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梦点点头:“也罢。”
婆母出身世家大族,又在宫闱里浸染多年,一定可以教导自己一二。
想起这一点又很得意:顾筠冉再怎么好也没有亲婆母,上面只有王皇后这么个婆母。
非但得不到婆母的贴心帮助,还要忍受后婆婆喜怒无常的怒火昼夜服侍。
甚至更惨的是她就住在宫里,压根儿避无可避,哪想自己住在宫外,想见婆母就见,不想见也能眼不见为净。
偌大一个王府都由自己说了算,何等的逍遥自在,哪里是顾筠冉比得上的?
*
*
第二天她早早就被唤醒了。
晏时雍已经收拾停当了,等她吃完东西就带着她匆匆出了东宫。
能够这么大摇大摆出东宫筠冉还是很开心的,她父母早逝,祖母又是乡下出身,因此出嫁前她能够自由出入侯府,没想到嫁出去后还能这般。
不过前世晏时雍也问过她要不要出去,当时侯府风雨飘摇,她一心想给侯府争光做个贤惠太子妃,因此都拒绝了。
马车出了东华门就往城外驰去。
又换了船,两人奔波许久,这才到了一处山林。
汴京城外多是平原,没想到这里还能有一处山林,筠冉好奇打量。
晏时雍到了山脚下便下了马车步行,筠冉想陪他走,却被他拒绝:“来带你拜见娘亲,不能乘车。”
原来是见自己的亲婆母,筠冉恍然大悟,忙跳下了马车:“那我陪殿下一起。”
晏时雍摸了摸她额头,没说话。
山间并不好走,有段石头砌成的山道布满青苔,筠冉差点没注意滑了一下。
晏时雍便弯腰:“来,我背你。”
筠冉看了看他的肩膀:“可是殿下,拜祭婆母总要诚心诚意……”
“我娘要是知道我没照顾好媳妇才要恼火。”晏时雍轻笑,“上来吧。”
筠冉便俯身上了他的背。
山路两旁松柏幽幽,晏时雍的背厚重宽大,很是稳当。
侍卫们带着香烛篮子,远远跟在后头。
林间幽静,筠冉被背在背上有些无聊,便跟他聊些闲话:“殿下以前都是一个人来吗?”
“嗯。”声音闷闷。
“殿下小时候就一个人爬这么高的山?好厉害!”筠冉低呼。
“嗯。”话中带了一丝笑。
“山中有蛇吗?”
“有,不过如今蛇都冬眠了。”
“殿下在这里遇见过蛇吗?”
“遇见过,不过仆从说它是来讨封的,让我说它是龙,不能说是蛇。”
“怎么在这里呢?”筠冉忽然想起一件事,“皇家的墓地明明是北邙山……”
她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晏时雍的伤心事,忙住了嘴。
晏时雍却不以为意:“娘的遗愿。”
筠冉一时糊涂了,婆母只是个行宫的宫女,就算安葬也是随着宫里的规矩,哪里就能由着自己的意愿?
再说了就算生了个出息儿子,晏时雍能崭露头角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前面几年要蛰伏韬光养晦,哪里敢大摇大摆给生母迁坟?
她心里盘桓着许多疑问,可是怕勾起晏时雍伤心,因此忍着不敢问。
思索间已经被晏时雍背上了一处高坡,这里没了松柏,陡然开阔。
晏时雍放下筠冉:“就是前方。”
这时侍卫们也赶上来,晏时雍便接过提篮,牵着筠冉的手行到墓碑前。
筠冉看了看墓碑,上头写着“苏氏之墓,子昭明敬立。”
昭明是晏时雍的名,除此之外墓碑上干干净净,没有夫家,没有封号,连父母出生地都没有。
筠冉升起疑惑,不过恭恭敬敬随着晏时雍行了礼。
晏时雍祭拜后便站在墓前沉默不语。
他长身玉立,立在青山绿山之间剪影沾染了几份寂寥。
他应当是想娘了吧?虽说婆母只是个行宫宫娥不能庇佑儿子,但天下大部分做娘的也会心疼自己孩子。
筠冉担心他,上前轻轻扯了扯他衣袖:“殿下?”
晏时雍回过神来,对她笑了笑。
“当初我娘去世时,我也整天整夜哭,最后还是钟大夫劝我,说人能聚首全凭缘分,缘散了自然就要分开,若是想念不如将她留给我的记忆都记得牢牢的。”筠冉想着过去的事。
“亲人记得她们,她们就会活着。”
晏时雍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他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短短几句话越拒绝越有意思:“好。”
他收起戚容:“娘若是看到孤讨了这么好的一位媳妇一定很欣慰。”
“以后我们常来看看她老人家。”筠冉点点头,“下回我要带樊楼的琉璃碧碗羹、开宝寺的狮蛮糕,还有大相国寺外买的狸猫,还要买几篮子梅花、桃花……”
她絮絮叨叨琢磨着要带过来的东西,晏时雍唇角提起:“扫墓是严肃事,哪里能如郊游?”
“哪有什么?婆母这年纪应当也喜欢簪花吃美食。”筠冉不以为然,“殿下就当婆母换了个居所住在这里来了,我们阴阳相隔无法见面,但却隔着一道门玩乐,还如她在世时一样。”
晏时雍细细回味着这几句话,看似童真却无尽禅意,一时将他心里多年萦绕的悲苦荡然扫除。
再抬眸时他的眼睛已经是一派雨过天晴春和景明:“多谢筠冉。”
“夫妻之间谢什么。”筠冉拍拍手,“不过狸猫拿来给婆母瞧一眼又带走,会不会被婆母骂是不孝子?”
晏时雍:……
第78章
祭拜过婆母后两人一起归家, 从山上下来后筠冉就开始大呼小叫:她浑身都腿疼背酸。
晏时雍满怀歉意:“原想着背着你就无事。”没想到她这么娇弱。
等回家后他就吩咐下面人去请太医,筠冉忙拦住:“不用。”
两人虽然分宫别居,但东宫就在皇宫内, 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会传到大内。
虽然殿下将东宫经营得铁桶一般,但这么大咧咧从太医院宣召太医,肯定瞒不过旁人。
“只是走多了路, 又没有伤到筋骨。”筠冉不愿找太医,“要是传出去旁人还当我多娇气呢。”
这一世她虽然不用经营贤惠名声,但仍旧不想太扎眼。
“万一呢?”晏时雍不听她的,吩咐内侍,“就说是孤脚崴了。”
内侍应了一声去请太医, 晏时雍便弯腰将筠冉打横抱到凳上, 自己弯腰蹲跪在她前头,攥住她一只脚腕。
两人虽然已成婚,可是筠冉骤然被男子捏住脚仍旧没来由得紧张。
他手上力气很大, 攥住脚腕,筠冉都疑心他能一下折断。
她本能一缩想要收回脚。
但晏时雍攥得更紧了,他将筠冉的脚抬起,一手轻轻揭开她裙角。
真是羞人。筠冉嘟哝了一句, 不自在缩了缩肩膀,连脚踝都染了几分海棠粉。
雪青绣白玉兰并蝴蝶洒金褶裙一层层抖露开,露出裙下的雪青色缎绣鞋,此刻正瑟缩在裙下不敢多动。
晏时雍眼底暗沉几分, 将缎鞋脱下,又去脱袜。
雪白袜带落在地上, 就如五月落了一地的玉兰花瓣。
露出的小脚同样雪白娇嫩,上头五个粉贝壳一样的指甲, 此刻那只脚蜷得紧紧,连它的主人一样恨不得瑟缩消失。
晏时雍腾出一只手,捏住她脚背和脚面,用力捏了捏。
他手劲很大,不知为何没有平日里的温柔,毫不怜惜就下手。
让筠冉想起前世一些碎片,当时他便是这般,不是强取便是豪夺,常常不问青红皂白就……
这世他温柔不少,可那些骇人的碎片并没有从筠冉的记忆中完全消失。
用力处又酸又涨的触感直冲脑海,筠冉想起从前一次就是这么被折了腿弯,慌得她“啊”了一声。
“疼么?”晏时雍问。
筠冉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没有疼,就是酸酸的,麻麻的……
“不疼。”她小声答,脑袋缩进肩膀,如一只鹌鹑。
晏时雍又故技重施按了几个地方,帮她活动了下筋骨,筠冉都觉得不疼,最多只是轻微疼痛。
晏时雍脸上神色一松,放开了手:“那应当没有伤到筋骨,只是走多了路酸痛。”
原来他只是想诊断下自己的症状,筠冉大大松了一口气。
想想也是,太医来诊治又不好上手,当然是晏时雍诊断更方便。
想起自己刚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筠冉颇感惭愧,嗫喏了一声:“多谢殿下。”
太医很快来了,要看晏时雍:“听说殿下玉体有碍?”
“不是。”晏时雍淡淡道,“给太子妃诊治。”
太医惊讶抬起头,不过很快就面色恢复正常,恭恭敬敬按照规程给筠冉望闻问切了一番。
他的结论与晏时雍一致:“既然腿脚背都没有触痛,也没用在路上崴脚,那就只是走累了。”
筠冉在珠帘后脸涨得通红,好丢人啊,只是寻常走累了就大张旗鼓宣召太医,要是传出去只怕要成为六宫笑料。
她紧紧盯着晏时雍,希望他帮自己说说话。
晏时雍虽然没有回过头看她,却像心有灵犀一样看了王大海一样。
王大海便上前小声道:“这位大人,这件事还请替不要说出去。”
太医忙应下:“那是自然。再者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仍旧需服用些进补的汤品,热敷艾包,不要落下病根才好。须知许多病痛都由细微处起。”
他落笔写下了一些药材,又叫人送艾包过来,心里想:都说太子殿下娶太子妃不过是顺从官家的指婚,可如今看来两人倒真是情深义重。
他在太医院里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哪位王爷这般小心谨慎为王妃诊断的。
想到这里太医便少不了叮嘱两句:“闺阁女子少出门爬山,走路劳累也是常有之事,以后多走动便是。”
等他出去后筠冉松了一口气,太医能答应保密那就稳妥了,想必明日也不会成为六宫笑料。
她便想吩咐下人准备沐浴之物,爬了一天山,身上都有汗,黏黏腻腻。
晏时雍却不叫她洗,他叫人按照食疗的方子送上饭菜,看着筠冉全吃完。
筠冉吃完饭后又被他督促着散散步,等过了半个时辰才宣召人准备沐浴之物。
筠冉不解,他便道:“刚才山上下来饥肠辘辘,此时洗不是养生之道,但刚吃饱也不能洗,总要等饥饱适中才好。”
还记得叮嘱苏嬷嬷几人:“太子妃年幼总有疏忽之处,你们几个要在养生上多上心些。”
苏嬷嬷几个忙跪下请罪,筠冉求情似的看了看晏时雍一眼。
她巴巴儿盯着晏时雍看,活像一只被捉住了的梅花鹿,晏时雍心一软,熄了想惩治下人的心思,只敲打了一番:“当初孤送过两位医女给太子妃,若你们做不好,叫她们来替代也不是不成。”
苏嬷嬷和白芷几个忙请罪,晏时雍这才淡淡道:“都下去吧。”
筠冉嘟着嘴不满:“殿下未免太苛刻了些,她们都是仆从,难道还能违逆我的意愿不成?”
“至少可以嘴上劝你两句。”晏时雍不为所动,“你从前待人宽厚,可宫内人心险恶,仆从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否则一天被外人查探到漏洞那便不好。”
好吧,殿下说的也有道理。
筠冉还没来得及谢晏时雍,就又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他这回又将筠冉送进了浴桶,筠冉咬着嘴唇闭上眼睛装死,上次也曾这样,就当习惯了吧。
可是他没离开,反而站在桶外索性服侍她沐浴。
筠冉这下不敢了:“殿下?我自己可以的。”
“不是嚷嚷着腰背疼么?”晏时雍灌一杵水到她后背,神色郑重,“还是孤来帮你。”
筠冉狐疑打量了他一眼。
不确定,又接连打量了好几眼。
殿下看着一身正气,应当不是她想得那个意思吧?
她咳嗽一声:“殿下要记得三月庙见之礼。”
“你想哪儿去了?”晏时雍一脸无奈,“孤在太子妃心里莫不就是个色中饿鬼?”
差不多吧。筠冉含含糊糊想。
不过她这回真错怪晏时雍了。
接下来他真的只是服侍着筠冉沐浴,像个小丫鬟一样给她搓背、撒香露、倒水、淋浴。
一本正经站在桶前,连衣裳都未沾染到水花,说是做丫鬟,倒不如说是像国子监授课的夫子,板着脸一身浩然正气。
倒是筠冉被他揉搓得眼眸含水,周身无力,哀怨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晏时雍岿然不动,看着都洗干净了便将她裹进了宽大柔软的方巾,抱进了寝殿榻上。
筠冉说不上什么感觉,好像今天爬山真的伤到了筋骨,她此刻周身都酸酸麻麻,扯着晏时雍的衣袖不松开:“难受。”
“听话,敷上艾包就不疼了。”晏时雍安抚得拍了拍她头发,吩咐下面将艾包送上。
艾包是早就烧好的,医女们接受了传召便捧着艾包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