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时雍也跟着笑了起来。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和着男子低沉的笑声,将内室装点得格外欢快。
筠冉笑完后便将茶盏递了过去:“殿下再喝一盏。”
晏时雍正襟危坐接过茶杯,慢条斯理品茶,像是在喝什么琼甘玉露一般。
“殿下,您留下吃饭吧?”筠冉适时在旁发问,“宫里的司膳派人来教我下厨,我学会了一道狮蛮糕,一道两熟紫苏鱼。都在灶间热着呢!”
晏时雍放下茶盏,沉沉静静道:“好。”
筠冉松了一口气,挥手叫人来上菜。
其实食不言寝不语,不过侯爷长自乡间,筠冉就没那习惯,吃饭时还时不时叽叽喳喳。
不是给晏时雍指点这道菜做的好,就是诉说今天的好笑之事,全是嘻嘻哈哈的趣事。
晏时雍侧耳听得认真,一边夹一筷头鱼,将里面的鱼刺一点点剔除后再放到筠冉盘上。
这样等筠冉讲完话,餐盘里始终没空过。
等吃完饭后筠冉又给晏时雍打了几盏茶,随后缠着晏时雍要和他下棋。
她是三脚猫功夫,下了不一会就满盘皆输。
筠冉却要赖账,满屋跑闹,非说晏时雍藏了她的棋子。
等晏时雍带她数完棋子后又不依不饶,说晏时雍比她大,要让她先走才行。
晏时雍将棋子落在棋盘上,看着她:“筠冉,你是不是有心事?”
筠冉的笑容一下就僵在了脸上。
她半天才想起绽放出一个更大的笑容:“没有啊。”
真是个撒谎都不会的傻孩子。
晏时雍摇头:“今日你亲手给孤打茶、又下厨烹饪,还一直插科打诨说笑话,难道不是有事?”
筠冉扯了扯嘴角,想撒个谎。
可是她嘴角动了动,眼泪却在眼里打转:“殿下……”
她抬起头看他,委屈巴巴又带着愤愤不平:“大皇子欺负您!我都听说了。”
朝堂上的风言风语早就传得满汴京城皆知。
筠冉先是觉得近来上门的一些大内宫娥和内侍态度不似原先那般恭敬。
她纳闷不已,还当自己怠慢了人家,可是礼部官员们态度并没有变化。这是为什么?
今天父亲旧部陈还君的夫人上门拜访,筠冉才知道这些天外头发生了那么多事!
“殿下这些天在我这里都没有流露出半分,一定自己心里烦闷吧?”筠冉的话音里带上了自责。
晏时雍平日里不是送她各种珍宝便是陪她说笑,没有流露出半点被禁职的失落。
“未曾。”晏时雍摇摇头。
他走到筠冉身边:“所以筠冉今天精心准备,为的就是想让孤开心些是么?”
筠冉点点头。她知道后自责不已:殿下对自己这么好,就连外头出事都和颜悦色陪着自己。因此便想做些什么让殿下高兴。
“多谢。”晏时雍伸手揉了揉她发顶,“费了很大功夫吧?”
“嗯!”筠冉重重点头,“打茶打得我肩膀痛,笑话是我翻了好几本书找出来十个,最后叫丫鬟们听过最好笑的一个,做饭就不用提了,手都烫伤了呢。”
她将手伸出去给晏时雍看:“都烫红了!”
晏时雍接过她的手,小心吹了吹,又揉了揉:“以后不许再这样劳累自己来安抚孤。”
“男子在外要为妻儿撑起天地,天大的委屈也不能带到家里来。”
“可我也想殿下高兴啊?”筠冉眼巴巴抬起头,“夫妻本来就是相互的嘛。”
她说完后脸就红了,飞快小声补充:“未婚夫妻。”
晏时雍心疼揉揉她被烫伤的手:“总之不要再担忧外面的事,都有孤来处置。”
他不会拘束筠冉,希望筠冉能自由自在,却也希望自己能让她顺心顺意。
“不过殿下能够高兴,这一切便也值得。”筠冉仰起头,脸上的傻笑挡也挡不住,“殿下高兴吗?”
“高兴。”
是他此生最高兴的一天。
筠冉高兴得眼睛都亮了,总算她今天辛苦没白费:“外头的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大不了殿下别做太子了。”
“嗯。”晏时雍俯身将她打横抱起走到窗边坐下,将她放在自己腿上,“以后跟筠冉去渔阳老家。”
“渔阳保证可以吃穿不愁。”筠冉越说越高兴,“我可以带殿下采药,还会用蚯蚓掉鲫鱼!这是我哥哥当年教给我的独门秘笈呢!”
晏时雍搂住她腰肢的手锢紧些,像是要将她锢到自己骨血里去一样,含含糊糊道:“好。”
他一手将筠冉的小脸笼到自己怀里,一手扶着筠冉后腰,让她贴得更紧些。
筠冉脸贴着晏时雍的胸膛,冰凉的刺绣在她脸颊滑过,不过衣服下面的血肉温热,还能听到晏时雍的心脏在跳动,很稳当。
两人安安静静在房里坐了许久,听着外面秋风吹过房梁的声音,都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踏实。
直到外面白芷小声求问:“娘子,可要续茶?”时两人才如梦初醒。
筠冉挣起身子答:“不用。”
晏时雍舍不得放开她,仍旧将她抱坐在怀里,跟她讲今天的事:“孤今日给岳父请了正二品的开国县公,给兄长请了正五品的开国男封位。”
前世殿下也给筠冉请封了,只不过那时是一品的开国郡公,比开国县公的职位要更高些。
筠冉不嫌官职大小,有了这些官职,又有万德明的倒戈,三皇子再也无法拿父兄的牺牲做文章。
她高高兴兴谢过晏时雍:“多谢殿下!”
“等成婚几年后再请封开国郡公。”晏时雍下巴蹭了蹭她发顶。以后他即位后再封国公,等他与筠冉的儿子立为太子时再加封异姓郡王。
这样家世显赫,筠冉自己也能立起来。
筠冉没想那么多,她只高兴爹爹不会再被人污蔑了:“过几天殿下要去城郊拜谒,我给殿下缝两个护膝。”
晏时雍应了下来。
两人又缠绵了一会晏时雍才放下她,起身唤小厮出门。
不过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筠冉心知殿下出去打个转又会回来,因此脸上丝毫没有离别的不舍。
倒是苏嬷嬷在晏时雍走后还提醒她:“娘子露出些离别之意,这样也能惹得男子怜惜。”
她老人家是好意。筠冉点点头应下,心里却想,她要是真流露出依依不舍之意,晏时雍大摇大摆留下来怎么办?
如今他每天不管在外面忙到多晚,都要回自己床榻前守着。
虽然筠冉心里有些窃喜他的眷恋,但还是希望能够早日抓到幕后真凶结束晏时雍这样的流离之苦。
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他又总是沐浴了才过来,路上着了凉怎么办?
要不,在侯府给他设个地方沐浴?
筠冉不假思索就否认了这个想法,侯府这些天都人多眼杂,忽然铺设出一块地方,只怕会被人察觉。
*
她这里胡思乱想,却没想到很快自己就一点都不想见晏时雍了——
——因为过几天苏嬷嬷开始给她讲成婚前最后一道知识。
第66章
她老人家屏退左右, 将筠冉一人带到房里。
随后从盒子里拿出御用的画册和书本,还有织物。
筠冉只扫了一眼,脑瓜子“嗡”一下, 红晕就从脸到了脚跟。
她捂住眼睛。
苏嬷嬷很是沉稳:“女娘莫要害羞,这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何况嫁进皇家更要开枝散叶。”
筠冉只好放下了捂着眼睛的手。
苏嬷嬷很正经, 还给她教导了一些滋补身体的法子,最后倒是用心良苦嘱咐筠冉几句:“宫里原本皇子都备了教导知人事的宫女,不过太子殿下当时就将这些人都送走了。”
筠冉忍住羞涩抬起头,这她是知道的,太子身边没什么服侍的婢女。
“因此这就得女娘为坤, 因势利导……”苏嬷嬷循循善诱, 一副要筠冉担当大任的样子。
筠冉听得晕晕乎乎,还捧着水杯喝水,半天才明白过来:苏嬷嬷是说, 要她学会了指点晏时雍?
“咳咳咳……”筠冉差点呛死。
*
这天夜里,晏时雍又翻窗进来。
他如今熟门熟路,甚为熟练。
筠冉看见他进来,就将身子拧到一边去。
晏时雍不懂筠冉这是在闹什么别扭, 不过还是笑笑:“是谁惹你生气了?”
筠冉这性子沉不住气,当即用下巴指床榻边暗格:“喏。”
晏时雍好奇去翻,却看到一堆让他也目瞪口呆的东西。
筠冉还在气头上呢:“听说殿下不爱学,宫里才让我学了引导殿下……”都怪晏时雍, 要不她也不会多学那些奇怪的东西。
晏时雍好笑:“那孤学便是。”说着作势要翻画册。
筠冉更慌了,起身捂住那画册不让他看:“不许看!”
没学就已经精通其道, 要是学了那还了得?
“哦。”晏时雍没有上前来抢,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那看来太子妃对孤还算满意?”
筠冉嗔怪白了他一眼。
晏时雍才止住逗弄她的心思。
伸手正了正她适才慌乱歪了的发簪:“明天孤就要随御驾去城郊,随身的侍卫都会从东宫调到侯府。你莫要惊惶。”
筠冉“啊”了一声:“东宫怎么能离了守卫?”
再者:“殿下在外面才需要侍卫呢。”
晏时雍却摇摇头:“东宫没有什么秘密,还有大内的羽林卫盯着,出巡跟在父皇身边更无须担忧。”
筠冉还想说什么,晏时雍却一副此事不容商量的态势,转而问她:“给孤做的护膝呢?”
这护膝筠冉做了好几天,她翻出给晏时雍看:“我也就给爹和哥哥做过护膝,如今不知生疏了没有,殿下不许笑话我。”
她拿出一副护膝,是青色的材质,因为是贴合膝盖的原因就没有绣任何花样。
晏时雍接过:“孤会带着的。”
一想到他人前风风光光其实膝盖上系着的护膝是自己亲手绣的,筠冉就觉得说不出的满足。
她问晏时雍:“殿下还用过旁人绣的东西么?”
“当然。”晏时雍不假思索,“难道孤还要自己做绣件?”
看见筠冉脸色大变后他才露出了戏谑的表情:“都是宫里仆从所绣,没有旁人。”
筠冉放下心来。
晏时雍这般人才,或许有人情窦初开给他送绣品呢。
不过他既然说没有用过别人绣的,那应当是心里没有过别人了。
再联系苏嬷嬷所说太子殿下将那些知人事的宫女都打发的事,筠冉越发觉得心里美滋滋。
虽然她还无从知晓晏时雍心里有谁或者都有过谁,但时日长了总能被她努力翻出来。
晏时雍见筠冉一人在灯下不知想些什么,灯火映照到她黑漆漆的眼眸里,烟波流转。
不由得心里一动。
只不过他到底还是没造次,只走到她身边捏了捏她脸颊。
这一走便是三天,让他心里怎么放心得下。
*
第二天便到冬日,晏时雍要随着皇帝御驾去拜谒太庙,这也是每年的惯例,为的是拜祭先祖获得庇佑。
御驾起落,很快就出了南熏门直往城外去。
晏时稷骑马在车队中央,扬眉吐气。
每年这种时刻他的地位都不如晏时雍,可是今年晏时雍只能在队尾。
这是官家发话设定的次序,谁都无法改变。
官员们不敢窃窃私语,可私底下眼神交流了无数回,大都觉得太子这回危险了。
晏时稷骑马的身姿便越发端正。
有几位内侍前来献殷勤,要给他的马蹄包软绸,也被他义正严辞拒绝:“本王与其余几位兄弟一致便是。”
等到夜里安营扎寨时,大皇子的帐篷更是靠近官家帐篷。
这本来就是极其信重的体现。
大皇子激动得不住轻抚剑柄,却叫来手下人压低了声音敲打他们:“今后要更加低调,不许惹事。”
属下忙应下。
等到第二天再次行进时,官家直接将大儿子叫到了自己御辇上。
大皇子上了御辇。
此时天气已经进入冬月,外面冰天雪地,但是迎面就扑来一股热气。
御辇中铺着金丝毛毯,车尾特制的火炉中燃着无烟的御贡银丝炭。
至于其中陈设更是罕见的奢靡。前朝颜真卿的真迹混不在意挂在侧壁,似乎一点都不怕被炭火燎边。
晏时稷想起自己偶然得了巴掌大一块颜真卿的字画,当宝贝一样装在锦盒里,心情好时才会拿出来赏玩。
在皇帝所居之处,这却不过只是行路马车上的一角装饰。
他心里生出莫名的渴望。
官家很是关心,先是问他这一路可有受凉?又问他昨夜睡得还好?
大皇子已经长大成人很多年,许久未受过父皇的亲昵关怀,因此颇有些受宠若惊。
他一一回话,一再告诫自己谨慎。
官家就说起当年的事,自己如何带着大儿子起兵,又如何与他左右支应,谋求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