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殿里犹自兴奋,不肯入睡。
还是晏时雍哄着她洗了脸,又挑了明日见姐姐的衣裳。
筠冉本来不愿入睡,可是挑了半天礼物又加上挑衣裳首饰,这些活动将她的精力榨得一干二净,在床上只翻了个身就忍不住哈欠连连,抱着晏时雍的胳膊睡着了。
听着她呼吸平稳,晏时雍才将胳膊抽出,起身起外殿处理政务。
王大海蹑手蹑脚将一份情报送上,晏时雍扫视一遍后就笑了:“老七果然不老实。”
“殿下,如今七皇子在暗地里联络关家与崔家,不如您就此斩草除根……”
“不用。”晏时雍睨了外头星辰一眼,“就让他坐大,给二哥送一份厚礼。”
这是要?
王大海忽得明白,如今二皇子得了官家欢心,正跃跃欲试想做出一份成绩来。
殿下将这份情报递给二皇子,只怕二皇子会高兴不已,迫不及待对付起七皇子。
毕竟当初大皇子倒台时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官家对关陇世家有多忌惮。
王大海想通了其中关节,便应了声:“是。”
晏时雍处理完政事才回到内殿,他小心洗了洗手,在外面屏风处站了半天,估摸着身上的寒气都被屋内暖气暖和过来,这才掀开床帐进去。
床帐内的小女娘酣睡正香,红扑扑的脸颊如蜀葵花一般红艳,一个翻身就抱住了他的胳膊。
晏时雍唇角提起,掖了掖被角,她乖巧得在晏时雍胳膊上蹭了蹭,又睡得踏实。
晏时雍也亲了她额头一记,贴着她安安心心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一早筠冉就睁开了眼睛,急着出宫去见姐姐。
她如今有旁的宫妃没有的自由:可以自由出入宫闱。因此一早就急着出了大内。
晏时雍还要去上朝,不能陪她,不过他倒分析得透彻:“姐夫肯定要去吏部述职,要一会才归家,正好余你与你姐姐说说私房话。”
筠冉满心都是姐姐,哪里顾得上听殿下在说什么?
晏时雍看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样子,忍不住又笑,替她拢了拢头发,这才起身去上朝。
筠冉忙带着包好的礼物上车,等马车出了大内,甘草才小声道:“太子妃,殿下待您是真好呢。”
“是吗?”筠冉不好意思笑,这话她时不时就要听自己的婢女们提起。
“真的。”甘草笃定点点头,“听小顺子说昨天筵席上给龙舟赛头名送奖赏的是二王爷呢。”
她们在东宫这一年多也学了些宫廷争斗的诀窍:这样往日里太子应当所做之事都交给二王爷,显然意味着官场风向标。
啊?筠冉忽得想起来,昨日殿下陪自己挑选礼物时的确王大海曾在外禀告过。
他当时神色匆匆,似乎有急事要回禀,可殿下拿过他手里的简报看了看就递给了他:“等一会孤来处置。”
随后就一直耐心帮自己挑选礼物,还饶有兴致提出好多建议。
现在想来,或许殿下是有些难处吧?
前世直到她与殿下怄气那个夜晚殿下都有惊无险度过了各种□□,因此筠冉潜意识都觉得殿下是无所不能的。
她也因此没有将政务之事当作一回事。
如今细细分析,殿下能力出众有惊无险是一回事,可身处其中的惊涛骇浪却也是真实存在的。
就像依靠前世的经验她笃定殿下能过一条大江,可今世那些浪花和泥土却也是实打实溅在了殿下衣襟。
想到自己只顾着沉溺自己的情绪,忙于搜集药方,的确有时会忽略了殿下的想法和难处。
有了这些思虑,因此当筠冉见到大姐时就比早上多了一丝沉淀。
这点沉淀果然也没拖过姐姐的眼睛,她上前拉起妹妹的手:“怎么一下就长大了?”围着她上下打量个不停。
姐姐比她大不了几岁,可是性子稳重,看着像个小长辈。
筠冉忍不住眼泪打转。
其实她有许多年未见姐姐了,前世姐姐并没有来京城述职,一直跟着姐夫在蜀地任职,她们往来也就靠书信。
今世她重生回来的时点也没有见到姐姐,算起来上次看姐姐还是前世的五年在父母的葬礼上呢。
她梳着蜀中时兴的发髻,衣裳是也是蜀锦,站在那里一身的凌然正气,可到底也沾染了几抹风霜。
筠冉一哭她也跟着红了眼眶,忙去抱妹妹:“快莫哭了。”
却不想她这一抱,筠冉的眼泪彻底收不住了,在她怀里呜呜呜哭了半天。
前世的步步艰辛,这一世的处处谋划,似乎在见到姐姐的这一刻都化作了委屈的泪水。
好半天姐姐才哄住她,忙叫身边婢女抱小小姐过来见人:“快来看看你外甥女。”
外甥女还是个奶娃娃呢,闭着眼睛在睡觉,浑身奶香奶香,皮肤发白,双眼皮长睫毛,一看就是个灵秀孩子。
筠冉忙将准备好的礼物送过来,小声小气示意下人将外甥女送下去睡觉。
“如今倒懂事了不少?”姐姐颇为诧异。
姐俩许久不见有几箩筐的话要说,这才携手去筠冉的蒹葭院,将别后的情形一一告知。
虽然姐姐从书信里知道了不少二房的恶劣行径,再听见时仍然是咬牙切齿:“只恨不能将六皇子和二房食肉寝皮。”
筠冉胆战心惊瞄了姐姐一眼。
姐姐一下就懂:“殿下已经帮你处置了?”
筠冉点点头。
姐姐便松了口气,又叹口气:“嫁这么个心机深沉之人,也不知是福是祸。”
要是往常筠冉自然是赞同姐姐,可是这回她要帮晏时雍正名:“姐姐,他待我挺好。”
随后将一些他做过的好事一一讲给姐姐听。
姐姐听了半天,倒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反感了,不过还是劝她:“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不是人人都像爹爹那么待娘诚心实意的,特别皇家之人城府深沉更甚外面,你总归要留几个心眼。”
又问她:“成婚一年还没有动静,他有无催你,或是另寻他人?”
筠冉捏着自己的腰带拧了半天,好容易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殿下说我年纪小要等几年,除了交元帕那一次并没有再碰过我……”
姐姐愕然,半天才回过神来:“也罢,能做到这样也算他是真心为你想了一回。”
筠冉生得冰肌玉骨又身娇体软,是个男子只怕都忍不住,殿下正值这样的年岁能为了妹妹身体考虑当和尚,至少还是有几份真心的。
“那姐夫呢?姐夫待你好不好?”筠冉也迫不及待想知道姐姐的情形。
“他啊。”姐姐说了个开头就笑,“毕竟我们是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还算好。”
当初侯府大娘子“京中第一才女”的名声名动京城,的确有不少贵胄之家慕名迎娶,听说还有可能嫁给皇子。
可顾大戈和柯氏给女儿定亲时并没有选取贵胄之家,相反最后定了柯氏娘家的侄子柯斯年。
柯斯年与大女儿青梅竹马,学问做得好,人也极为温和尔雅,又中了状元,是个极佳的夫婿人选。
大娘子嫁过去后果然夫唱妇随,小两口每日里点茶看书和诗,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筠冉笑:“大姐夫还是那般书呆子吗?”
大姐夫什么都好,就是书读多了,被筠冉称为书呆子。
大姐亲昵用手指顶了顶她鼻子:“真是癖性未消,连你姐夫都敢编排。”
她又欣慰,妹妹嫁进皇家还是能保持赤子之心,可见太子殿下还算呵护她。
因此笑着解释:“他如今比从前好许多,到底外放了几年,知道眉高眼低了。”
像柯斯年这样的状元郎按规矩应当在翰林院待几年方便以后入阁,奈何他性子直,直勾勾顶撞了官家。
当时有侯爷求情,才将他贬到了蜀中做县令。
“那姐夫接下来还要去外地授官么?”筠冉最关心这个。
“依照他的资历当然是看哪里有缺去哪里。没有挑的资格。”姐姐耐心给筠冉讲解,\"不过这也是好事,不经历民间甘苦沉淀哪里配得上为百姓立命发声呢?\"
姐姐和姐夫还是如记忆里一般赤子之心,筠冉忍不住钦佩看着姐姐。
听说姐夫在任上时为百姓修建水渠,时常是住在工地与百姓同吃同住,姐姐也提着篮子去给修渠百姓送饭,装扮与农妇无异,毫无半点侯府小姐的架子。
他们好像没有自己的私心,只想尽自己的全力为百姓谋取福利,丝毫不顾及名利场上的污浊。
筠冉感慨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姐姐和姐夫应当以后会青史留名吧?”
姐姐一愣,戳了戳筠冉的酒窝笑:“哪里的孩子话?”
她也称赞筠冉:“你不是也编撰了一本百草图吗?我在蜀中的书坊里还见过呢。”
“真的么?”筠冉高兴起来,脸有些红彤彤的。
从小姐姐和大哥就比她优秀比她身体好,他们都常让着她,对她百般称赞。
可是筠冉能分辨出来很多时候他们都只是鼓励她,并不像这次姐姐是发自内心赞叹。
这让她心里像喝了槐花蜜一样甜滋滋。
“真的。”姐姐肯定点点头,“你姐夫还买了好多本赠送给辖内各个乡村呢。他说甚少有文人能留意到庙堂之下,你做的事极有意义。”
筠冉的嘴角控制不住上翘,原来她也可以被姐姐和姐夫这些才子才女发自内心赞叹,而不是出自爱护和偏袒。
不过说到这里筠冉又要问:“姐夫那么花钱,姐姐手头的嫁妆可还凑手?”
姐夫那么个脾气,肯定会自己私下出钱添补修建水渠。
姐姐笑:“还凑手。我们在蜀中买了许多土产,这回来京雇了商船,原想着补贴路费,没想到居然还赚了一笔。”
“如今京中倒时兴蜀中之物,什么蜀中桐皮面,蜀锦,都极为抢手。”这个筠冉是知道的。
她又叫陈管事和魏紫姚黄几个去拿账本:“去年我从二房手里夺回了娘的嫁妆,出嫁时一分为二,剩下这一半是姐姐的。”
姐姐倒不急着梳理嫁妆,又问她侯府之事,两人一起去给爹娘和哥哥上香,又一起去拜见了老夫人。
顾老夫人如今卧床不起,不过见到大孙女也激动得“噢”了两声。
服侍她的侍女笑道:“老夫人这是高兴呢。”
筠冉担心姐姐伤感,可姐姐却也只是淡淡,等从房里出来后才道:“当初祖母处处刁难母亲,要母亲站规矩,又嫌弃母亲不像乡下女人一般好生养,要给父亲纳妾。”
筠冉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往事。
“当时娘总是被她气得连饭都吃不好。我那时陪伴娘左右最清楚不过,后来大哥和我的婚事,祖母受了撺掇,一会给她娘家人说亲,又想让我们嫁给二嫂娘家人。甚至还拿出家财不断补贴二房。”
“只知道嚷嚷着自己二儿子没有大儿子的好运气,却丝毫不顾忌这是大儿子卖命挣来的钱。”
这样糊涂又偏心的老人,当然无法换得姐妹俩的太多怜悯。
姐妹两人坐在一起,又是讲述旧事,又是打理账册,又凑到一起吃饭,不知不觉就忙到了下午。
“殿下和姐夫怎么还没下衙?”筠冉这才想起两人。
倒是甘草上前禀告:“殿下和大姑爷早到了,只不过他们两人说难得姐妹相聚,两位不便打扰,便在外间说些话呢。”
筠冉和姐姐齐齐瞪大眼睛,颇感意外。
柯斯年是个有名的书呆子,连当今圣上都敢顶撞。
殿下又颇有城府,谨慎端正。这两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好聊?
于是姐妹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想出去看看。
两人颇有童年时的默契,蹑手蹑脚到了书房外头的夹道。
窗户敞开,就听里头柯斯年一本正经道:“殿下所学的确扎实,适才考教都算合适。”
大姐暗暗顿足:真是个书呆,怎么敢考教殿下?
可晏时雍也一本正经应了:“跟姐夫探讨,的确是受益匪浅。”
柯斯年颇有长辈之风,“嗯”了一声: “三妹年纪尚小,殿下平日里应当待她庄重些。”
筠冉张大了嘴,姐夫怎么什么都说?
姐姐更是一脸生无可恋,恨不得冲出去捂住夫君的嘴。
不过晏时雍还是应下了:“姐夫教诲得是。”
他又问柯斯年:“不知外甥女如今如何?”
“极好。”柯斯年说起女儿来那是眉飞色舞,将女儿的一颦一笑如数家珍说出。
姐姐闭眼。还当夫君在外这几年磨砺了心性,怎么还是这般一派天真?
可晏时雍倒也颇为耐心,丝毫不见疲态,还一唱一和迎合着姐夫的称赞。
“不过当初产子时颇为艰辛。”柯斯年语气一转,极其沉痛,“那以后我才知女子生产无异于过一道鬼门关。这些以后你也当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