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只能做她的“宗叔叔”,但至少他从没想过就这样彻底甩开她。她不想像陈亮那样,被领养家庭带回去,然后又被避之唯恐不及地抛弃。
就算未来和宗先生只是亲人的关系,阿梨也是知足的,至少证明,他还是喜欢她的。
“宗叔叔。”
撇开了心里的别扭,这一声宗叔叔,阿梨也叫得实心实意起来。
“我们走的时候可以带上小白一块儿走吗?”她顿了顿,满心期待和欢喜地同宗恕解释:“小白是顾念哥送给我的一只扫地机器人,它是顾念哥的宠物,也是我的宠物。”
宗恕宠溺地冲她笑笑,手指在她注意力跑掉时重新攀爬上她的小腿:“当然可以了。”
第26章
宗恕“回国”的第二天, 海市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气温回升,柳枝抽芽。
吃过早餐后,阿梨和顾念在宴客厅里打羽毛球, 小白在一旁追逐着无人机转圈圈, 宗恕则捧一本盲文书在宴客厅外的阳伞下悠然地喝茶。
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几局过后, 阿梨险胜,两个年轻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走到阳伞下的藤椅落座。
佣人阿姨送了两瓶汽水过来,阿梨运动后脸颊红扑扑的,正要拧开瓶盖, 宗恕倒了杯热红茶,两指捏着轻薄的茶碟轻轻移送到她面前的桌前。
“喝茶。”
宗恕说完,继续安静读书。
阿梨“哦”了声,偷偷抱着汽水饮料瓶转头朝顾念做了个“嘘”的手势, 汽水瓶盖却在被拧开的瞬间发出了“呲”的一声。
宗恕勾了勾唇角, 手指翻动书页, 当作没有听到。
阿梨缩了下脖子,乖乖将那瓶饮料慢吞吞放回桌上,捧起宗恕倒给她的那杯热红茶一边吹气一边小口小口地啜饮。
顾念在一边偷笑, 清了清嗓,适时出声帮她缓解尴尬:“宗先生, 您今天怎么忽然戴起墨镜来了?”
“防晒。”宗恕淡淡道。
闻言, 顾念认真打量起宗恕今日的穿着。
一件白色衬衫搭配浅灰色的西装马甲和同色长裤, 两条长腿优雅交叠,脚上的黑皮鞋锃光瓦亮。
他膝上捧一本纸张雪白的盲文书籍, 与紧贴双手的那副黑色牛皮手套颜色相冲却又意外地呼应,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鬓角发际线均整齐浓密,鼻梁上驾着的那副纯黑色墨镜让他整张脸的骨相线条看上去更加立体锐利。
不得不说,这老男人确实有腔调的很,丝毫不输给他在国外留学时见识过的那些old money.
顾念心里想着,嘴上笑嘻嘻地和宗恕套近乎打趣,“宗先生,您平时都是怎么保养的?有什么秘诀传授传授我呗。”
宗恕翻动书页:“少喝汽水,多戴墨镜。”
阿梨捧着茶杯一声不敢吭地喝茶,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埋进杯口里,顿时感到尴尬加倍。
顾念闲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于是又提议道:“宗先生,您想不想和我一起打一局?”
这一次,宗恕终于合上了膝上的那本盲文书,抬起头转向他,“可以。”
顾念兴冲冲地起身,正要为宗恕介绍由他设计的那副智能球拍的操作方法,忽听宗恕又道,“打真球吧。”
顾念愣了愣,然后叫人去取了副正常的羽毛球拍来,将其中一只双手递与宗恕。
宗恕仍双腿交叠着坐在藤椅上,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掂了掂手中轻飘飘的羽毛球拍,“你在国外经常打羽毛球吗?”
“不怎么打的。”顾念老实回答。
“棒球,你们在大学里应该是经常打的吧。”
顾念震惊在原地,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在头顶打出一个巨大无比的问号。
“啊?”
***
要打棒球,衣服不换就算了,就连鞋子也不换,宗恕坐在藤椅上慢条斯理拆下袖扣挽起衬衫袖口的时候,顾念脑子里在不停上演着一桩桩极其糟糕的悲剧惨祸。
他们学校的棒球队曾经发生过运动员鼻梁不慎被棒球击打骨折的意外,还有牙齿被打断的,甚至新闻里还有人被棒球打中头部当场毙命的,更何况,现在站在他对面的对手还是个盲人。
顾念倒不是怕自己胜之不武,就是担心万一宗先生躲避不及、再被迎面而来的棒球打出个好歹,自己没法跟爷爷还有顾显交代,奈何宗恕已经提起了兴致、十分坚持,再说打球这事本来也是他自己提起的,于是推脱了数次都没法脱身成功。
宴客厅刚好满足纫叭垒的面积,开始比赛前,宗恕叫阿梨躲出去离远些,以免被球误伤。
宗恕作为“长辈”,绅士地将宴客厅毗邻庭院的那一面让给了顾念,这样就算是球打歪了也会飞出去,不会乱弹在室内四壁上伤了他,还将发球权也一并交给了顾念。
顾念站在原地握着球抬手又放下,重复了数次,犹犹豫豫的,始终也不知道这球到底应该怎么发出去,拼命给躲在二楼楼梯上偷看的帮佣阿姨使眼色赶紧去找爷爷求救。
宗恕握着球棒摆好姿势等了半晌,顾念仍杵在原地墨迹踟蹰。他懒得再浪费感情,一手的手腕拄着棒球棍,一手将脸上墨镜摘下插在西装马甲胸口的衣袋中,喊了顾念一声,“要不我先来发球吧。”
顾念赶紧将棒球烫手山芋一样丢在地上弹了过去,宗恕没用手去接,直接拎起棒球棍又将球击了回去。顾念吓了一跳,差点没反应过来被球打到。
第一个球算顾念丢了分,有了宗恕在前的示范,他的胆子也逐渐大了些,终于能顺利发了球,而且他发的每个球宗恕竟然都接住了。
顾念不信邪,随着丢分越来越多,也开始认真对待起来。
两个人你来我往,宗恕的准头和力度都把握得很好,一场球结束,倒是没人蹭破了一点皮,但是顾家别墅宴会厅的落地玻璃整排都碎了,天花板的水晶吊灯碎了,连大理石背景墙,墙面都被打裂了。
帮佣阿姨和厨子躲在二楼窃窃私语。
“怎么办,要不咱们报警吧。”
“报警?这不好吧,你去找老先生了吗。”
“找了找了,老先生正睡着呢。”
“这个点儿?这么大动静?算了算了,咱们也权当没看见吧,反正砸坏的又不是咱们的东西。”
“可是,小念不会有什么事吧?”
“他们两个成年男人一起打球玩玩能有什么事,你就别瞎操心了。”
话音未落,楼下又响起一片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两人极其同步地并肩蹲下紧紧抱头,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阿梨躲在宴会厅和正厅之间的石膏柱后面,用落地窗帘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只能听见声音的耳朵在外面。小白在外面焦虑地绕圈圈,似乎被周围不时响起的声音搞得有些混乱。
“差不多了,还继续打么?”宗恕用手腕抵着撑在地上的棒球棍,理了理手上戴着的皮手套。
顾念气喘吁吁,节节落败得有些上头,不相信自己竟然会输给一个盲人。
“打打打,宗先生,咱们接着打!”
“这一地的玻璃碴子,先叫小白来清扫一下再继续吧。”宗恕不轻不重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响。
小白听到自己的名字,以为被召唤,兴奋地转着圈圈向球场方向走去,正准备开始新的一天勤劳的工作,忽然一只棒球从天而降,“咚”的一声精准砸落在它身上。
小白挣扎着在原地打了几个转,然后彻底静止不动了。
“小白!”
顾念丢下球拍朝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白跑去,伤心极了,抱起小白就直奔回自己房间闷头修理去了。
“发生什么了?”宗恕转头问紧跟着从窗帘里跑出来的阿梨。
小白坏了,阿梨心里也怪难过的,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但又转念一想,宗恕的眼睛看不见,他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宗叔叔......你不小心把小白打坏了......”
“这真是抱歉。”宗恕皱了皱眉,随手抛下棒球棍,脱了手套牵起阿梨向餐厅方向走去:“放心,我会补偿他的。”
看样子小白的损坏程度有些难修,一直到饭菜上桌顾念都没从房间里出来,于是,就只有宗恕和阿梨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餐桌边。
院子里,宗恕打电话叫来的清运车已经到了,几名工人正在宴会厅里进进出出地收拾着。
“反正要赔他们一个洗手池,干脆一起重新装个修,加在一起还能打折。正好这房子的审美也过时了,不中不西,不伦不类的。”
宗恕淡淡说着,一边伸手帮阿梨面前的餐盘里夹了些菜。
阿梨突然发现,宗先生竟然也有这么毒舌的一面,说得就好像他亲眼见到过一样,忍不住凑过去,小声提醒。
“宗叔叔,讲别人家坏话的时候,不要当着别人的面说啊......”
站在两个瞎子旁边等着侍候的帮佣阿姨伸手堵住耳朵,默默转身溜了。
......
顾念一直独自在房间里待到下午临近傍晚,才终于垂头丧气地开门走出来。
阿梨和宗恕正并肩在花园里散步,听到佣人叫顾念的名字,忙撇开宗恕的手握着盲杖寻过去,去询问顾念小白的情况。
“顾念哥,小白修好了吗?”
顾念整个人眼冒金星,无精打采的:“还有几个精密零部件不容易找到,我托朋友帮我四处问问。不过你别担心,我肯定能把小白修好的,等修好了再送给你。”
“嗯!顾念哥,你肯定可以的。”阿梨笑着冲他认真点头。
顾念看向阿梨脸上的笑容,终于提起了些精神头。
恰好别墅大门外的街道边有人推车经过,正在叫卖老式的三明治冰淇淋,这种三明治车现在已经不容易见到了,是小时候的味道。顾念兴冲冲地跑出去买了两个回来,跟阿梨一人一个。
等已经吃上了,顾念才忽然想起来宗恕也在,再一踮脚向大门外望,冰淇淋车已经走远了。
顾念挺不好意思地看向宗恕:“宗先生,您要吃吗,不如,我跟你一人一半?”
宗恕没理他,兀自牵过阿梨的一只手在掌心中握了握,“手这么凉还吃这么冰的东西,再说你刚做完手术,也不忌口。”
虽说两人算是勉强和好了,但阿梨心里仍然有气,气他这么多天都对自己不管不问,连一个电话也没有。
她动手术这么大的事时他不管她,现在却要来管她吃冰淇淋,就算她可以真的只把当叔叔,也没办法接受。
阿梨将自己那只手从宗恕掌心中挣扎出来,重新捏住冰淇淋,故意低头咬了一大口。
“顾念哥是学医的,他都说可以吃的,宗叔叔你怎么管得比医生还多。”
第27章
“阿梨眼睛还在恢复, 不能吃冰的东西,别让她跟着小念瞎胡闹。你去跟他们知会一声,就说是我说的。”
顾知挂了电话后看向宗恕:“满意了?”
宗恕不答,只随手拿起了书桌上一只核桃壳拼接雕刻而成的笔筒, 在指间粗略品鉴把玩, 很快便嫌弃地放下, 搁在了一旁。
顾知紧盯着他背影:“你之前不是说瞧着我那小孙子还不错,怎么又突然间不满意了?”
“那孩子太具有欺骗性,不是个好人选。”宗恕淡淡道。
顾知疑惑不解。
“空长了张聪明面孔,却是副笨肚肠。”
“就他那学历, 还能是笨肚肠?”
“太老实,毫无魄力,一个海关盘问都能将他困了这么多年,这样的人保护不了阿梨。你不该把他送出去那么久, 在国外呆太久人都变傻了。”
宗恕在顾知的丝绒靠椅对面坐下, 双腿优雅地交叠, 神情分明在说,看,都怪你, 白白让我损失了一个“侄女婿”的上佳人选。
顾知一眼便勘破他的心思,不禁调笑:“没钱的不行, 家世不好的也不行, 长得不够英俊的还不行。奸猾的你厌恶, 老实的你又看不上,幸好你最多也就还能再矫情个半年, 否则我看阿梨若是这辈子又落在你手里,就算是还能再活一千年也还是永远都嫁不了人了。”
宗恕微微低头, 整理着手上的黑皮手套,语气冷了下去:“你最近对我讲话不太客气。”
顾知打量他的脸色,默默偃旗息鼓,谁让欠债的才是大爷。
“我跟我哥这两天吵架了,心情不大好。”
见宗恕迟迟不搭腔,顾知便不问自答继续说下去,满脸幽怨哀叹。
“我哥醒来后把我的游戏给卸载了,我好不容易才打到百星!你不知道,重新下载要等好久的,我哪有那么多的时间等,等完了还要重新来过再玩一遍。”
宗恕不知怎的,莫名被他一番胡言乱语搅得心烦意乱,骤然起身立在顾知面前,面如沉水,心有波涛。
顾知干巴巴的整个人都陷入在那张宽大的丝绒靠椅中,此刻抬头仰视着身高体健的年轻男人,有如被泰山压顶。
“你上午刚差点把我家这房子给拆了,现在又来折腾我。那小子惹到你你就拿我撒气,他又不是我亲孙子!”
宗恕皱了皱眉,心脏狂跳,像是年少时住在山寺中的那段日子,时常被庙里那几个流匪野和尚闷在一鼎青铜巨钟内。他那时尚且年幼,被困在当中只晓得用蛮力,抓破了双手也不得出,也不知该喊谁求救。外面有人拿铁杵一下一下地用力撞钟,直撞到他五脏六腑都要爆裂跳出体外一般。
下一秒,他又忽然想起那天清晨,他醒来时看到阿梨像只乖巧的猫咪般安静伏于他床边地毯的情景,她的身体温热而柔软,实打实地抱在怀中时就像是抱着一捧刚出锅的小年糕,她刚一迷糊睁开眼便甜甜地喊他,同他撒娇,赖在他的床上不肯下去吃早餐。
宗恕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你记好了,无论是谁,但凡是试图接近她的人,我同意的才算数,我不同意的,就是造次冒犯。”
顾知身体向后,在丝绒靠椅中越陷越深:“哥,我受不这疯子了,还是你来对付他吧,你快出来啊哥!哥!哥!”
一个九十来岁的老头儿鬼哭狼嚎地仿若招魂,画面甚是诡异,不过他没喊来无形在场的第三个人,倒是无意喊来了宗恕的一通电话。
电话是司机小何打来的,说是经楼那边出了问题,在附近草丛中发现了一架摄像无人机,好在被经楼外围的干扰设备消了磁。
“对不起宗先生,我没忍住又私自进去经楼看了几眼,但我保证,真的就只有这一次!”
电话那头小何慌里慌张:“宗先生,我现在该怎么办?您不知道现在的那些自媒体有多疯狂,我就是担心,万一真被哪个主播拍到了给做成视频发到网上,到时候招来漫山遍野的徒步游客,那可就麻烦大了!”
“我知道了。”宗恕转身走出顾知书房:“现在就动身开车来接我们吧,我今天就带阿梨回去。”
***
突然要走,这个消息对于阿梨实在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