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外面诸人都看到的结果,但他们都没留意,七皇子被封为了楚王前往就藩也与此事有关。
连带着崔家被贬谪、关陇世家一蹶不振也与此事有关。
发迹于水草肥美关陇之地,绵延了数百年,曾经操控了朝政时局,甚至扶持起了一位开朝皇帝的关陇世家就此成为了往事。
偏偏官家做得极为隐蔽,外人看来只能觉得这几家先是被大皇子连累,又是被七皇子连累,以及他们本身野心勃勃干预朝政导致。
却不知这背后都有官家助力。
容梦瑶抱着襁褓里的儿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就要去楚地?”
“自古以来都有皇子就藩的旧例,这算什么?”来通知她的官员不大耐烦。
是这样没错。可是本朝哪个王爷就藩了?
大皇子犯了那么大错,也只是被削了王爷位贬为国公爷,并没有让他出外啊!
这不就是贬谪吗?
容梦瑶急了:“我要去见王爷!”
七王爷见了她却没什么好耐心,只冷哼了一句:“你若是嫌弃本王大可现在就走。”
他计策失败,却不知为何被傅家供了自己出来。
这次被贬谪也是官家所为。
原本备受器重眼看着在政局中颇有份量,谁知一刹那就化为了乌有。
再仔细回想这一切,不就是容梦瑶嫁给自己时开始的么?
想到这里七皇子就恨起了容梦瑶:“没用的扫把星!”
容梦瑶被他推搡在地,只得去求助娘家。
可迎接她的只有紧闭的大门。
容梦瑶这才想起容家上下最为势利眼,素来踩高捧低。
就连对她这个亲生女儿也不例外。
生了儿子有什么用?做王妃有什么用?到头来只能离开繁华的汴京,在凄凉的楚地度过一生。
听说藩王无召回不得进京,她这后半生也就一眼望到头了。
容梦瑶想起昔日伙伴们嘲笑的嘴脸,想起家人的冷漠,哭了又笑,最后只得老老实实抱着儿子,坐上了去楚地的船。
*
古尚宫被送出了宫,王皇后不敢问对方时不时还能有个全尸。
她心神不宁,谁能想到自己宫里的大尚宫居然为了些黄金就能出卖自己呢?
她疑心自己成了东西六宫的笑柄,躲在宫里不愿出去。
过了几天她恢复过来后第一件事就将郑司宫重新拨到了身边服侍:比起古尚宫,还是郑司宫更加忠心耿耿。
第二件事就是送了些礼物给东宫。
她一件事就是怀疑太子,当着官家和众人的面,只怕会大大伤了太子的心。
如今十五皇子已经归还了回去,她唯一的指望又变成太子,当然要对太子好一些。
东宫收了礼物,还送来一些回礼。
王皇后这才松了口气:毕竟晏时雍缺个体面的娘亲,她缺个儿子,两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有共同的利益。
她不知道,官家也召见了太子一回。
晏时雍不说话时长睫垂下,真的很像那位故人。
官家看着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叹了口气:“你如今也这么高了,朕却老了。”
太子抬头,仍旧毕恭毕敬让人挑不出错了:“父皇正当盛年。”
官家看着无懈可击的儿子,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可知王皇后这回这么猜疑你,朕仍然要你们做母子?”
晏时雍恭顺点头:“儿臣明白父皇苦心。”
其实第一天过继他就想明白了。
王皇后出身卑贱因此格外珍惜皇后这个位子,所以只要她一天无子她就一天不敢伤害太子。
也因为她没有孩子所以心理扭曲,时不时就要作妖为难太子。既对太子没有生命威胁又不得不维护太子,是最好的磨砺器。
官家看着眼前的儿子,觉得他陌生又熟悉,最后还是叹口气:“你下去吧。”
*
这件事解决,筠冉却更心疼殿下。
当时王皇后知道自己中了巫蛊,在没有任何证据之时立刻当众喝问太子,这件事的确太过伤人。
如今殿下手握权柄,已然成人,自然不会怕。
可是当他还是个孩子时呢?
一个孩童面对这样喜怒无常昏庸多疑的母亲时该有多艰难?
晏时雍猜透了她眼神里的心疼,笑着劝她:\"无妨。\"这么多年他早就习以为常。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将官家待王皇后的一些事告诉了她。
筠冉听得瞠目结舌。
官家居然这么明晃晃利用王皇后试炼太子?
两人毕竟还是夫妻,官家怎么能,怎么能如此绝情?
她忍不住伸手去碰晏时雍胸口:“我知道殿下不会那么对我。”
“不要这么想。”
嗯?筠冉茫然抬起头。
“不要将希望寄托在男人虚无缥缈的真心上,男人的承诺只是一阵风,情浓时听听助兴便也罢了。”回答她的是晏时雍暗哑的声音。
筠冉愣住:殿下怎么会这样?
虽然细想这些话的确很对,实物当然比话语更有保障。
可一贯温柔体贴的殿下怎么会忽然冒出这样冰冷至极的话语?
可是殿下不应该是这样。
她脑海里来来回回都是这句话。
晏时雍感觉到手臂下的躯体绷得紧张。
他起身看怀里的人。
看到了筠冉失神躲在怀里,又心疼又后悔,将她胳膊挂在自己肩膀上:“不过孤还是承诺,永远不会算计筠冉。”
他伸出手就要起誓:“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忙被筠冉拦住,不许他说出后面的话。
真是傻孩子。晏时雍叹口气。
他拉过她的肩头,将她贴在自己怀里,小心吻啄着她的耳尖。
声音又低又沉,像是一位夫子耐心教导学生:
“与其山盟海誓不如利用男人难得的片刻软弱换实际利益。”
“譬如,这时跟孤开口要权势、要官职、要金钱,有朝一日孤变心这些都比虚无缥缈的情话有用得多。”
第98章
“评价男人对你好不要看他付出了什么, 要看他付出的东西对他来说重要不重要。”
他浓眉斜飞入鬓,烛火摇曳,晃动一片光晕落在他长睫周围。
筠冉只觉此时褪去平日里神情的晏时雍锋芒毕露。
怪不得被称作汴京第一公子, 眉眼生得真好。
“若孤给筠冉金银首饰、钗环绸缎,这些东宫多得是,并不算什么证明。”他嗤笑一声, 眉眼也带了几丝不屑。
随后将筠冉的头发捻起一绺放在自己手心。
“可若孤若能分手中权柄给筠冉,这才是真正的看重你。”
筠冉听到这里终于明白:原来,殿下是在教自己如何对付他?
?
这是为何?
晏时雍看明白她的想法,小心拍着她的背哄她:“孤当然一心只有筠冉。权势,金钱, 都可与筠冉共享。”
可是人心会变。
“因为孤流着那个男人的血。”晏时雍声音清冷如霜。
他第一任正妻被他吸干榨尽, 岳家被他赶尽杀绝。利用第二任正妻的人性缺点,操纵她帮自己管理后宫。
他拉着筠冉的手放在自己咽喉,让她触碰自己皮肤, 感受肌肤下大动脉喷涌的血流:“谁知哪一天孤会不会忽然无情无义。\"
事无绝对,他如今待筠冉一心一意,可万一哪天变心呢?
“所以孤要给筠冉无上的权势,要培养筠冉长大拥有自己的力量, 足以与孤抗衡的力量。”
“这样就算孤有一天忽然变坏,我的筠冉也可以有余力杀死我。”
他声音低低沉下去,呢喃近乎诉请缠绵悱恻,话语却清冷无比。
“还记得那枚珊瑚耳坠吗?”
“孤定亲时曾赠予你一枚红珊瑚耳坠, 有了这个信物,便可自行调度孤手里全部的暗哨、影卫、矿藏、兵马。”
有了他们你就是自立为王都行。
真是疯癫了, 筠冉觉得自己在一场魔幻的戏剧里。
想起大姐夫神神秘秘给殿下送绝育药的场景,忽然觉得大姐夫也不算疯癫。
真正疯癫的原来是自己身边这个。
她缓了缓气, 抱住他不撒手,就像攀附在他身上的一只松鼠,把头埋进他怀里半天不说话。
晏时雍低头看她脸,嘴嘟着,真的在生气,又像受了委屈。
他摸了摸她的额发,叹了口气。筠冉父母相爱,侯府亲情围绕,除了那几位糟心亲戚几乎没有见过世间丑陋。
忽然教导她冷静自持过于激进。
“吓到青青了?”晏时雍环抱着她,温柔拍她后背,像抚慰小孩子一样。
“嗯。”筠冉点点头,老老实实把心中所想说出来。
“是孤不对。”晏时雍小声赔罪,将她笼得更近,“反正你要知道孤永远不会变心便是。”
他小心将筠冉拢得更紧,贴着筠冉的耳朵跟她哄了她好久,才将筠冉哄得睡了过去。
第二天筠冉起来时殿下已经出外上朝去了,倒是外头白芷欢天喜地回禀:“大娘子求见。”
筠冉大喜:“赶紧宣。”
大娘子拿着腰牌拜托宫人传话,眼看着宫人走远,旁边站岗的侍卫笑道:“您要不回去歇息一会?宫里传人一来一去至少也要耗费一天呢。”
她们这牌子由宫娥拿进去,再要看宫娥什么时候心情好传到正主那里,正主要排时间安排什么时候觐见,一来一去至少也要耗费一天。
这还是宫娥们不抽成、正主心情好又正好手头无事的情形。
顾筠涵脚步一顿,想了想便摇头:“我还是在这里等会,万一呢。”她妹妹是个急性子,肯定不会让她等。
侍卫便摇摇头,也任由她等着,毕竟对方是侯府嫡女,太子妃亲姐姐,不是他们能多嘴的。
谁知顾筠涵不过等了半盏茶功夫,就有个机灵的小太监上前接应:“柯夫人,太子妃请您进去。”
侍卫:……
顾筠涵抿嘴笑,她就知道自家妹子那是半刻钟都等不了的。
等进了东宫,见正殿里妹妹正打着哈欠坐在妆镜前,不由得一愣。
倒是筠冉见姐姐过来急得起身:“姐姐快坐。”
“你怎么才起身?”顾筠涵摇头。
筠冉不好意思吐吐舌头:“我,我今天睡过头了。”
顾筠涵看她毫无慌张之意就知道妹妹压根儿不是一天睡过头,而是常有此事。
她好笑,拿起梳篦帮妹妹梳头:“你看你,哪里有一宫之主的样子?”
筠冉不以为然:“都做到太子妃了,还不能顺着心意,那这太子妃不做也罢。”
顾筠涵见妹妹说话肆无忌惮,再看宫娥们习以为常的样子,便知她平日里在东宫里并未受到什么委屈。
这一回顾筠涵才放了一半心下来。
世间女儿家出嫁后好像受同一个老师教导一样,忽然就都学会在娘家人跟前报喜不报忧。
妹妹上次见面时虽然处处报喜,但顾筠涵今日来东宫一见才分辨出来她没有撒谎。
她环视一周:“适才路过西苑时听见孔雀鸣叫,是你养的?”
筠冉漫不经心摇头,继续挑簪花:“是殿下养的,说是担心我宫里无聊。”
顾筠涵抿嘴笑,不论以后如何至少目前太子待筠冉还算上心,这让想起一桩大事:“殿下身为储君,论理东宫应设宝眷良娣等妃嫔,不知你如何应对?”
筠冉放下簪花:“太后娘娘送来几个人,我也有二房送来的几个人,索性就先糊弄着外面。”随后将这些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姐姐。
顾筠涵沉吟:“殿下既然不喜那些人近身,你便不用主动装贤惠,万事以自己顺心为主。”
她满怀心事摸了摸妹妹鸦羽一般黑亮的头发:“家中原想给你寻个同等门户,这样受了委屈家中也能撑腰,没想到……”
“也罢,至少目前太子待你还算周到,你先将眼前的日子先过舒坦了,过几年长大些再生孩子,倘若他让你日子过得不痛快了,你便来寻我做主,我和你姐夫定会帮你脱身。”顾筠涵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筠冉不想姐姐忧心,便小声跟姐姐辩解:“殿下待我甚好,东宫的对牌都在我这里……”她本来想说殿下调度人马金钱的对牌都在她这里,可是怕吓着姐姐,便往小里说。
饶是这样姐姐听了也又惊又喜,半天才道:“既如此你便好好过,不过不可为了管这一大摊子事害得身子不适,那便是本末倒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