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恕从山上回来时, 阿梨正托着下巴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发呆,夕阳落日的残光晚霞柔和地笼罩在她肩头,在脸颊和脖颈洁白无瑕的肌肤上落下一层淡粉色的光晕。
宗恕脱下手套去牵她的手:“阿梨今天过得开心吗?”
她的心砰砰狂跳,无比渴望偷偷揭开眼睛上的纱布去看他的样貌, 但又突然近乡情怯, 身体僵硬着, 只管被他牵着向前走,迟迟未敢动。
她似乎再一次听到了命运的□□正在悄然运转的声响,上一次是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她被林特助从福利院接走的时候。
“今天过得很开心, 但如果有宗叔叔陪着我,我会更开心。”阿梨回握住宗恕的手,手心蹭了蹭他的,努力感受他手掌的纹路。
宗恕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指。
“宗叔叔, 我今天擦脸时不小心把纱布沾湿了水。我有点怕, 不要等到晚上了, 你现在就帮我换药吧,好不好?”
阿梨双手挽着宗恕手臂晃了晃。
宗恕当然知道她的眼睛不可能会出问题,可耐不住阿梨撒娇, 一听见她声音软软地恳求自己,不管真假, 竟真凭空生出了几分心疼。
她才十八岁, 还是个小女孩, 第一次经历人生中这么大的“手术”,惊慌担忧在所难免。
宗恕一路牵着阿梨温声安慰, 最终拗不过她,和她一同回了房间, 面对面在小桌旁坐下,为她取下覆在眼睛上的纱布。
天还没到彻底暖了的时候,宗恕便仍先将那支“药膏”放在掌心中用体温捂热,然后才用棉签蘸取了一点点,细致耐心地轻轻涂抹在她的眼睛上。
阿梨一边眼角被棉签蹭得湿润微痒,心也跟着痒痒的,棉签下的那只眼睛仍乖乖闭好,另一只眼睛却忍不住偷偷睁开条缝,看向宗恕,然后原本已然安分下去的心,忽然间又死灰复燃,再次生出了不该有的欲.念。
如果有机会再回福利院,她一定要告诉那些教工阿姨们,她们午休闲聊时津津乐道的那些关于宗先生英俊相貌的八卦确实半点都没说错。
“宗叔叔,我们从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阿梨看着宗恕漂亮的墨色眼珠,半是有神半无神,似是有情似无情,看着她,又像看不见她。但无论如何,这一刻阿梨都在他的瞳孔之中清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宗恕拿棉签的那只手停顿了下,轻轻捏住她下巴固定的手指却下意识地微微收紧。
“怎么忽然这么说?”他问。
阿梨看着他:“就是觉得,每次和宗叔叔单独呆在一起时的感觉,好像总是莫名很熟悉。”
她不露痕迹地抛出诱饵,鱼儿却并不上钩。
宗恕没接话,自动略过了这个话题。
即将要换到为她另一只眼睛上药时,阿梨终于按捺不住,忽然伸手急切握住他的手指。
“怎么了,弄痛你了?”宗恕挑了下眉。
“没。”
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宗恕,但她知道,宗恕一定会骗她。
阿梨平复了瞬呼吸,然后又轻飘飘松开他的手指。
“没什么,就是想到再过两天我就能见到宗叔叔了,有些紧张。”
说完,她看到宗恕笑了笑,笑得十分好看。
“我也紧张。”
“宗叔叔紧张什么?”
“怕我长得难看,到时候吓坏了你。”
阿梨也跟着一同笑起来,笑着笑着,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心却烧了起来。
“那再让我摸摸看宗叔叔的脸好不好?”
宗恕脸上的笑意也渐敛,眉心不易察觉地皱了下,“我的脸是金元宝么,怎么摸都摸不够?”
阿梨喉咙里有些酸涩,“我想把宗叔叔的样子记得牢一些,否则万一等我视力恢复了,到时候宗叔叔又忽然不想理我,再把我送去别人家,随便换了个人说成是自己,故意来糊弄我,那可不行。”
宗恕知道她这是孩子话,在故意同他开玩笑,但也能听出她是真的因为自己对她不闻不问了许多天而伤了心,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再次抛下她。
会有那么一天吗?他也不知道。
但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好,任你摸。”宗恕牵起阿梨的手放在自己侧脸:“这次你想摸多久都可以。”
阿梨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然后重新闭上了双眼,在熟悉的黑暗中,指尖沿着记忆中的轮廓在他脸庞上缓缓游走。
“宗叔叔一定长得特别好看,到时候恐怕真会吓我一跳。”
阿梨的手指滑过宗恕的鼻梁,轻轻勾勒过他唇角柔软的弧线,最终停留在他的下巴。
“我恢复视力后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像宗叔叔这么好看的男人,恐怕以后再见到任何异性都会觉得丑,很难嫁人了。不如我今后就一直陪在宗叔叔身边吧,宗叔叔,你说好不好?”
“顾念也不愿嫁?我记得分别时你们两个还都挺依依不舍,这才过去了几天?”
宗恕将她那根手指从自己下巴上拿下去,握在掌中,另一只手去轻掐了掐她的脸颊。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等你去国外读大学,眼界宽了,见多识广,说不定哪天你就遇见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了。”
“那如果就是遇不到了呢?”阿梨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万一遇不到,我留给你的钱也足够你随意挥霍一辈子。”宗恕顿了顿:“好了,咱们先不说这个了,饿了没?”
阿梨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饿了。”
宗恕笑了笑,帮她眼睛上重新覆好新的纱布,随后起身。
“宗叔叔,你要去哪?”阿梨在黑暗中慌忙拉住宗恕的手臂。
“去给你做些吃的。”宗恕垂手捏起她的双颊:“我不站起来,怎么喂饱你这张贪吃的小嘴?”
阿梨脸颊唰的一红,忽然觉得自己这形象也忒差了点,贪吃好色,似乎或许大概也许还有睡觉打呼说梦话的迹象。目前看来,自己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并不贪财,但那也是因为现在她一直呆在宗恕身旁,压根不缺钱花,甚至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为了挽回些自己在宗恕心目中的形象,阿梨一路跟着他钻进厨房。
宗恕挽起袖子做晚饭时,她便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试图帮忙打下手。
宗恕哄小孩似的丢给阿梨一块面团叫她到旁边去玩,阿梨偷偷将纱布下面扒开道小口,学着宗恕的样子将面团压扁擀平,揣上红豆馅,又见他取了一柄精致的小刀在掌心的面团上雕出花刀,她还没看清,一朵栩栩如生的芙蓉花便在他指间徐徐绽放。
阿梨看傻了眼,伸手到宗恕眼前晃了晃,然后又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小面团,最终捏出了个歪嘴小鸟。
一屉红豆包排列整齐地上了蒸笼,阿梨跟在宗恕身后叽叽喳喳地吵他,“宗叔叔,我今晚可以去你房间里睡吗?”
“不可以。”
“可是我一个人睡半夜会害怕。”
“那就等你真怕了到时再说。”
“......”
虽然宗恕明确拒绝了她,但至少松动了些口风,没再像顾爷爷寿宴当晚那样,一瓢冷水直接浇在她头上。
阿梨喜滋滋地抢着帮忙端笼屉上桌,一边津津有味吃着自己捏的那只丑兮兮的歪嘴小鸟,一边在宗恕身旁畅想未来。
“宗叔叔,我眼睛好了,你以后就不需要盲杖了,虽然你现在也很厉害并不怎么经常用到盲杖,但我可以陪你一起去许多你没去过的地方呀。”
“我还可以去学着认字,把那些没有盲文版本的书全都念给你听。”
“恩,让我想想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哦对了,我还可以帮你搭衣服!这样你就不用在每件衣服里面挂上颜色款式的盲文提示吊牌了!”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世界,亲眼见到宗恕,阿梨今晚的情绪格外兴奋。她正兴冲冲说着,宗恕忽然将盛着那朵芙蓉花的餐盘轻轻移到她面前。
“不是饿了么,怎么不吃了?”
阿梨看着那朵芙蓉花咽了下口水,却摇摇头道:“它太好看了,我不舍得吃。”
宗恕淡淡“哦”了声:“那就先放着吧,等你半夜醒来饿了再来吃。”
说罢,宗恕忽然起身,留下阿梨坐在桌边,独自向小佛堂方向走去。
今晚光顾着和她玩笑嬉闹,竟然一时间忘记了敬香,此刻想起来时已经是夜深。宗恕懊悔自责,心海翻涌,跪在佛龛前久久不曾起身。
阿梨站在小佛堂门外,默不作声地静静看着宗恕双膝触地挺直的背影,眼睛里忍不住泛起酸涩的泪光。
如果她本就是梦中的那个女人,她此刻就活生生地在他眼前,他凭什么视而不见,抛下她却转头来跪这么一对冰冰冷冷的耳坠。
如果她并不是梦中的那个女人......
不,不可以不是,她必须是。
阿梨对着空气赌气,看着他的背影难过,忽然一脸不甘地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在了宗恕旁边。
宗恕转头“看”着她,整个人像是忽然间愣住了,半晌,只低声吐出了几个字,“阿梨,去睡觉。”
宗先生对她没来由的疼爱、对她若有似无的抗拒与疏远,显然都与她梦中的那个女人有关,可这一切究竟到底是为了什么?
“山下的弱水湖里,有你想要知道的答案。”
对,她要想办法去山下的弱水湖,她一定要弄清楚这个谜题的答案。
但是在那之前,她仍然拥有宗先生独一无二的疼爱,即便这份疼爱的来历不明不白。
“宗叔叔不睡,我也不睡。”阿梨执拗地转过头。
片刻后,她听到身旁的宗恕叹了口气,“好,我去睡,阿梨也去睡吧。”
他终于还是败下阵来,明明他是输家,却与她两个人一同如释重负。
佛龛前,阿梨挽着宗恕的手臂站起来,目光却始终注视着佛龛中那抹冰冷的碧色和袅袅白烟。
“宗叔叔,晚安。”
第30章
互道晚安后, 阿梨和宗恕在小佛堂门口道别,各自转身沿着曲折的长廊回房间。
阿梨踏着青石花砖故意弄出脚步声响,然后一把扯掉眼睛上的纱布,将鞋子脱了, 悄悄跟在宗恕身后。
她要偷偷溜进他的卧室, 还像上次那样赖在他床边的地毯上和他一同入睡, 再在清晨终于被发现时教宗恕怜惜地将自己抱上床,帮她捂热双手双脚。
地上很冰,但她心中像燃着簇火,丝毫都不觉得冷。
月光落在浅灰色的石砖上, 仿佛一地银霜。
宗恕“吱呀”一声推开卧室木门,阿梨紧跟着侧身溜进去。
还差寸许,房门便要夹住她的裙摆,阿梨无声舒了口气, 提着裙摆偷偷躲在橱柜旁。
房间中很暗, 没有开灯, 只能借着窗口漏进来的朦胧月光勉强视物。
黑暗中,阿梨看到宗恕身体的轮廓向自己一步步靠近,最终驻足停在了她身旁的檀木衣橱前。
一室静谧中, 响起了衣服的“沙沙”声。
宗恕脱掉身上的西装,一颗一颗解开西装马甲的扣子, 然后抬手去解月光折射下亮晶晶的衬衫袖扣, 接着是银灰色的领带......
月光打在他的半边脸颊上, 勾勒出高挺的眉骨与鼻梁间那个美妙的拐点,将墨色的眼珠映得微微透明。
阿梨从不知道原来视力是这样的好东西, 忽然之间理解了宗恕那日所说的“不退转”。
她正看着他微微出神,宗恕忽然打开了衣橱, 手指还寸许几乎就要碰到她的肩头。阿梨回过神,屏息凝神,慌忙蹲下,他笔直修长的双腿就站在她面前,触手可及。
阿梨仰头看着宗恕将刚刚脱下的衣物挂进衣橱,再一颗颗解开衬衫扣子,壁垒分明的身体在半边月色映照下呈现出一种禁.欲神圣的美感。
紧接着,宗恕手指滑向了西装长裤腰间的那枚扣子。
扣子只解开了半颗,然后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像是在静寂之中聆听着什么。
片刻后,宗恕转过身,朝她蹲着的方向走近了半步,西装裤细腻微凉的面料甚至已经触碰到了她的脸颊,带着“华灯”清冷凛冽的气息。
阿梨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几乎就快要捱不住主动乖乖站在他面前认错道歉,下一秒,宗恕却只是倏然伸手推开了木窗。
冰凉的夜风夹杂着雾的气息瞬间从窗口涌了进来,一同涌入的还有大片澄净的月光。
阿梨蹲在木地板上悄然从宗恕脚边绕开,举目四顾,一时间也不知道还能躲去哪里,情急之下见浴室的门开着,便慌不择路地摸了进去,终于能够得以畅快地大口呼吸。
她正站在洗手池旁竖起一只耳朵偷听着浴室外面的动静,下一秒,宗恕忽然走了进来,背对着她站在浴池旁脱衣放水。
月光落在浅浅一层的水面上,随着潺潺的水声,玻璃窗被温热的水汽扑得愈发迷蒙,月光也在水面上越浮越高,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里面溢出来似的。
一室昏暗中,阿梨看间宗恕的背影跨入了浴池中,踏碎了那一池温柔的月光。
水面荡漾起了亮晶晶的涟漪。
他躺在浴池中,头颅高高仰起靠在浴池的边缘,安静闭着双目,手臂搭在浴池两侧,身体在月光下舒展成一道流畅的曲线。
阿梨视线无意识落向了他小腹下方很难不被注意到的某处,一时间,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脸颊,右耳响起电流般的嗡鸣声。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男人的身体,但她无师自通地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阿梨口干舌燥,下意识想要夺门而出,门却被宗恕进来时随手关上了。
浴室内的水汽滑腻地附在玻璃窗上,湿润一片,她被自己困在了这里,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也挪不动脚步,像被定身咒定住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玻璃窗上的水汽已经化作水珠,缓缓地向下淌,宗恕终于在水中睁开了眼睛。
他从浴池中起身跨出的那一刻,阿梨捏紧了身后的大理石洗手池边沿,下意识闭上双眼,偏过头。
宗恕向她站着的方向走过来,抬手去取她头顶衣物架上的浴巾,胸口夹杂着水汽的体温极具侵略性地瞬间弥漫到她的脸颊上,比她原本已经滚烫的脸还要灼热。
温热的水珠沿着他举起的手臂滴在了她的额头,又有几滴落在了她的眼睛上,脸上的水珠沿着她的下巴一直滑落到了胸口,将白色睡裙浸湿得半透。
自宗恕身体滑下来的水珠沿着他的双腿落在了地面的瓷砖上,汇聚成一条温暖的小溪,流向她光脚踩在地上的双足。
阿梨身体发软,胸脯剧烈地起伏,还差半寸就要贴上他硬如坚石的胸口,随着他身体的靠近节节退后,直到整个人坐在了洗手台上,下意识抱紧双腿。
他身下的赫然昭著隔着几寸空气,几乎就要碰到她沾了水的双足,阿梨不敢低头。
下一秒,宗恕终于扯下了浴巾,围在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