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哼笑一声,这丫是真不识好歹。
烟被他狠狠摁灭,手放在了车门把手上,长腿一迈,下车,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二人对峙的气焰在程砚安下车后瞬间变得嚣张起来。
程砚安这人,对外人一向心黑,生了气绝对是下死手,而郁岑也是在社会打拼多年,从小一路养成,就从没怕过谁。
两相对决,难免一场恶战。
然而就在下一刻,郁岑倏然顿住。
程砚安眼角余光处也瞥见有一道身影晃过来,朝他们靠近。
空气顷刻间凝固。
两个男人见到来人后,气焰瞬间弱了大半下来。
郁岑没由来一阵心虚,不禁唤道:“泽泽……”
程砚安也挑眼望去,看见不远处路灯下,站着一个不知为何去而复返的姑娘。
这场对峙她不知看了多久,被察觉后,才缓缓走过来,冷眼扫过地上四散的红色钞票。
然后蹲在地上,沉默着将那些散尽的钞票一张一张地拾起来。
一向最是喜笑颜开爱闹腾的小姑娘,此刻却有些莫名阴郁。
她将那些钞票捡起来,厚厚的一摞捏在手里,站起身,面对着郁岑,然后毫不留情地、狠狠地将那沓钞票甩回他的脸上。
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郁岑偏过头,脸颊火辣辣地疼。
以往她尚且还能迂回,可今天却是真的生了气。
她从不觉得拿钱砸人是多么礼貌的行为,甚至算得上是羞辱。被砸那个人又是程砚安,那一幕看得她心头的无名火蹭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她就是受不了程砚安屈居人下的样子,哪怕事实上并不是,她也依然不喜欢看到他被人这么轻怠。
她对着郁岑冷冷道:“呆在你肮脏的世界久了,连最基本的道德和人格都没有了吗?你真恶心。”
“滚,离我越远越好,我不想再见到你!”
郁岑滞在那里。
刚刚还雄赳赳气昂昂,现在却忽然气力尽失。
不是因为她说的那些伤人绝情的话,而是因为他悲哀地发现,她在护着程砚安。
眼前的姑娘陌生得很,叫他有些发懵,很久回不过神,也无法将她与当初那个温柔甜糯的小姑娘重合在一起。
他只记得她说,她不想再见到自己。
她说得那么认真。
后退离去的步子踉踉跄跄,模样也沾上几许狼狈。
郁岑消失后,空气里都带上了几分鲜甜,等到人渐渐没了影,她卸下一口气。
地上还有些碎红,她却顾不上收拾,回了头,瞪了一眼靠在车门上笑得招摇的男人,责怪道:“你怎么也不说揍他,他都拿钱砸你了!”
程砚安心情好得很:“这不是让你给护住了。”
“那你也得揍他,那么讨厌!”
他算是看出来了。
小姑娘是有几分真性情在的,这嫉恶如仇的性子,倒是有几分兰家人的影子。
他点点头,侃笑道:“遵命,我的金刚小芭比。”
金刚……小芭比……
兰泽石化。
刚刚也是冲昏了头,竟然当着他的面骂人,岂不是面貌丑陋?
想到这里,兰泽哭丧着小脸,问道:“我刚刚有很凶吗?”
“不凶,”程砚安笑,“头一次被人这么护着,感觉挺好。”
他一句话的安慰比什么道理都管用,她听后,顿时化开了笑,喜滋滋地对他道:
“别客气,自己人。”
自己人。
程砚安心念一动,抬眉看她。
说实话,今夜要不是她去而复返,他还真不知道她护起人来能这么劲道。
这姑娘,护短得要命。
“怎么突然回来了?”他问。
“我晚上没吃饭,想出来吃点东西……谁知道就正好瞅见他欺负你。”
说着,她又开始朝他撒娇:“哥哥,饿……”
又是那把黏糊糊的甜嗓,绵酥酥地叫着哥哥。
就说这姑娘招人喜欢,回回都能捏住他的口味,活该被捧在手心里疼。
程砚安被唤得心痒,笑了一下:“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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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安带她去的是一家夜摊面馆。
以前他们办公室的人加完班,饿了就会来这里吃宵夜。
照大伙的话来说,就是量大实惠,味道还正,符合正常经济理念。
两个人都没太将刚刚的事放在心上。
程砚安是本就没在乎过那人的存在,而兰泽却是饿得慌了,只想解决生存问题。
饥肠辘辘的时候也管不了程砚安口中说的什么好不好吃,等了半晌,碗端上来时,却发现里面有葱花和香菜。
她仇恨地盯着那撮香菜。
哼,忘记嘱咐了。
无奈拿过一旁的筷子,准备移到自己面前挑出来,却忽然被人半道截胡,抢先挪走。
兰泽拿着筷子的手微顿,瞅向对面。
见程砚安铺了一张纸,正低头细细地替她挑着葱花香菜。
面馆摊位就扎了个棚,棚顶上亮着一颗瓦数很大的节能灯,市场上十来块钱。
灯吊在支架上不太稳,晃来晃去,灯光也随之飘飘忽忽。
男人挑得认真,她也看得认真。
等到那碗里被清得干净了,他才放下筷子,转而又将那碗牛肉面推回给她。
兰泽没动静。
原本喊着饿的人,现在却忽然不着急了,盯着这碗漂浮无物的牛肉面,思绪随着头顶的灯光一起莫名飘得很远。
程砚安是真的很好啊。
这么一个人人称赞的好好先生,薄颂音以前一定很幸福。
世人一生都在追逐美好的东西,所以这么好的人,彼此又为什么要放手分离呢?
这个人对什么都认真,尤其是感情。
所以当年分手,也一定是被伤透了吧?
那些问题冗杂而繁复,想得人心里头都开始酸酸涩涩的。
她挠挠眉心,按耐住那些异样情绪,接过了那碗面。
等到她再回医院,已经快凌晨十二点。
医院里静得耳闻掉针,除了几个值班的护士和医生在大厅小声闲聊打发时间,便再没有其他病人和家属。
大家已经睡了。
兰泽一边走一边给程砚安发着消息,问他明天还来不来。
这人还在开车,没能及时回她。
她也不介意,只加快步子往回赶着。
这个点于舒然一定是休息了。
所以当她蹑手蹑脚地打开病房门后,看见里面亮着灯,有些微微地愣怔。
还以为是于舒然又不听话熬夜,正要怪罪,一走进去,便直接吓得呆在原地不敢再动。
她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病房。
她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失踪已久突然回归的兰理。
而是靠窗的位置,乌泱泱地站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全都185往上,带着墨镜穿着西装,一副训练有素的威猛煞神样。
而那几个壮汉的中间,坐着一个满鬓白霜的老人。
老人的气场比那几个壮汉更慑人。
她心里咯噔一下,即便是认不出此人,也不可能不记得那双浑浊戾气的眼睛。
是她的爷爷。
兰景明。
作者有话说:
真正的大佬来了
【终于写到我最期待的全本所有主角的大型转折点了,明天可能会来晚一点,但是我会尽量早点来!】
第39章
◎程氏太子爷◎
关于兰理和于舒然的往事, 兰泽其实在上高中的时候,便已经悉数获知。
名门公子哥一生囿于父亲的掌控,又生来是把逆骨, 于是父子俩从兰理有了自我意识开始,战争便从未有过一刻停歇。
说起兰景明这人, 孤儿出身,却白手起家, 站在上个世纪的风口上拼搏厮杀,行事手段强硬极端, 三十年纪便已是威名震慑业内的兰先生。
能从孑然一身挣得功成名就,其为人也势必是出了名的狠戾。圈内外不论何人都畏惧他的名讳,提起此人,都难免会叹一句“当世枭雄”。
而兰理在某些方面, 脾气几乎与他如出一辙, 若不是因为有兰母的温柔顺服中和,只怕是兰理也会成为第二个兰景明。
可于舒然却说如今的兰理是被驯化后的样子, 她年轻时候遇见的那个兰理,更像是个混不吝的疯子。
所以这对父子互不对付,相互残杀这么多年, 累积着的那些恩怨, 如同蓄洪已久的河堤,在于舒然出现后,终于彻底压垮大桥,崩溃决裂。
这座大桥直到如今也未能弥补,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弥合时, 它又悄悄有了缝补的痕迹。
兰泽脑海里疯狂地搜索关于当年事情的信息, 妄图将此刻的场景明辨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
兴许是时间的冲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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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不觉得兰理与兰景明之间的气氛,是如外人所说的那样剑拔弩张、拔刀见血。
相反,除了兰景明从始至终冷着的脸,整个病房的氛围也还算平和。
没有她想象中的公媳大战,更没有刀光剑影,你死我活。
好歹兰理还在,她心里也有底,于是强装镇定地走过去,冲着兰景明笑了笑,乖乖软软地道:“爷爷好。”
兰景明敷衍地回了她个“嗯”。
对方如此冷淡,兰泽反倒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兰景明周身全是掌权者的居高临下不怒自威,她礼貌地招呼后,便不敢再多言。
兰理却仿佛在嘲笑她没骨气。
那眼神里的意思明晃晃的——“你老子年轻的时候好歹也是敢拿刀枪跟他硬拼的,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小怂货?”
兰泽意会到,含恨瞪了一眼自己亲爸。
于舒然直脾气,看见那群黑色西装的人就烦,闭了闭眼,直接斩草除根一般,道:“你爷爷专门在这儿等你呢,你这送个人去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私奔去了。”
听见“私奔”俩字,兰景明眉头略蹙,睥睨了兰泽一眼:“送什么人?”
“程砚安,”于舒然护着她,替她回了,“就是你看上的那孙女婿。”
兰泽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得到了满意答案的兰景明的神色明显缓和下来。
危机一秒解除。
可她却忍不住地想,若是今天她送的这人不是程砚安,而是郁岑或者其他人,她这位亲爷爷可别回头把人骨灰都给扬了?
心惊胆战。
她观察着兰景明的表情,磕磕绊绊地问道:“爷爷……等我?”
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全是小姑娘澄澈的纯真,她也是真的疑惑——什么事情是兰景明就算大半夜也要来亲口告诉她的?
于舒然话都这么说了,兰景明也没必要再装着神秘吓唬自己亲孙女了。
他拄着拐棍慢悠悠地站起身,身旁最近的一位保镖便俯下身,搀扶住老人家。
“这周是我的七十寿宴,”兰景明一双眼定在她身上,吩咐道:“只你一人来。”
字面上的意思,很明显。
他与兰理的恩怨没那么容易说清算清,但那些事情,终究是与她这个孙女毫无瓜葛。
他这是要将兰泽认回兰家,昭告天下,她兰泽从此便是兰家的姑娘。
兰泽心头一跳,下意识去看兰理的表情。
果然蹙紧了眉一脸的不爽利,两方人大概是商量过,此刻兰理面上即使再不痛快,也没有发作,只是于舒然一直摁着他的手背替他缓和,是怕父子二人又互呛起来。
兰景明见她眼巴巴地望着兰理,淡淡道:“你不必去看你父亲的脸色,此事已定,再多都是徒劳。”
兰泽:“……”
又嚣张又讨厌。
兰泽总算是明白兰理为什么年轻的时候那么抗拒自己的父亲。
自己认定的事情,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独断□□,容不得旁人造次。兰景明眼里的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谁是上位者,谁自然便是决定话语权的人。
很明显,所有人在他眼里,都不是那个上位者。
可,真要让她一人去兰景明的寿宴,独自面对兰景明么?
兰景明走后,她苦大仇深地盯着那对夫妇。
兰家那边虎狼成群,他们俩也当真舍得把自己闺女丢进去。
兰景明年轻时候怎么说也是个不输程爷爷的风云人物,程爷爷是名门出身,兰景明却是野蛮生长,相处起来性质全然不同。
所以叫她要如何与自己这位话都没说过几句的爷爷,在那样一个名流汇聚的宴会上相处?
兰理扶了扶眼镜,也知道她心头在埋怨自己,直接上来一句话就给她堵死了——“你妈这不是躺医院的么?那几天就开始治疗了,我得照顾她,去不了。”
“……”
有媳妇就不管闺女死活。
冠冕堂皇的臭兰理呜呜呜呜……
兰泽泪眼汪汪,度过了一个辗转难眠的夜。
这件事情她一直记挂在心上,每天学校医院两头跑,每回提到此事便幽怨地看着兰理和于舒然。
他们俩心大,从不担心她笼络人心这方面的能力,回回都拍着她的头,说宝贝你可以的,对吗?
话虽如此,兰泽心里还是慌着,一颗心悬浮在天上,没什么安定感。
所以这个时候,就很容易想到程砚安。
也不是没想过拉上程砚安陪自己。
程家与兰家本就是世交,他又是个极其招长辈喜欢的类型,若是能缠着他陪自己,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可她上次与蒋清风他们混一起时,隐约听说他极少出入那样的场合,空余一个程氏太子爷的名讳,不是亲近的人,都没怎么在圈内各式宴会上见过他的身影。
她想着大概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又加上他本就不爱这样虚伪名利的觥筹交错,是以她即便是动过这样的念头,也从没与他提起过。
总不能强迫着人家干不乐意的事。
然而万事总有一个转折。
本来是一盏已经被她熄灭的灯,却没想到有一天它自己竟亮了起来。
她记得那天是自己出医院替于舒然买点心。
于舒然成天住院没事消遣,不知怎的,忽然想吃酥饼点心,便支使着她外出去买。
她到店后挑了几款自己觉得最好吃的,提着点心袋子赶回医院。
刚进医院大门,便瞧见一辆熟悉的车停在马路边,她心下一喜,加快步子追上去。
在住院部楼下时,她终于看见了那个男人。
“程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