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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在客房里度过了一夜。
天亮时下人战战兢兢来禀告:说对面厢房里捆住的那男子不见了踪影。
六皇子可有可无:那人虽然藏在房里想要对付顾三娘,但是一介平民,料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倒是怀里的焦茗闻言,抬头恳求:“六王爷,那是妾身大哥,想将妾身卖进勾栏里去,请六皇子开恩,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处置了。否则……”她眼里渐生潮湿,满脸乞求。
六皇子砸吧下嘴,回味下昨夜,这焦茗并不比顾三娘美貌,但难得的是听话,叫她如何就如何,生生将他昨夜里的火气灭了大半。
便点头答应了下来:“不过是一介莽夫,本王叫下面人帮你处置了就是。”
焦茗喜出望外,行礼叩谢后又缠上了六皇子:“妾身回家后只能是个死,求王爷垂怜,带妾身进府,做个洒扫的奴婢也好。”
六皇子倒无所谓,反正不是王妃和小妾,收个女人进自己府邸做奴婢更好,以后玩死玩活都由他说了算。
属下从过来从那男子怀里搜出的卖身契,他随手扔给太监:“以后这就是王府里的人了。”
焦茗脸上多了一抹欢喜,她终于不再是毫无背景的平民了!进了王府之后做奴婢算什么?只要她谋划得当,说不定还能翻身做妾室。
她在长公主宴席上见过世面,王府的侧妃可比小门小户的正妻还要体面,甚至像顾家二房这样的门第,压根儿不会被邀请进四时宴。
她在盘算,下面的太监也在给六皇子回禀消息:“长公主府上的宫娥传来消息,说是顾三娘昨夜起了疹子回了家。”
六皇子捏起下巴:“叫人去给二房传个信,下回就安排在侯府吧。”
想起昨天差点就得手的娇美人,又饥色摸了焦茗一把:“到时你们姐妹共侍一夫如何?”
焦茗笑了起来,又乖又听话:“一切都听王爷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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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冉坐在马车上,一想到要回到侯府就害怕。
二房和六皇子,每个都不是好对付的。
一张丝帕在她手里攥了又攥。
晏时雍垂眸,看了看她手中的丝帕。
忽得开口了:“你放心,一切有孤处置。”
筠冉抬起头。
马车内空间很大,晏时雍却坐得离她很近,筠冉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沉水香。
晏时雍淡淡道:“为着你没有当场闹起来,不过孤心里都有数。”
他声音冷彻,带着淡淡的笃定,让筠冉也随之安心了下来。
她虽然不愿意做太子妃,可晏时雍这人做事稳重内敛,他既然说能会处置那么就一定会处置。
筠冉想起前世:六皇子掉进水里被王八啃了,焦茗远嫁他乡,焦茴赌债被人杀了。虽各个都不算好结局,但有些遗憾前世没有在中药后没有请晏时雍帮自己一起查,不然说不定前世他们也能被制裁呢?
不过这时候想那些也无用。
她点头:“那就多谢殿下了。”她决定了只要自己绝口不提昨夜,就能当什么都发生过一样掩饰过去。
车马很快停了下来,晏时雍开口:“外面是你的马车。”
筠冉掀开车帘,果然见车帘外是白芷和甘草两人。
身后就是汴京城城门,筠冉明白过来,她坐着晏时雍的车难免会被人看见,这时候最好是换车。
不得不说晏时雍考虑得很周到。
她下了马车,被婢女们搀扶着上了自家马车,对面车帘掀起,晏时雍冲她点点头。
他没说话,筠冉却觉得没来由得安心,她笑了一下。
车马粼粼,白芷和甘草激动得围住她说个不停:“婢女们找不到娘子急得不行,就想去禀告长公主府上宫娥,这时太子詹事告诉奴婢说您被六皇子追赶,躲在了太子那里,这事不好声张,等六皇子离去太子殿下就把您放出来。”
“殿下的人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只说娘子你发烧起了红疹子,许是在园子里冲撞了花神,不想见人。”
筠冉垂眸,晏时雍的确都替她谋划得周全。
白芷千恩万谢:“这回多亏遇上了太子殿下相助。”
“是啊,回头家里要好好谢过殿下。”甘草也满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有什么好谢的?筠冉心里想。这两个傻丫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她叹了口气,吩咐赶车的长寿:“先不回府,去乌衣巷带那妇人去吏部。”
长寿楞了一瞬,很快高高兴兴在外面喊:“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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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府,二老爷和夫人正焦急踱步。
六皇子那里没有消息传来,去打探的人连长公主府都进不去。
两人正急得眉头忽听得丫鬟来报:“回禀夫人,三娘子回了府!”
回来了?
两人吃了一惊:“她怎么就这么回来了?”
二老爷沉吟:“莫非是六皇子放了人?”以六皇子的癖性,定会将不愿臣服的女子掳进深宅折磨半死才肯放。
“多半是被人瞧见了。”二夫人猜测。
二老爷皱眉。不过想想这也不亏,传出谣言能要了她个小娘子的命,到时候他再以长辈的身份“管教”自家侄女,就算要了他的命京中也只会称赞他治家甚严。
无论如何他都要亲眼看看才放心,忙带着二夫人急急忙忙去松鹤堂。
却见筠冉毫发无损坐在正堂与老夫人闲聊:“长公主很和气,府上也好玩,还结识了一两个好友。”
顾诗意早就从知道要发生什么,她今天来就是看顾筠冉热闹的,因此特意挑扎心的问:“三妹妹去赴宴,没见到六王爷么?”
“二姐姐的话我不懂了。”筠冉正色,“到底男女有别,我去长公主府上赴宴,哪里来的心思操心见哪个男子?”
顾诗意没套出话来还被她反撅了回来,气得咬牙,可她不死心,又问:“那你就这么回来了?”
“筵席结束我便回来了。”筠冉脸上茫然,“莫非姐姐不欢喜见我回家?”
顾老夫人斥责了两句:“二丫头,怎么跟你三妹说话呢?”
顾诗意被祖母骂了两句,耷拉着脸坐下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老爷和二夫人当着老夫人的面无法发问。
二夫人眼珠子一转:“表小姐呢?”
他们安插在表小姐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是自己人,问不了筠冉问她们也行。
筠冉摇头:“这要表小姐自己向诸位交代了。”
这什么意思?二老爷狐疑。
门口却又来了人,是个宦官,声音尖细:“咱家是六王爷府上的,府上寄居的表小姐卖身到了我们府上做奴婢。”
顾老夫人“啊”了一声,站起来往前几步打听:“莫不是弄错了?我家茗儿怎得会卖身到王府?”
可是宦官皮不笑肉不笑:“咱家不知。”
二老爷看见宦官,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将他请到一边,小心翼翼斟酌:“公公,我这边……”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二老爷这才志满意得回了正堂,安慰落泪的顾老夫人:“焦茗是自愿进的府,她跟了六王爷,以后还有的福享呢。”
“那怎的也不跟家里人道个别?赴个宴就能攀上高枝那岂不是人人都去了?”顾老夫人不信,“一定是她那个天杀的哥哥!”就叫人去寻自己侄儿问话。
闹腾得鸡飞狗跳。
顾诗意恨恨看着顾筠冉:看你再得意几天。
谁知这时外面有人来传旨:“皇后娘娘宣召顾家三娘子进宫。”
第27章
顾诗意简直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顾二夫人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顾老夫人差遣奴婢的手也停在半空, 嘴巴张圆能塞个鸡蛋。
顾二老爷脑子里快速盘算起来:王皇后与筠冉素不相识,请她入宫肯定不是为了闲聊解闷。
那就是只有两种可能:惩罚训斥或是奖赏勉励。
奖赏勉励嘛,侯爷死了三年, 人走茶凉,谁还记得一个病秧子孤女呢?
那就只有惩罚训斥了。
想到这里顾二老爷立刻板起脸斥责筠冉:“说!你是不是在四时宴上冲撞了什么贵人!”
顾诗意也跟着明白过来,她唇角浮现出幸灾乐祸的笑:“顾筠冉, 你个没人教的玩意儿,如今闯祸了吧?”
顾二夫人拦住女儿,柔声道:“筠冉,你一人做事一人当,可不要连累了我们侯府。”
筠冉冷冷看他们一眼, 并不答话, 只从袖子里掏出个荷包递给来传信的太监:“劳烦您走了这么一趟。”
那位公公当然喜笑颜开:“您说哪里话。”又凑过来小声对筠冉说:“等您梳洗后再随咱家一起。”
他敢接钱,筠冉就知道不是坏事,再看他态度殷勤, 便猜到应当是好事。
她踏实去后堂梳洗换衣,这才跟着太监出门进宫。
留下顾家一家人一头雾水,顾二夫人琢磨:“那丫头也不怕,就那么走了?”
顾诗意纳闷过后又有些沮丧:顾筠冉梳洗后神采奕奕顾盼生姿, 脸上也毫无惧色,就算是宫里挨骂也让人觉得美艳不可方物。
唉,怎么她就能这么美呢?
顾二老爷则有自己的盘算,扯过顾二夫人到院外小声商议:“若是她招了宫里贵人训斥, 我们就更好动手。”
又低声将六皇子的授意告诉妻子:“六皇子想在侯府再动一次手……”
在侯府?顾二夫人立刻摇摇头。可丈夫严厉的目光扫过来,她也不得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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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冉对大内很熟悉, 像她这种外臣女眷进不了正门,便从西边的西华门一路向东进了皇仪门, 再沿着宫中夹道直走便是皇后所住的坤宁殿。
一位红霞披小心给她指引道路,还小声嘱咐她两句:“太子殿下让奴婢转告您不用怕,就像寻常在家时便可。”
原来是晏时雍的吩咐吗?他今日换上了庄重些的朝服就是为了进宫么?
筠冉紧攥着的手心稍松一些,他既然能吩咐人照应那想必这一趟会比较容易。
宫里带不了丫鬟进去,白芷几个只能在西华门外面等。
筠冉便一人进了坤宁殿侧殿。
殿内有几位小殿直上前给她端上茶水点心,便叫她稍坐着。
虽然是宫里宣召她,但也没有皇后干等着她这个臣女的道理,筠冉知道这些宫里的规矩,并不心焦,只坐在侧殿安然看檐下的风马。
她神态安然,倒叫有心晾她的王皇后啧啧称奇:“当真奇怪。”
郑司宫心里想太子就是四平八稳的性子,这顾家娘子倒与太子几分像。不过她没敢接腔,只道:“娘娘,官家说了一会过来……”
这给王皇后提了个醒,要办正事呢,这次会面是官家的意思,她再这么拗住只怕惹恼了官家。
便不情不愿挥了挥手:“宣吧。”
又嘀咕了一句:“也不知她哪里比十二娘强。”
等筠冉进门后王皇后一楞。
要说美吧。她当然是身形婀娜五官精致,可王皇后见过的后宫佳丽哪个不是美人?偏这个顾三娘举手投足间都似有光晕,如果非要比喻,那就是像一汪室外清泉,天光云影不落俗尘。
看着她就让人自惭形秽,王皇后本来满肚子的气,此时也发作不出来了,只闷闷挥手,示意赐座。
顾家娘子礼仪不错,乖乖福礼,又退让了几个来回,最后坐下也只是虚虚坐一半而已。
这就让王皇后更郁闷了,人家言行举止都符合宫里的规矩挑不出来错。面对这么个天仙,连想挑刺骂她都担心衬托得自己面目可憎。
还好她没郁闷太久,几个小侍御回禀:“官家驾到。”
筠冉忙起身,见王皇后神色淡淡,并没有意外的样子,便明白了说是王皇后宣召她,其实是天子宣召她,只是宣女眷不大合乎礼仪,便假借了皇后的名头。
天子五十来岁,乌发中搀着白发,不复当年马背上的英武,有些发福,身形却矫健,走路虎虎生风。
看见筠冉后朗声大笑:“不错。顾大戈生得好女儿!”
提起父亲筠冉心生伤感,笑了笑,就行礼拜见官家。
官家见她礼仪得当,眉宇间有正气,便在心里点点头。
王皇后当着官家的面也只能收起那些小心思,赶紧忙起正事:问筠冉家里有几口人,如今都在做什么,又问她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
筠冉便老老实实作答,不过说起顾家的事情她怀疑官家更懂,毕竟父亲是官家心腹,那些家长里短也会倒豆子一样说给官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