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大皇子鬼迷心窍, 非要倒行逆施,天子才迫不得已处置了大皇子。
甚至这样还是留了大皇子荣华富贵,留了岳家满门,也算是仁至义尽。
一时之间人人称赞官家仁厚。待发妻留下的血脉父爱深重, 待发妻的娘家也仁至义尽。
至于关崔两家被忽然连根拔净,仓促之间只能求助与岳家。
岳家却退缩了,三家同气连枝不假,可是天子分明是放了他们岳家一马。这时候他们岳家再掺和是嫌自己脑袋不够多吗?
这便是人的劣根性作祟。
若天子一下将岳家、崔家、关家一网打尽, 那这三家鱼死网破之际无论如何都要联合起来搏一搏。
以他们所拥有的兵马数量,再加上“狡兔死走狗烹”这种兔死狐悲的论调, 说不定真能蛊惑起一半的兵马造反。
可是天子过于精明,只将关家当家人流放、崔家被抄家降爵、岳家则毫发无损。
如此一来, 关家只损失了个当家人,其余族人还活得好好的并且能安享富贵;
崔家虽然失去了钱财人却都还活着,比起流放的关家已经算是很好了;
而岳家则毫发无损。
这样三家人的心思自然无法一致,人心不齐,便不能退起什么波澜。
甚至此事还让原本铁板一样的三家生了嫌隙:岳家被官家杀鸡儆猴招数吓到了,不敢轻举妄动。
其余两家恨岳家出头,却让自家倒霉。
原本被抄家要恨官家的崔家、关家最恨的人却变成了毫发无损的岳家。
两家势力还有,自然是叫御史纷纷上奏,奏这岳家的许多阴私之事。
三家开始狗咬狗,最后满地狼藉,丧失无数门人和势力。
等目睹完这一切后,大皇子才恍然大悟。他在宅子中仰头大笑:“说什么最喜欢我娘?都是装的!”
父皇往年那些惺惺作态都浮现眼前,原先还以为他是对岳皇后一往情深,如今大皇子才明白一切都是骗局。
唯有装出这幅模样,才能安稳老臣们的心。
如今天下渐定,他们这些老臣子自然也要一一被卸下权柄。
身为他们这些人利益代表的自己又怎么能继承皇位呢?
大皇子想起自己备受宠爱的童年、意气风发的青年,忽然想笑。
可叹他一直以为皇位是自己的。
他有个平章军国事的外祖父,有个贤惠能干的母后,有半壁江山的臣子们拥护,更有亲手打下的赫赫战功。
他曾经以为的这些筹码都不过是他送命的筹码。
当想通这些后大皇子如梦初醒。
他不过是个靶子,吸引着有野心的兄弟们的目光。
而一手竖起靶子的人,就是自己敬爱的父皇。
外头奴仆的通禀打断了他的思路:“回禀国公爷,外头宫里送来了东西。”
大皇子淡淡:“宣。”
宫里内侍送来的是一盆萱草花。
绿叶黄花,萱草离离。
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冬日里能养出这样的萱草,极为奢侈。
“没想到父皇,不,官家还惦记着臣。”大皇子神色如常。
他的反常让内侍惴惴,他垂首:“官家说今日是岳皇后生辰,惦念大殿下,便让臣送一盆表达母子情谊的萱草给殿下。”
“多谢官家。”
内侍是官家身边的大伴,也算是看着大皇子长大的,见昔日嚣张王爷变成这般谨言慎行,不由得有些心酸:“官家说,国公爷有什么想要的,大可提出。”
“倒是有一件。”大皇子神色清冷如冰,“昔日母后身边厨子会做林檎毕罗,今日回忆起从前年幼时的美味,想要向官家讨这道点心不知可否?”
内侍面露为难。
什么都能赐,就是不能沾染吃食酒饮,否则大皇子吃死了,那官家就在朝堂百官前怎么也解释不清楚了,甚至多年后史书野史都要流传许多骂名。
大皇子微微一笑。
似乎对他的为难了如指掌,他微微笑:“既如此,不如将那厨子赏给我可否?”
这没什么难的,内侍笑吟吟应了下来:“小的问过官家后,便亲自给您送来。”
等他走了之后,仆从有些纳闷,大殿下为何不趁机求一个能勾起父子感情的东西,反而求一个厨子?一口吃食?
可他看着大皇子阴沉脸色,不敢多问。
不到半天,内侍又来了。
不过他带着的厨子却不是从前那个:“原先那厨子忽然肚痛,难以前来,小的回禀过官家后便去御膳房寻了个会做林檎毕罗的。”
大皇子看了看他身后战战兢兢的厨子,忽然唇角浮起一笑:“也便罢了,如今不是林檎季节,等林檎来了再让他给本王做毕罗罢。”
他这里打哑谜一般,内侍却心里暗暗叫苦:也不知这厨子有什么问题,原来那个厨子尸首现在只怕都运出宫去了。
莫非大皇子是怀疑岳皇后死因?
他不敢多想,只想赶紧交差了事:“那小的便将这御厨留下了。官家还说,让国公爷顾念膝下的几位孩子,好好吃饭。”
大皇子笑得温和,像是最后一丝重压也消失了:“那你也带话,臣也请官家以后好好吃饭。”
好好吃饭那四个字压得很低,很瓷实,像是咬牙切齿说出来一般。
内侍忙退了下去,擦擦额头上的一头冷汗,不知为何,这位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皇子今日变得阴晴不定。
仆从也退下了。
夜色越来越黑,大皇子始终一人独坐房舍中,没有燃灯。
外头北风呼呼刮了起来。
仆从缩缩肩膀,终于还是忍不住在门口轻问:“主子,可要点灯?”
没有回答。
他壮着胆子,轻轻推开门:“主子,小的给您添些柴火。”
他捧着柴火蹑手蹑脚走进去预备点燃。
可随后手中柴火掉落地上。
正殿里血流了一地。
大皇子早已倒在地上,伤口的血潺潺流了一地。
“来人呐,来人呐!”仆从大声呼喊起来。
大皇子自戕的消息被压了下来,对外只说大皇子不想见人,一直待在府里。
直到春节时才冒出消息说他受了风寒,缠绵病榻。
不过新春佳节的,没有人在意这个消息。
也没有人会主动提起这么个晦气人。
如今最炙手可热的是七皇子,他大义灭亲检举了大皇子的罪证,一跃成为了官家身边最受宠爱的儿子。
岳关崔残余的势力迫不及待投靠了他,听说还有几户人家想将女儿献给她做侧妃。
就在内廷的宫宴上,未来的七皇子妃容梦瑶都变得炙手可热。
她身边围绕着宫外女眷,就连宫里那些受宠的妃嫔们都对她笑脸相迎。
容梦瑶心里得意,挑衅目光看了筠冉一眼。
筠冉没注意容梦瑶,她只顾着低头想心事。
昨夜里晏时雍又在她房舍内歇,只不过他躺下不过一刻就说天冷不能睡脚踏了。
筠冉倒也不是那等苛刻待人的性子,再听晏时雍声音低沉,似乎鼻塞了。
只好破例容许他登上了床榻。
可到床榻后这人立刻鼻也不塞了,人也不冷了,还隔着被子要来亲她。
她被他锢着亲了大半夜,腰肢都又酸又疼,刚要动弹就碰到了不该碰到的地方。
晏时雍气息都沉重几分,锢着她差点将她吞吃了。
还好他还有数,最后关头饶了筠冉,总算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做什么孟浪之事。
一夜平安度过,那么今夜要不要让他上榻?
筠冉思来想去都想不出来两全其美之法,若是狠心让他睡脚踏,寒冬腊月害得他着凉了可怎么办?
可若是再让他上榻……
筠冉只要想起这个可能就觉得自己耳尖一阵发烫,想起昨夜耳廓被他舔舐的情景。
他指骨将筠冉禁锢得动弹不得,唇舌在她耳边活动,耳洞都似乎都充盈着他厚重的鼻息。
她拼命抗拒,好容易才推开他,可晏时雍一俯首,已经捞起了她的脚踝。
他有力的臂膀捏住脚踝,让筠冉动弹不得,偏偏她还能清晰感觉到他指腹传来的阵阵热意。
筠冉不安缩了缩脚。
这才意识到她没有穿着鞋袜。
与往常都不一样。
她慌了神,用力拽了一下,却没有拽回来,对方反而捏得更用力了。
筠冉不安蜷缩起脚趾,恨不得连十个贝壳般粉红的指甲都藏起来,可是晏时雍看得很认真,目光黏连,像是逐个亲了一遍。
筠冉越发慌乱,既然收不回来,她就顺势去踢他。
晏时雍这回没拦住。
于是筠冉一脚就踢到了他胸膛。
那股劲带着筠冉的怨气,似乎很重,至少让晏时雍闷哼了一声。
可他挺直的肩背动都未动,反而顺势捉住筠冉踢过来的脚放到了自己胸口。
筠冉光脚,就蹭到了他的胸口,她雪白细嫩的脚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下面心脏的跳动。
谁能想到这一脚不像泄愤,倒像是蓄意勾搭呢?
筠冉后悔得要死。不安动了动脚尖,想要缩回脚。
可对方死攥着不放,反而俯首又亲了下去。
那可是脚!
筠冉这下连脚尖都红了,浑身像是被樱花汁液沾染,全是酡粉。
可她越闪躲晏时雍眼底就越红,也越肆虐。
她哪里是习武之人的对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还没等晏时雍亲完一只脚就已经没了力气。
最后只能含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无助伏在他肩头,娇弱的身子一点劲都使不上,连胳膊都因为无力而被迫搭在他宽厚肩膀上。
像是五月风里被吹散的蔷薇架,满架花香无力垂落,连娇小枝条都柔弱而无助攀附,任由东风逗弄。
好在晏时雍还知道分寸,最后也只是摸了摸她额头,就松开了她。
那要么留下他?
筠冉胡乱挟了一筷子羊头签肉,没精打采想。
可是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今天晨起时她才发现小衣被团皱,原本雪白的胳膊脚踝都落下了斑驳红痕。
去照镜子,粉嫩的樱唇更是红肿起来,像是被蜜蜂蛰伤了一般。两眼汪汪含水,一脸的桃红娇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怎么回事!
叫他进来就是引狼入室!
她正胡思乱想做选择,忽然被人碰了碰:“她寻你说话呢。”
筠冉抬头,看见宫宴,这才想起自己还在宫宴上。
她回过神来。
原来跟她说话的是容梦瑶。
她在旁边桌上,看着筠冉一脸自命不凡:“听说顾三娘不学无术?”
旁边的武盼儿先急了:“你怎么说话呢?”
“怎么,不敢承认么?”容梦瑶洋洋得意,“汴京城里的女学我们都进去过,就是顾三娘没有学过,不是么?”
这女学是一位大儒所办,当时汴京城里的贵门女子都进去学过。
满座都安静下来。
容梦瑶是未来的七皇子妃,如今大家都捧着她。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容梦瑶是借机会想踩未来太子妃一脚。
大家眼神一下微妙起来。
容梦瑶的行为倒不算幼稚,富贵场上便是如此:我当众打你一巴掌,你没有当场反抗回去,那以后大家都会来扇你巴掌。
说起来幼稚,但名利场上人踩人、人捧人都是这般行事。
大家都宾住呼吸想看着一场好戏。
“是没有进去过。”筠冉平淡盯着她挑衅目光。
大家没想到这位顾三娘就这么巴巴承认了。
未来太子妃虽然地位高,但按照目前七皇子得宠的态势,这位七皇子妃也不容小觑。
朝中态势风云骤变,谁知道七皇子是不是笑到最后那个呢?
先前大皇子就是地位极高,可是如今还不是个重病在家的国公爷?
是以大家都瞧着未来太子妃,见她这么回答,都心里觉得好笑。
这顾三娘就这么巴巴被人踩,看来以后即使成为了太子妃也不会有什么大气候。
“我给父母守孝,错过了三年前女学擢选的时机。”筠冉眼睛毫不躲闪,“这没什么可避讳的,倒是听说容家妹妹在女学里读过书,听说成绩好不错?”
“那是当然。”容梦瑶洋洋得意。她可是女学里佼佼者,“非但如此,我还次次名列前茅。”
“那不如……背一段《女则》让我听听?”筠冉笑眯眯开口,似乎真的想虚心求教。
容梦瑶一下便卡了壳。
她原本想嘲弄顾筠冉不学无术。
可是顾筠冉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是守孝错过入学。这却没什么诟病的,任何时候都不能违背孝道。
而顾筠冉此时让她背诵《女则》,她不背,那周围人就会笑话她徒有其表不学无术。
她背了别人就会觉得她对顾筠冉言听计从,在交锋中自然落了下乘。
盼儿在旁捂嘴笑,这容梦瑶想嘲笑筠冉,没想到先把自己绕了进去。
“怎么不背?”筠冉歪着脑袋,忽然恍然大悟,“是我不是了,仓促提起这个,不过也是容家妹妹说自己学业名列前茅,我才以为这入门的课业对妹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她捏着手帕,一副懊恼后悔的表情,似乎是着为容梦瑶而惋惜。
可偏偏学艺不精,这懊恼后悔的表情便不是那么炉火纯青,让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故意阴阳怪气。
“你!”容梦瑶更加生气。
当然她没想到筠冉是真不会掩饰自己,还当筠冉是故意做出半恼不恼的样子嘲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