再看他。
垂下了眼,想起过去那些她的、他的,眼里便又开始渐渐湿润。
“我20了……”她轻声喃喃,“你不是学法律的吗?20是法定年龄,也能结婚的。”
这种事情程砚安从来都不愿开玩笑。
于是对她说话时,温和的语气中也慢慢有了严肃与郑重。
“20岁结婚太早了,泽泽,20岁是一个一切整装出发的年纪,这个年纪你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去国外更好的舞团,也可以拥有更大的舞台,但是这些前程,婚姻都会将它们牵绊住。”
“你还这么小,选择还有那么多,你应该再往前面奔一奔,再好好挑选,而不是让婚姻一开始便成了你的束缚。”
“你明白么,泽泽?”
男人娓娓而谈,说得合情合理。
可她却在想,那怎样才算不早?他与薄颂音那样的吗?
程砚安,真讨厌。
她吸吸鼻子,勉强收回眼泪,从地上起来,蹲在他面前,扬起头,冲他缓缓张开手:“程昭淮,要抱抱。”
小姑娘刚哭后的声音带着湿,心尖上也飘着她低声婉转着缠着他要抱的声音。
他心也跟着软了下去,正准备蹲下去,谁知小姑娘喝醉了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直直地便往他跟前栽去。
兰泽头部的位置在他腹部下方,而嘴唇即将靠近甚至撞上的位置,也正好是男人最敏感的部位。
他喉间一紧,反应极快,抬手直接遏住她的下颚。因着急,力道没能收住,指尖发狠勒得她轻轻吸气,疼得霎时便红了眼眶。
她求着绕,声音带着绵:“哥哥,轻点……”
他蓦地收回手,男人的血性涌上来却没那么容易消退。
小姑娘盈盈小口,果冻一般,还泛着淡淡桃花似的红,他记得,这样的唇色趋近豆沙色,放在她的容貌里,冲淡了几分妩媚之态,衬出了她的干净清纯。
程砚安逼着自己移开眼,而后将她从地上一把抱起。
轻飘飘的重量,像片羽毛似的。
“我们回老宅,好不好?”上了车后,她忽然说。
这个时间,老爷子怕是都睡了,肯定是回他家里更方便的。
可兰泽今晚却少有几分任性,说什么都要回老宅,不去他的铂悦府。
程砚安没办法,只好将车往老宅的方向开。
后来再想起,不知是为什么,也许是冥冥有定数,又或许是那双推波助澜的手,那一夜到后来,竟莫名有了太多的意外。
比如她偏偏今夜去了佻港;
比如薄颂音偏偏今天来拜访;
又比如,原本是该幽寂沉睡的老宅,今夜偏偏灯火通明。
程砚安还在奇怪,老爷子今儿怎么这个点还没睡,若是看见兰泽喝得烂醉,只怕是又得操心发怒。
他艰难地扶住乱动的兰泽,绕过山水屏风,客厅内的状况便一点一点地清晰在眼前。
看见眼前的场景,程砚安有生之年难得怔住。
偌大的客厅里,坐了四个人。
程百石、程蔚、宋秘书,还有,兰景明。
两方家长今夜不知为何,竟然到得如此整齐,大半夜了还坐在这里,摆了一壶茶,或是在闲聊,又或是商讨。
他搂着兰泽定在那里。
而四个人听见动静,也全都齐刷刷地看过来。
程砚安根本无路可逃。
偏巧这时兰泽胳膊搂上他的脖子,将他往下一拉,嘟囔着:“程昭淮,记得替我拿件换洗的衣服,我不舒服。”
程砚安:“……”
六个人,两方阵营,全都当场愣住。
空气之中暗涌着复杂的情绪浪潮,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极其丰富微妙。
程砚安如芒在背,忙不应暇地哄着兰泽,是头一次觉得如此手足无措。
还是程蔚先反应过来,下意识去看兰景明的表情,果然看见兰老爷子唇线紧抿,是给足了面子强忍着没发作。
程蔚尴尬地轻咳一声:“张姨,快将泽泽扶回房间。”
厨房早已看呆的张姨赶紧应声,上前从程砚安手里接过兰泽。
程砚安飞快思索着该如何解释这不清不楚的场景,放开兰泽后,朝着那边四人走去。
刚没走几步,兰泽忽然推开张姨,跌跌撞撞地,直接扑向他,缠住他的腰靠在他胸膛里:“我不要……我就要你扶我进去,我只要你。”
满屋鸦雀无声。
程蔚再次提心吊胆地去看兰景明的神色。
兰老爷子拄着拐杖坐在那里,手死死抓着拐杖把手,已经是被气得快半死。
于是程蔚疾色令道:“赶紧送进去,三分钟内回到这里!”
--
二楼。
走廊灯光有些暗,寂静空间里,回响着两人凌乱的脚步声。
兰泽摇摇晃晃地摸索到房间门,手放在门把手上时,程砚安忽然拦住她,声音里有无奈:“泽泽,这是我的房间。”
此时的兰泽看人已经渐渐迷离,她靠在门上,又去看了看那只拦住自己的手。
“我要去。”
说完,像是没骨头似的,软软地依偎在他胸前,轻着声道:“程砚安……你扶我进去……”
靠过来的小姑娘身上有幽幽的香,沁着心脾,勾着人心。
他敛下眼,看见她浓密的长睫在轻轻颤抖,抱着他的手,也愈发坚定用力。
想不起那个时候他是抱着什么心思将她带进自己的房间,他只有一个意识:兰泽今晚格外粘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粘。
粘得男人心猿意马,让他恍惚错觉自己被允许可以对她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进了房间,他抬手准备开灯,走在前方的姑娘却忽然一个回马枪,仿佛是没站稳一般再次跌进她怀里。
房间没开灯,阳台外是灰蒙蒙的夜,白色纱帘被风吹得浮动凌乱,整个房间的物具都只看得清一道轮廓。
眼睛看不清,于是嗅觉、听觉、体温觉,敏感度纷纷飙升。
他被她压在门板上,照明灯的开关就在手边,一抬手便可以触碰得到。
可那时无缘无故的,他停止了动作,任由黑夜将二人侵蚀。
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一直在轻轻蹭着他,靠在他肩头,贴着他的脖颈,痴迷地呢喃他的名字。
程砚安……程昭淮……
程昭淮……
昭淮……
一声一声,尽是眷念与依赖。
侬语诉爱意,叫得人心都颤了。
彼此偎着,紧贴在一起,难免心猿意马。
他被叫得心头动了情,托起她的脸,她亮盈的眸子便直直盯着他的唇。
夜色氤氲,挑动着人的那些不安分情绪。
老宅的每个房间都做过特意的隔音处理,里头的声音几乎与外界隔绝开来。
她此刻如此动人,依附在他身上,每蹭一下,便如同拱起男人体内的一把火。
她今夜的情绪从他接到那个电话开始,便一直不对劲。
已经如此火上浇油,程砚安却还能分出理智去询问她:“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她却静静看着他,软了声,说:“你不要下去好不好?就在这里,陪着我。”
借着月色,程砚安总算是看清了兰泽的模样。
小姑娘眉梢有几分醉态,与他说话时眼眶始终微微泛红,只是说话有条有理,却不像是喝醉了酒的人。
她说就在这里陪着她。
他很想问她: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么?
是寂寞的都市男女,彼此想要互相占有索取。
是共度春宵一夜。
她就这么赤/裸/裸地将自己送到他的面前。
程砚安在她这里早已经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不止一刻地想过将她占据,将她捣碎,将她控在自己臂弯间无尽欺压,甚至想听见她动情的吟哦,还有媚态横生时无力地叫他“哥哥”。
可惜他只有三分钟的时间。
哪怕是他今夜真的想将她欺负到底,也没有那个条件。
他强压着那股冲动,咬了咬牙,对她说:“你好好休息……”
话说到这里,兰泽便已经听出他拒绝的意思。
自己暗示得如此明显,他却还是拒绝了她。
杨允熙说过的。
她说成年人讲究效率,一方勾引了,一方若从了便是看对了眼。
若没从,便是没看上。
想到这里,她心里没由来地慌乱,闭上眼,紧紧抱住他:“我不要,你不走。”
“乖了,爷爷他们还在下面。”
“我不要。”
“泽泽!”
“我不要!”
她耍混似的抱住他不肯放,声音开始轻洇颤抖:“我不想让你走……你走了……就不要我了……”
“泽泽乖,”他紧了紧声,哄着她的嗓音里有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轻颤,“等我一会儿,你听话。”
“不要。”
“泽泽……”
“不要!”
她抱他抱得愈发用力。
他深知自己若是再呆在这里,一定会出事。楼下的两位老爷子还在等他,他万万不能停留太久。
可一低头,兰泽睁着一双如水汽过后的迷离双眼。
她那样望着他,像一个企图留住男人的女人。
“程昭淮……”她凝着泪眼,模样如此难过。
而他最看不得她这个样子,看多了便觉得心碎,想将她搂在怀里,温声细细地轻哄。
忽然,程砚安觉得腰间有什么东西在轻轻缓缓地划过,他猛然一怔。
女孩子的手指在下一刻,勾住他的裤腰。
裤子因为被勾了去,而瞬间变得贴身紧绷,指背若即若离地擦过他的腰腹。
很轻。
紧接着,手指往前滑,轻轻、慢慢,他的整个感官全都汇聚于她的动作,最后清晰地感受到她滑到他的腹部正中后,停下。
然后,往下拉去……
作祟的手在失火前被男人蓦然截住。
他身体紧绷,怎么会不明白,她如此明显、如此直白的暗示。
理智的那根弦终究还是彻底崩断,取而代之的,是层层蓄积后决了堤的、欲图将她淹没撕扯的狂潮。
他抱住她,两人翻覆了位置,将那只勾住自己的手扣在身后的门上,另一只手掐着她的下颚,迫使她扬起头。
嘭!
后背抵上了门板。
兰泽轻呼一声,眼前倏然黑下去——他低头直接吻了下来。
像是抛却万千于不顾,他力道又重又急,因太过用力,她不适应地呜咽一声。
他将她死死抵在门边上发了狂一般地狠狠掠夺,吻得又急又深,力道大得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她全身都由不得己,整个人紧紧地贴住他,挂在他身上,被吻得透不过气了轻轻嘤咛一声,回旋在寂静封闭的房间内,显得格外旖旎。
于是他又微微退开,眼前的人唇色殷红润泽,看他的那双眼睛里有湿润的雾。
到了这一刻好像无论如何都难以克制,他捧着她的头,不断低头啄吻着她,呼吸渐渐开始急促:“泽泽……我是谁?”
胡乱交缠间,她的视线里只看得见他那双晦暗的眼眸,望进去,像是深不可见的夜潭。
兰泽的眼神始终聚不了焦,盯着自己眼前的唇,忽然伸手,指腹擦过他的唇瓣,他却微微偏过头,吻上她作祟的指腹。
“我是谁?”他轻咬她的指尖,气息更乱,声音也更加晦暗,“泽泽,我是谁?”
他强迫着她说出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