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答着,就听有殿直回禀:“容妃娘娘求见。”
王皇后眉头一跳,官家却很高兴:“宣进来。”
容妃生得美,性子也活泛,见面就笑:“臣妾原想给姐姐送些臣妾亲手做的荷花酥,没想到赶巧碰到官家。”
什么赶巧,还不是打探到官家在这里凑过来?王皇后心里骂,面上也虚情假意:“妹妹来得好,官家这里正与本宫待客呢。”
一句话就说明自己是妻,与丈夫一起待客。暗讽容妃做为妾室没有这个资格。
容妃也不恼,像没看见筠冉一样,笑吟吟与皇后拉两句家常。
官家年纪大了,乐得看和乐融融场面,坐在高位兴致不减。
筠冉也不急不躁,安安心心虚坐在绣凳上听两人闲聊,就听得外头殿直又报:“回禀圣上、娘娘、容娘娘,外头太子殿下求见。”
是晏时雍。
筠冉手心微微颤了颤,原本的惶恐和焦虑散了大半。
她看见晏时雍身着庄重的皇太子朝服,从大殿外进来,朗然英挺如雪下青松。
他进来后对官家皇后行礼:“福建贡来蜜橘,儿臣感念母后有咳嗽老毛病,特地送来给母后。”
王皇后虽然怀疑太子是来看顾筠冉的,不过倒也觉得受用:“太子有心了。”
想了想又吩咐下面宫人:“那蜜橘好几筐本宫也吃不完,不如给顾三娘带半筐走。”
容妃听见这个,上下打量筠冉,像是才看到她一样:“这是谁家的宁馨儿?”
筠冉便也给她福礼:“顾家三娘子见过容妃娘娘。”
“顾家?哪个顾家?”容妃想一遭才想起来,“是当家人阵亡了的那个顾家?”
她亲亲热热拉住筠冉的手:“当年侯夫人进宫时我也见过,当真是个美人儿,怪不得养出个小美人儿来。”
容妃寒暄两句,忽得转开了话题:“听说顾三娘身子不好才养在老家,如今可好些了?”
筠冉手心一缩,指骨微微蜷起:臣子家里的私事,容妃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
容妃看见了她一闪而过的愕然,心里极为痛快。
前几天六皇子就进宫来见她,嚷着要她帮忙求娶顾家三娘子为王妃。
容妃差点气倒:她是个乐姬出身的破落户,母子俩靠着官家的宠爱才能勉强度日,唯一找靠山的机会就是六皇子的婚事,谁知道儿子却不听话?!
顾家是个破落户,家里父兄死光了,这样的人就是小门小户都不想娶,何况堂堂王爷?
不过她不想一口回绝,现在儿子大了,为了个不值当的小娘子害得母子离心不划算。
于是容妃便迂回了一下,打听了这顾家三娘子的底细。
真谋划着怎么不动声色将这门婚事给拒了,谁知接到消息,说皇后召见顾三娘。
容妃这下真急了,王皇后莫不是想给自己儿子赐婚?
她慌得耳环都顾不上戴就奔到了坤宁宫。
没想到官家也在,容妃心里慌得热锅蚂蚁一样:天子一言九鼎,皇后又是六皇子名义上的嫡母,两人万一商议定了怎么办?
因此她立刻拿出这些年宫斗的能力,上来就祭出大杀器直捣黄龙。
见筠冉慌了,她不等筠冉回答便一连串问:“听说你身边婢女叫什么白芷甘草,各个都是药名,也是为着想借个好兆头养病的意思吧?”
果然官家的脸色也有些沉郁。
容妃高兴得唇角翘起,皇家最重视子嗣绵延,即使六皇子不会继承大统官家也不会给他指个病罐子做王妃。
筠冉那当口也犹豫了一下。
她小时候的确是多病,可回到老家后大夫诊治出来她不过是排斥某种食物,后来不吃了自然就痊愈了。
这时候说出口自然是能狠狠给容妃一个漂亮的回击,可是为什么要反对呢?
她给官家留下身体不好的印象,岂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不用做太子妃了?还有,让容妃也因此勒令六皇子远离她,不是一箭双雕?
容妃却不管那个,她还惦记着正题呢:“听说顾三娘也时常换季咳嗽,不如出宫时也带上些蜜橘回家。”
太子抬头,似乎才留意到筠冉一样,他忽得出声:“儿臣曾听顾侯爷说老家要留一位儿女侍奉祖先,便选了小女儿,现在想来应当是顾三娘了?”
筠冉楞了一下,不过她知道不能给太子拆台,便点头:“正是臣女。”
“那便是了。顾侯爷当年侍奉双亲纯孝,儿臣在他那里学武艺期间耳濡目染也习得不少。”
太子说起顾侯爷,勾起官家思绪:当年顾大戈是条粗汉子,勇猛杀敌满腔忠义,对官家极为忠诚,对双亲也孝顺,有次打下城池获得封赏还请官家特意赐给他一车西凤柿,说是自己娘爱吃那个。
“是个好人。”官家感慨,他逐鹿中原几十年,见过各样人,可最为忠厚老实的当属顾大戈。
这样的人,会将小女儿送去侍奉祖先,也会奋不顾身用自己的躯体挡了敌军那一箭。
再想起适才问话时顾筠冉说她这几年在老家为父母结庐守孝了三年才刚回京。官家就更感慨了。
时下子女守孝,是敷衍得多,认真得少。就是他自己贵为天子都不敢保证自己驾鹤西游后那几个儿子能诚心诚意守孝三年。
这么想来顾筠冉这孩子好,随了顾大戈的孝顺,放在太子身边也能影响太子一二。
这不,太子不就给王皇后送福建蜜橘了吗?
官家想到这里便觉筠冉不错:“顾大戈这女儿养得也好。”
这话一出,容妃瞳孔先一惊,怎么?官家为何为这绝户说好话?
不过她也不可能违抗官家意思,便别别扭扭站在了一边。可心里仍旧在想:要是官家给六皇子指婚,她就算拼上这条老命不要,也要违抗圣意。
偏偏这时官家出口了:“既如此,传朕口谕下去,拟圣旨给这两个孩子赐婚,也算是朕与顾大戈能有亲家的情谊。”
容妃彻底惊了。
她没听错吧?适才被她挑剔嫌弃的病秧子就这么被官家赐给了太子?
何况官家圣旨指婚,那可不可能是指侧妃,只有正儿八经的太子妃才有这种待遇。
王皇后乐得见容妃吃瘪,见容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心情舒畅,当即开口:“以后三娘子就是家里人,也算是天定的缘分。”
容妃更憋屈了。原本当她是个孤女,谁想到背后有官家撑腰,这下成了太子妃。
以后六皇子见了她要行礼,口称“皇嫂”,以后六皇子妃更是要在重大节日拜见太子妃,就是容妃自己,以后在她跟前也摆不了谱:要知道太子妃只用拜见皇后这位正经婆婆,其他的妃子也只是礼貌性点点头便好。
容妃心里又是憋屈又是酸涩,活像酱缸打翻了一样。再一想,自己刚才还挑衅过她,这不是还没等她嫁进来就一下得罪了太子和太子妃两位。
她这下哭的心都有,抬起头看了看太子,果然见太子看都不看她一眼,心里“咯噔”了一下。
受人冷眼并不要紧,要紧的是给你白眼的这人权势滔天。
别看几位皇子各显神通,太子本人也是人中龙凤,这皇位说不定就是他的呢!
一下得罪了储君和未来皇后,容妃忽然觉得眼前世界都晦暗了大半。
她垂下头,悔恨得肠子都青了。
官家年纪大了,想起顾大戈难免想起许多从前的人和事,心情就低落下来,又聊了两句叫下人封赏,便挥挥手。
众人识趣地散去。
容妃走出到一个角落,便利落给自己甩了两个耳光:“叫你多嘴!叫你嘴贱!”
宫里沉浮了这么多年,怎么就忽然沉不住气了呢!
唉还不是这些年又有官家宠爱又有儿子傍身,让她养尊处优起来,连原来的谨慎都没了大半。
想到这里容妃就一阵懊悔,吩咐奴婢:“去将六皇子召进宫,就说本宫有急事寻他。”
不过过了一刻就奴婢就回话了:“说是六皇子带着个女子回了王府后,又带着她出门游玩了,至今未归。”
容妃气得顿足:“真是个不成器的,事到如今还想着玩!”不过她也没当回事,这个儿子向来贪玩好色,不知道又去哪里撒野。
倒不如自己先想想怎么补救今天的失误。
*
筠冉随着晏时雍一路过来。
晏时雍走起路来都带着端方,宛如簌簌松风,国之储君威仪天成。
他却很照顾筠冉,轻声问她:“还累吗?”
嗯?
筠冉先是茫然,随后意识到他是在问昨天夜里过后还累不累,当即低下头不知怎么答话。
这还是晏时雍么?怎么像变了个人一样?
“本来不想叫你再奔波的。”晏时雍目不斜视正经走路,“可事出紧急……”
筠冉自己都晕乎乎的,前世指婚时候也没让她进宫,或许这一世是她早上起来没有啼哭反而与晏时雍商量了两句,所以才让他觉得自己可以进宫促成了此事吧。
“适才我看你在容妃说话时犹豫了,是否想任由谣言传播好不用嫁给孤?”太子忽然脚步一停。
筠冉不提防他能忽然问出这句话。
他步子大,走在前面,忽然停住脚步,筠冉来不及住脚,鼻子直接撞到了他后背。
鼻子一阵酸痛,筠冉“哎呀”了一声,捂住鼻子,两眼泪汪汪。
晏时雍低下头,看她,又利落吩咐太监:“去宣御医。”
\"不用不用。\"筠冉慌得拦住,晏时雍那么低调的人,当众在宫里忽然宣太医,多吸引人瞩目啊。
“无妨。”晏时雍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你受了伤宣太医无妨的。”
筠冉摇摇头:“不碍事的,就是撞红了一点。”其实现在已经不疼了。
一打岔,两人将刚才的问题搁置到了一边。本来冰凉下来的氛围消融了大半,晏时雍看她无妨便也不再提刚才那件事,转而问她:“孤听吏部说,有人将顾二养外室的证据递交了吏部,只怕季度考核不太稳妥……”
筠冉高兴起来:“是我干的!”
“是你?”晏时雍看她的目光都了一丝探究,随后轻笑起来,“胆子真大。”
没想到自己还能得到太子殿下的称赞,筠冉笑眯眯:“朝廷命官当然要遵纪守法。”
“孤原想着好歹有个家人送你出门……既然你不愿意,就按照你想的来。”晏时雍食指微蜷,似乎在沉吟什么,“孤送你回去,正好路上有话要问你。”
第28章
白芷几个在西华门外踮脚等待自家娘子, 好容易等来了她却见她上了太子殿下的车驾。
甘草闷闷上了车:“还当能问问娘子里头的事呢。”
白芷拍她小臂一下,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子:“殿下那么好,一定会护着娘子的。”自打昨天太子殿下救了她们几个之后白芷就对太子殿下颇有盛评。
“要是在外头也便罢了。那里头可都是天家。”甘草不服气, 扳起手指一点一点数给她听,“太后、官家、皇后,哪个不比太子地位高?”她才不信太子殿下能在里头护得住自家娘子。
“反正我就觉得能。”白芷想着上回在马车外看到太子与娘子对视那一瞬。
当时太子神色笃定, 看娘子的目光满满当当全是关切,让人觉得泰山磐石一般。那时候她就本能觉得太子殿下一定能帮自家娘子。
*
筠冉坐在宽宽大大的车厢里,深思不知早悠游到哪里去了:晏时雍将自己特地叫过来,到底有什么话说啊?
她打量着脚底的镂空象牙提篮,这玩意儿外头千金难得, 簪缨世家即使有也会珍而重之珍藏于多宝阁上, 在这里却毫不在意做个收杂物的提篮。
真是奢侈啊。
不过晏时雍没让她思考太久,他很快从马车暗箱里取出一枚药膏,放到黑檀木案几上:“这是能治愈淤伤的药膏。”
淤伤的药膏?
筠冉没明白, 反正应当是好东西吧?她稀里糊涂伸手去接,恰好晏时雍手指将东西推过来。
两人指尖碰到了一起。
他的手指很热,带着微温的暖意,指尖觉得热烘烘的。
昨夜的事潮水般涌了上来。
就是这只金尊玉贵的手果决剥开一粒粒鸡头米一样的布扣。
又是这枚手小心将她双脚掰起, 一寸一寸滑过她的肌肤。
还轻缓从她脸上怜惜拂拭而过,予求予取哄着她。
筠冉被那些脑海里浮现出现的片段惊得口干舌燥,像惊弓之鸟立刻将指尖缩回。
晏时雍低头,看了看独自放在桌面上的手指, 眼帘低垂,让人看不见眼底的情绪。
他移开目光:“大婚在即, 顾二老爷出了事,只怕京中贵门会有关于你的风言风语, 你想好了?”
筠冉脑子转了转,仍旧愣头愣脑看着他。
晏时雍脸色和煦,面上仍旧耐心,给她解释:“都说娘家是一个女子的依靠,在外人眼里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来,他若倒霉别人难免会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