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和帝气得不轻,手中的佛串都被他攥裂了,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咳咳咳。”
气急攻心下他咳起来,抬手指着长姝。
“你……你这个不孝女……”
长姝从未受过明和帝这般震怒,吓得两腿一软,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倒伏于地。
她吓得泪水连连,不停地哭求。
“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知错了。”
那一日。
整个栖鸾殿乱成了一团。
群臣的非议将长姝拉下了深渊,明和帝雷霆之下,也不顾贵妃的求情,下令将她责去涪陵地界替皇祖母守陵三载,在此期间,修身养性,清居简服不可行任何逾越礼制之事。
经此一事。
明和帝病了一场,久久未朝,可即便如此,舆情风浪却从未平息,一潮接一潮,成为此年间整个澧朝百姓茶余饭后间的最大谈资。
一国公主,如此丑闻,还被当众揭开,不可谓不是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值得茶馆天桥的说书人日日传唱。
卫燕再次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已是三月后的初春。
花开时间,临湖风光明媚,鸟鸣映翠,潋滟山色染在浮波之上,一派明瑟旷远。
此刻她正与李玥漫步江边,欣赏着浮光山色,谈说着近日听得的奇闻轶事。
走至一座天桥下,听着说书人绘声绘色地向过路百姓讲述那桩皇家丑闻时,不由相顾而笑。
经上回事,两人之间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或许是一种共度险境后无端的信任、还有那日两人间配合的默契,亦在各自心中留下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
卫燕也与李玥说开了,便是眼下不愿嫁人的心志。
李玥听后。亦不再勉强,经此一事,他自然能看出卫燕是何等信念坚定的女子。
若强逼,死节亦无悔。
所以他眼下只求与她相交,便是见上面,说上话,已是极大欣慰。
强求来的,终是不甜。
卫燕这朵娇花,宛如带刺蔷薇。
他愿任凭其生长,远观而非采撷。
两人在湖边徘徊良久,春日湖风清畅,吹得人满袖清风,博带飘飞。
卫燕沐在日色下,面容恬静,身姿楚楚。着春日湘妃色的淡月裙,腰间系着轻纱带,此刻伏在白石桥的栏杆上,认真地看着湖中锦鲤翻腾游走。
李玥站在她身侧,穿着一席墨绿色的锦绣袍子,腰间玉带横陈,模样清俊不凡,风拂过樱林,将蝶粉色的花瓣簇簇吹下,落在两人肩上,又落在清澄的水面上,生点点涟漪。
李玥瞧着卫燕赏看池鱼侧颜,桃花眸潋滟生辉。
想起什么,他道:“几尾池鱼就让你这般欢喜,想必别的活物就更甚了,不如,本王送你条小犬如何?”
听了李玥的话,卫燕思绪倏然悠转,想起了从前在洛水与江桐一起豢养的小白来。
那时候,这条小犬确实能抚平她不少忧愁情绪。
那时候,她亦想带着小犬走的,只是,着小犬本来是江桐捡回家的,说起来,是属于他的。
想起那松软绵白的小犬,她临走时,它还是只幼犬,整天围着主人身后转,活泼调皮到不行。
也不知现在,又是如何一副模样了。
想起此时来,她竟有些怀念。
杏眸流转至记忆深处,她摇了摇头感慨道:“从前不是没有豢养过的,只不过,有些东西,若是一旦付诸了感情,最后往往很难收场。”
说完心中的慨叹,她眸光黯淡了些。
不再看鱼,转身往桥下走。
李玥跟在她身后,知道这是提及她伤心事了,便缄口不再提,说起旁的事来。
“再过几日便是春闱了,今年春闱取士,皇兄命本王与内阁一同阅卷,校验其公允。”
卫燕恭维道:“那是大事,可见陛下对王爷的器重。”
李玥想起什么道:“说起来,皇兄的病,倒是没大好过。”
卫燕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此刻当是拿些好事来使皇上龙颜大悦,才是正道。”
“譬如,王爷娶个妻什么的……”
卫燕越说越没边,开始打趣李玥起来。
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今拉近了,有时也会肆无忌惮的玩笑。
可今日的玩笑却没让李玥笑出一声。
相反,他沉肃着一张脸一言不发,还警告她往后不得再开这样的玩笑。
卫燕当真不说话了。
李玥方才舒缓了些脸色。
他正了正色道:“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内阁中拜师成派,暗下勾连,早已将风气败坏,整个朝中青龙雀替,早已青黄不接。此番春闱,若是能出个惊才绝艳、质品双流之人,扶之做表率,一改朝中风气,定能让皇兄高兴,百病全消。”
卫燕抿唇笑,“这般的人,当真活在世上吗?”
见她揶揄,李玥却摆出自信的姿态,“回头若是见着了,我告诉你。”
*
转眼便至春闱,京城贡院门前。
考生如潮。
江柯与江桐亦在其列。
两人着青衫,背箱奁,顺着人流,一路朝前行。
突地,有官兵齐刷刷而至。
将人群分列开来。
江桐江柯被挤去旁边,只见众人簇拥下,头戴紫金冠,身披金蟒袍的俊美男子朝众人走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群头戴双翅乌帽的大小官员。
“帘官来了,大家让一让。”
官兵们口中喊着,将考生们赶至两旁。
江桐在人群的前列。
那金冠华服的男子步过他身边时,他只从外表看出此人的地位定是高贵无极。
但并不知他的身份。
亦不知,此人今后,会是他一身的宿敌。
晨光澹澹,自树影间洒落下斑驳。
头戴金冠的男子侧颜俊美无俦,像是天生有着高人一等的骄矜姿态。
他微微侧目,与江桐目光交错。
光阴像是静息了一止。
静谧无声的空气中,像是有沉沉的气息在流转。
叶落无声,光阴寸失。
许是错觉,江桐能感受到此人眸中不凡的气韵,还有通身高不可攀的气度。
身后几个考生在小声窃语。
“听说今年的帘官,是当朝亲王,瑞阳王殿下,可见皇上对此番春闱的重视,咱们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
“是啊是啊,瑞阳王可是皇上最亲近的弟弟,足可见皇上对此番恩科的重视,若是咱们能金榜题名,进得殿试入陛青眼,说不定从此便京中任职,做个皇城脚下的京官。”
作者有话说:
终于春闱啦,铺垫都铺好了,下章登科重逢!重逢啦,姐妹们冲
第53章 放榜(二合一)
◎“子瑜,你中了魁首!”◎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看着声势浩大的帘官入场。
在帘官尽数步入贡院后, 那些官兵方才收拢了队伍,放考生们进去。
接下来便是一连串的搜检、抽号、进入各自的号舍。
江桐的号舍离江柯不远,两人排在同列, 由监试官带领着,陆续落座。
落座后, 放下号板,便将箱奁中的一应笔墨纸砚全数取出, 分列摆正,磨墨以待。
只待试题一发落。
便开始心无旁骛地做文章。
在等待发来试题的闲暇之际, 江桐微微侧目,视线落在身旁,那副羊皮护腕之上。
护腕整洁干净,表皮泛着微微的亮泽。
显然是被人精心护理过的。
他拿起来, 轻轻翻开素白的袖口, 露出一截青竹般纤修的腕骨来,腕骨之上, 那只执笔的手,肤理细腻,冷白色调下暗流着淡青色的血管, 五指关节分明, 根根修长。
他小心翼翼地将护腕带上去,动作轻柔地好似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目光带着如水般温绻的底色。
在他看来,此物寄托着卫燕对他的期许,他定不能负。
是以他每回科考都带着它, 每每看着, 就像是看到卫燕侧坐窗下, 倩影楚楚, 目光认真,动作细致地替他一针一线封制护腕的模样。
她从前,对他是何等的体贴周到、用心备至。
可如今却如镜花水月,转瞬成空。
该。
这都是他自找来的。
若不是他将那份真心来回踩在地上践踏,又何至于会沦至如今这难以挽回的境地。
他眼下,唯期一事。
那便是这份大彻大悟来的还不算太迟,可以让他有痛改前非、转圜追悔的余地。
不求些许,只求一丝一毫,只要是她心里还有他分毫,那便够了。
他会不计一切地去弥补曾经的过错,哪怕九死未悔,千罪难赎,都要倾尽全力来至她身边。
让她重新看见他。
他不奢求她的宽宥,只求她能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
江桐思绪万千间,科举试题已摆在他面前。
他收拢了思绪,提起山形笔架上的狼毫,开始缓缓倾吐笔墨。
*
春闱同秋闱一样,九天六夜,分三场。
每场持续三天两晚,所以在贡院的时光对每个举子来说,很是煎熬。
譬如些年岁大的,则更不必说了,过程定然万分艰辛。
所以每回科考,从贡院走出来的考生,无一光彩照人的,个个蓬头垢面,灰头土脸。
就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故这科考,不光是十年寒窗苦读,还是个磨练人心性、体质的。
如此,方可遴选出全国最杰出的俊才,入仕为官。
就这样捱过了三场大试,终于等到了春闱结束的日子。
江桐和江柯出贡院的那日,天空依稀飘起了雨丝。
细密如织,轻绵如絮。
江柯迫不及待要回客舍更换衣物、整顿休息,江桐却提出让他现行。
“兄长先回稍待。”
说罢,也不等江柯反应,就转身没入了雨帘中,半把雨具也未带。
如影的人潮里,熙熙攘攘都是赶回各舍的举子,江桐清隽的背影宛如鹤立,顷刻消失于人海。
虽不知他要去哪里,但江柯不难猜想,定是同卫燕有关。
*
雨丝漫天,绵密的不落一丝空隙,这场细雨,大有不肯停歇的兆头。
江桐并未去什么特别的地方。
而是去了一间成衣铺,叫来掌柜,亲手地给他一张画纸。
图上画着件姑娘家的月罗裙,别出心裁的是,那月罗裙与平常所见的不大相同,裙摆上坠着一条条镶了珍珠的丝绦,袖口也是采用了轻灵飘逸的纱带,乍一看,仙气飘飘,倒不像是凡尘女子衣柜中的衣衫,而像是九天上的仙子所着的衣裙。
掌柜是个年岁稍长的中年男子,捋了一把络腮胡赞道:“此图上的衣裙设计的精妙啊。”
江桐对于他的溢美之词并无任何回应,只淡淡道:“按照这个样子半点不差赶至出来,不知你家铺子能不能做?”
掌柜斟酌了下,询问道:“不知公子……何时要货?”
江桐从袖中掏出一定整银,搁在柜台上。
“最迟十五日。”
掌柜的瞧见那定白花花的银子,愣了愣,察觉出眼前是个豪爽的买主,面上笑开了花,“公子您算是找对地儿了,这全京城还没有我荣氏成衣铺制不出来的衣裳,您且等着吧,十五日后来取,保管让您满意。”
“多谢。”
江桐见他信誓旦旦应下,便不再多说什么,道了句谢便离去了。
车上人流汹涌,车水马龙,他一席青衫宛如孤峻的林竹,脊背始终挺得直直的,往客舍所在的那条街走。
那件罗裙的图样,是他按着从前卫燕与他言谈过的、心目中的罗裙样貌勾勒出来的。
卫燕旧岁素爱裙装,一日突觉这世间衣裙大抵都是千篇一律,没有新意极了,便突发奇想说了些自
己的畅想,譬如点缀些珍珠,宝石,增添些丝绦、纱带什么的,既可以添补平淡,又能不落窠臼、清新自然。
当初江桐自然没有把她的这点小心思放在心上,无甚在意地抛诸脑后。
可如今,却突然发现。
实在是愧对亏欠。
这么多年来,她送他的东西不计其数。
鞋袜、外袍,许多都是亲手缝制,用心异常。
可他,却只知道接受,从不知赠与,连一件物什都未给她过。
实在是太过不该。
来而不往非礼也,古人尚且说过,他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难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他要为她做点事,就要做点让她喜欢的,譬如她心之所想的衣裙。
至于为何要在十五日前赶至出来,那是缘于他要在放榜那日亲手给她。
届时,他不仅要让她看到他,还要让她看到他的决心。
如此想着,江桐脚步轻快起来。
氤氲的雨雾沾染在衣袍上,让人感觉潮腻,却丝毫没有消减他的情绪,江桐目光坚定,身姿峻拔,一步步走在车水马龙的街头。
*
文渊阁内。
烛火昼夜未熄。
连日的阅卷,让礼部的官员身心俱疲,不过案牍劳形的身疲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心疲。
明和帝此番极度重视,施重压要他们擢拔出才学一流的人物,还派了素来刚直不阿的瑞阳王坐镇,更添一番威肃。
可苦就苦在这才学一等的人物实属过江之鲫,少之又少,尽管尚书同侍郎们挑灯夜览,还是难以擢选出皇帝心中所要的人才。
窗外一轮勾月涔涔。
窗内,一片沉静。
唯有刷刷的翻卷声。和时不时朱笔落在墨台的叮咚声。
夜色浓稠,一点点蔓延着,淹去光阴。
直到夤夜,老侍郎石梅的一声高喊,打破了阁内的寂阒。
“首辅大人,您快来看看这篇文章。”
话音落下,坐于高位,垂眉阅卷、沉思不语的内阁首辅高松,微微抬起了头。
烛火下,那张面孔如刀刻斧凿,棱角分明,幽深矍铄的目光,有种能穿透人心的威严感,一席绯红官袍下,依稀有年轻时的俊朗风貌。
高松在首辅之位上呆了数十载,手下弟子门生不计其数,贤德满朝,可堪公正无私四个字。
听着石梅如此赏赞,他登时从座上站起,恰好石梅亦捧着卷子过来了,两人秉烛,细细翻阅那篇策论文章。
这篇文章,全篇就着历朝历代难以解决的治水问题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