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冉恍然大悟,可她很快就坚定摇头:“臣女不怕!”
顾家二房自作孽,她才不想为了面子与他们绑在一处呢。
太子便点点头:“那剩下的你便不用操心了。”
“会麻烦到殿下吧?”筠冉微微咬住嘴唇,有些不忍,“殿下外头有正事,还要腾出手来处置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她没记错的话现在太子和大皇子之争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晏时雍听到她的话后笑起来,他笑时候像是青松上落雪被风吹散,雪后初霁让人心动:“无妨。”
“还有,多谢殿下在宫里维护我。”筠冉再傻也明白刚才宫里晏时雍忽然出口,是为了堵住容妃的话。
“你是我太子妃,我自然要护着你。”晏时雍的回答无懈可击。
马车继续走动,晏时雍忽然出声:“筠冉,你可愿意这门婚事?”
筠冉没想到他会忽然冒出这句话,原本藏在心里的心绪被勾了出来,笑意收了个一干二净。
“你昨夜才知道了二房给你下药的事。”他的声音不紧不慢,音色如二月冰凌一般清冽,“也就是说,你早上一与孤道别便派人去了吏部。”
“那你为什么不吩咐孤去做呢?是信不过孤?不想麻烦孤?”他好整以暇说出自己的分析,“不管那种可能都说明你心里与孤有意隔开。”
果然是晏时雍啊,没什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筠冉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被捉到的仓皇,反而有些如释重负。
“在容妃跟前犹豫,有意默认自己多病的谣言,不单是为了回绝六皇子,也含着不想成为太子妃的意思。”晏时雍神色沉静,原本坐在逼仄马车中却如端坐明堂一样。
堂堂储君,自有他的骄傲。即使勾心斗角长大也无损他身为天之骄子的骄矜和不群。
他的眼睛里光渐渐暗了下去,外头市井声音喧哗,筠冉只看得见他的袍脚。
绛纱衣下乌皮履时隐时现,龙、山、华虫、火、宗彝各色向征着至高无上皇权的图案起伏连绵,马车内安静下来。
筠冉心劳意攘,他捕捉到了那一瞬的犹豫。
她的确不太想嫁过去。
“若是不愿,我也有法子让这门婚事作废。”晏时雍的声音有彻骨的冷意,“孤也能助你嫁进容家。”
筠冉才没有跟谁睡了就要嫁给谁的想法,她已经无法嫁进容家了,那么独自一人生活也很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眼眸里的凉意让她心里一软,脱口而出:“我是想嫁给殿下的。”
情急之下连那些敬称都丢了。
“真的?”晏时雍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在确认。
“真的。”筠冉点点头。她一刹那想起很多事,想起前世的好时光,想起他适才在殿内的回护,想起昨夜里他抱着她哄了她整夜。
话说出口,心里顿时轻松不少:
“那么殿下呢,殿下可愿意娶臣女?”
这句问话在她心里盘旋了两世。
太子是位正人君子,是因为和她共度了一夜才不得不迎娶了她,可是
她也有属于自己的傲气,绝不会就因为这个就赖上了他。
“当然。”晏时雍毫不犹豫。
筠冉被他的直接所惊到。这么迅速吗?她低头,顺手撩起自己的发尾,手指无意识玩着它转圈:“殿下固然光风霁月,可昨夜事出紧急,臣女不得不将殿下当解药的,若殿下不愿,臣女便当无事发生……”
她说到“把殿下当解药时”晏时雍正慢条斯理倒茶的手一停。
筠冉说完剩下的话,见晏时雍胸膛起伏了两下。
他放下了手里的茶盏。
筠冉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逼近了她。
他们本就挨得近,这时他一往前筠冉便只能贴到车壁了,她后背能感觉到车壁坚硬的木质触感,神经也跟着紧绷,结结巴巴开口:“殿,殿下……”
她的眼睛圆圆瞪大,雪白像小贝壳一样整齐的牙齿轻轻咬着红唇,茫然无措像是误闯樊笼的小兔。
可是晏时雍不回答,他沉沉盯着他,眼睛黑亮如鹞鹰,他的衣襟挨到筠冉衣裳上,衣料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真是惹人浮想联翩的声音。筠冉脸红了大半。
“解药?”晏时雍却不退后,他手指拂过她落在自己怀里的发丝,掠过她的肩膀——
目光猛鸷一样的狠厉,筠冉吓得往后一缩,手也不由颤抖了起来。
他的唇越贴越近几乎要咬过来,筠冉几乎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咚咚咚响动,她怀疑他的手马上就要揽过她的肩头拢进他怀里。
可没有落下来。
他右手穿过筠冉的头发触碰到了她的后脑勺,声音一贯的温和:“小心碰到头。”
筠冉放下心来,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就在这时马车摇晃一下,不走了。
“发生什么事了?”筠冉好奇东张西望。
下面的人很快来禀告:“西市似乎发生了争斗,堵车,原本宽敞的御街水泄不通,要堵上一会。”
堵车倒没什么,太子车辇上什么都有,有吃食有茶饮,几乎可以说是个移动的小房间。
可筠冉困。
她累了一天,昨天中了药就整夜没怎么睡,今天一大早就坐马车回家,还被宣召到宫里,这会问题解决,精神松懈,在车里枯坐一会就困了,不一会就头一点一点。
晏时雍看了她一眼就低头弯腰。
筠冉没反应过来角就被他攥住了。
筠冉慌得脚腕用力,想要挣脱。
“躺着睡舒服些,不然脚会肿。”晏时雍仍旧是面色平静。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吗?筠冉看着晏时雍弯腰替自己脱下鞋子,又将两只脚放到了座椅上。
他捏着筠冉的脚腕,那里有一阵阵的温热传来,烫得筠冉耳红面赤。
可他也没怎么样,只是轻轻放到了座椅上。
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吧?
筠冉还想多思考一下,但她真的好困。
晏时雍身上还是熏着沉水香,沉稳的气息笼罩住了筠冉。
筠冉舒舒服服嘟哝了一声,就睡了过去,睡着睡着她头一歪,靠在了他身上。
被她靠着的那块肩颈肌肉紧绷,华贵衣饰下隐约可见刀雕斧凿一般的阴影走向。
靠上去岿然不动,稳固得让人安心。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味道,知道有他在身边,没有人能伤害到她,筠冉自醒来之后第一次睡得这么沉。
她却不知道身边的人自她睡着后就伸出了指头,迟疑着想要碰触她饱满的红唇。
可是顿了顿,最后还是碰了碰她的发丝便放下了。
第29章
怀里的小娘子睡得熟透, 呼吸平稳,沉沉吹得一绺黑发一起一浮。似乎没有一点心事。
今天事出紧急,逼得她不得不进宫, 本就是亏欠了她。
奇怪的是她倒没心没肺,刚才还一脸煞有其事问他是不是真心娶她,转眼就睡得熟透。
晏时雍审视着她的睡颜, 唇角不由自主提了起来。
就在刹那筠冉嘟哝一声,柔软身形往前一送,不知梦见了什么她脖颈一滑,就从晏时雍肩头滑下。
晏时雍手快,一下就捞住了她胳膊, 阻碍了她进一步的下滑。
筠冉本来就脱了鞋袜脚放上来, 头靠着在晏时雍肩头,此时一滑就滑进了晏时雍怀里,大半个身子都背靠着乳燕归巢般落进他怀里。
很软。
晏时雍一刹那腾起的念头就是软, 虽然只是后背。
或许有人真的是受了造物者的恩赐,每一寸骨头都生得恰到好处。
晏时雍随后努力将这样的念头挤出脑海。可是心思却滑到另外一处:
这是背部,那若是是另一面呢?
晏时雍当然记得。
当时她娇娇倚在他怀里,圆鼓鼓的小衣紧紧贴着他, 看他不动就不满地哼唧着哭,软乎乎像一只猫。
他要是再不动她就贴过来闹,小衣蹭到他怀里结实的肌肉上,蹭得他恨不得将她揉碎。
晏时雍一想起昨夜里就心神动荡, 他自幼时就秉承庭训,讲究清微淡远, 修的是克己复礼,可面对筠冉时他第一次知道了克制不住自己是什么滋味。
怀里的小娘子睡得正香甜, 红润的脸颊浮出淡淡的赭色,活像六月进贡进京的水蜜桃,甜美多汁。
晏时雍喉头紧了紧,但他不过瞥了一瞬,就强迫挪开了目光。
随后呼吸了几瞬,确定自己的吐息已经平稳后这才别过脸去轻轻扶起了她,自己则顺手翻出一册《素书》看。
筠冉醒来时夕阳的橘黄色光线已经透进了车厢,她茫然睁开眼皮,看着光线发暗的车厢纳闷:“睡了这么久吗?”
这才意识到自己脑袋正靠着太子,顿时清醒,一骨碌起身,将身子往后一靠,离着晏时雍远些:“丫鬟不在,不然也有人唤醒臣女了……”
“无妨。是孤不让她们叫你的。”
晏时雍神色平静,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两人不清不楚的距离。
他的镇定感染了筠冉,筠冉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也起身感谢晏时雍:“谢过殿下。”
下了车才发现夕阳将至低垂,大街上小贩都推着太平车收摊,她的丫鬟们也在外面候着,筠冉这才意识到原来太子车驾在侯府门口等了许久。
日理万机的殿下一直在等自己睡醒,筠冉不好意思,回过头去想看看太子车驾。
这一回头就看到晏时雍正掀开车帘目送着她的目光。
筠冉却生了些没来由的不自在,她慌乱转过头去,不敢再看他一眼,快步就进了府。
刚才在马车上积攒了一堆困意,进府后筠冉就哈欠连天,预备赶紧回房睡觉。
院门口却有人在等着她。
是顾家二房。
他们三人上下打量她,似乎想要找出她身上可有什么端倪。
筠冉懒得理会这些人。自从知道下药的时候她就与二房彻底为敌了。
“站住!”顾二老爷却不打算放过她,“皇后娘娘仁慈,没有惩罚你?”
“哎呀你好好说话,别吓着筠冉。”顾二夫人在旁适时扮演白脸,“筠冉,你好好儿去求六皇子,或许还能救你一命。”
筠冉懒得搭理这些人,她不耐烦打了个哈欠。
“你?!……你居然打哈欠?!”二老爷指着她气得勃然大怒,“长辈训话,你睡意连天,是为何意?!”
筠冉也很无奈,她是真困啊。不是有意拆场子。
“目无尊长!”二老爷越想越气,索性骂了出来,“将你父母居处改成了灵堂!心里还有没有我们!”
筠冉觉得好笑:“不然呢?留给你们二房住?”
一句话道破了他的心思,二老爷气得脸色潮红,他气得指头乱戳:“今天就要教训教训你这个目无尊长的玩意儿!”
说着就吩咐婆子们:“去备藤条。”
“谁敢动手?”白芷身后跟着四个婆子出来。这四个婆子都是军中出生,膀大腰圆。
刚才白芷一见这些人为难自家娘子就去了蒹葭院叫了她们出来。
顾诗意一看见就想起从前这些人往外扔她铺盖的场景,撺掇二老爷动手:“爹,谁家有小辈骑到长辈头上的道理?您还不好好教训教训她?”
又扭头居高临下训筠冉:“别以为你有国公府的婚事就了不起,告诉你,就算出嫁后也要靠着我爹和我弟弟撑腰!”
筠冉扫了她一眼,淡淡道:“我不需要旁人撑腰。”
“真是好大的口气!”顾诗意被她平淡的眼神所刺激,嗤笑一声,“没听说过谁家女儿出嫁不指望娘家撑腰的。”
“如果你这么对付我只是为了公府的婚事那我大可告诉你我压根儿不在乎。”筠冉此时看她就如一个跳梁小丑,淡淡道。
“什么?”顾诗意不敢相信事到如今顾筠冉都这么嘴硬,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过我不在乎是一回事。”筠冉笑眯眯看着她,“你大可以去问问国公府,愿意不愿换成二房?”
“你!”顾诗意大怒,气得跳脚,“你欺负人!”
这是她心中的隐痛,二夫人带着她去了几次国公府,可是每次国公府夫人都只是打哈哈,说到婚事就装聋作哑。有几次还借口家里有事要人送客。
二夫人倒捕捉出了别的意思:“难道筠冉的意思是说六皇子……?”
她给暴躁的女儿使了个眼色。这顾筠冉是个傻子,还当被六皇子看中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事呢!
六皇子才找了府上的表小姐,以后可热闹着呢。再者,她又不是正经的六皇子妃,被玩完后还不是扔到一边去。
没有六皇子撑腰还不是任由他们欺负。
顾二老爷却不管这些,藤条来了,他伸手夺过藤条抓在手里:“不过几个老奴,还能拦住我管教侄女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