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十五皇子还是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黄毛小儿。不过傅家的野心却起来了:晏时雍这么无依无靠行宫贱婢所生的儿子都能成为太子,他们的十五皇子还有傅家助力呢。
眼看着这回十五皇子的生辰上得了官家的赞赏, 又亲手送了他一方木头制的小匕首,傅家人越发蠢蠢欲动。
于是试探上了政事,先去投靠七皇子。
七皇子也不傻,只问他们:“你们与老五同在皇后膝下, 本王凭什么相信你们?”
傅家笑眯眯拿出了投名状。
原来王皇后开恩,允许傅家时不时派人进宫探视十五皇子, 因此这些人收买了古尚宫。
古尚宫如今是皇后身边第一人。
“有了这人助力,这件事十有八九能成。”那人乐呵呵道。
七王爷终于多了几份兴趣:“拿来本王看看。”他试探了晏时雍好几次, 可每次都是让自己先吃瘪。
如今能有一位强有力的内因,或许能够终于一战。
*
这天晏时雍与往常一样去王皇后宫里请安,却遇上王皇后殿中有女眷来访。
古尚宫颇为热情:“殿下请在偏殿休息。”
晏时雍应了下来。
古尚宫将他带到珍霓殿,眼睁睁看着晏时雍的背影消失在通往正殿的路上,手心攥出了一把汗。
*
王皇后过一会就见到了太子,她待他不温不火,这个儿子越发疏离,不是她能控制得了,再加上她如今有了十五皇子,待太子也就敷衍两句。
可这天下午,王皇后却总觉得头晕脑胀。她怀疑自己没休息好,因此下午就在床上躺了一会。
等睡醒后却越发难受,索性请太医来。
太医来却看不出所以然来:“娘娘脉象正常,看着也不似中毒。莫非是心里不痛快?”
宫里的娘娘们常有这种情形,有时看着生病却是心情不痛快所致。
王皇后头晕,胡乱点点头,还未回话,忽然头一栽,晕了过去。
这下宫里太医们都急了,请皇帝过来,请太医复诊,去取药的,乱作一团。
官家进来时就看到一片乱象:皇后在内殿昏迷,外头院里奴婢有取药的,有熬药的,还有几人被罚跪在檐下,来探病的后妃儿女们乱糟糟站在院里。
他蹙眉。
王皇后虽然一心唯官家马首是瞻,但她到底才学平庸,平时还能勉强靠皇后威严和旧例处置后宫,这只要她一倒下就乱了。
也唯有这样才不配位,她才能越发依附给她权利的官家。
不过此时官家心里不快,沉沉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乱?”
他的贴身太监惯会看脸色,问古尚宫:“你们怎么没个人料理诸事?”
古尚宫心怀鬼胎,自己也有点发苦,她从郑司宫那里接了这档子事,当时只顾着自己春风得意,却没想到自己能力还不够。
今日一乱,她也乱了阵脚,顾前不顾后的。
因此只能跪下磕头请官家恕罪。
官家越发蹙眉,倒是他的贴身太监大胆提议:“不如请太子妃过来料理?”
皇后主管全宫,太子妃协理后宫,虽然说王皇后不喜欢这个儿媳,可如今她病入膏肓又无人处置,不如请太子妃来主持大局。
官家颔首。这也合乎礼仪。
筠冉便被请来处置诸事。
她进来便派了两个小宫娥守着王皇后,其余诸人一个都不许近前。
至于那些被抓起来的仆从,全部关押到后殿,派了两个身材高大的太监看守。
再就是请皇贵妃娘娘带头将几位妃嫔们都带到侧殿喝茶等消息。
留下正殿给官家和太医们诊治。
不过指挥了几下,刚才还乱糟糟的大殿一下便清爽整洁起来。
官家看在心里暗暗点头。
太医们望闻问切,却实在瞧不出哪里有不妥,也没有别的招数。
最后只得钦天监来算,说是冲撞了东南方向。
古尚宫忽得想起:“那里不就是珍霓殿么?”
诸丫鬟去珍霓殿去看究竟,却有个宫娥一声低呼——他们在珍霓殿正殿发现了一方画满巫蛊图案的图纸。
当即诸人慌乱。
朝中最怕巫蛊。
最后还是大太监鼓起勇气将此物烧毁。
烧毁那一刻王皇后也渐渐清醒了过来。
她茫然睁开眼睛,问旁边:“我是怎么了?”
古尚宫小声简要说出情形。
“我就知道!”王皇后像是被蛇咬了一口,跳将了起来。
正殿官家正蹙眉独坐,几个皇子也在旁边侍疾。嫔妃们面面相觑不敢声张。
王皇后快步走出去,此时也顾不上官家,她瞪着晏时雍,眉目倒竖:“竖子是何居心?!”
巫蛊之术。
历朝历代的深宫最厌恶此事。
九公主瞪圆了眼睛,压根儿不相信此事,五哥虽然看不起王皇后,却也不至于用这么阴私的手段。
几位娘娘们花容失色,随后便都瞧官家和王皇后的脸色。
古尚宫更是战战兢兢:“回禀娘娘,当日这房间里只有太子殿下进去过!”
“什么?大胆奴婢,你可知攀附太子该当何罪?”皇后震怒,重重拍案。
连一贯沉得住气的官家都身子微微前倾。
大家看在眼里,心中却各有琢磨:官家如今年岁大了,越发疑心,谁知他是不是怀疑太子呢?
一个两个都开始看戏。
筠冉紧紧攥住手,她虽然知道殿下早有准备,可还是心中紧张起来。
有了古尚宫指认,又有王皇后斩钉截铁,谁不信是太子呢?
*
“回禀父皇母后,儿臣当日的确来给母后请安赶上母后那里有女眷拜访,往常儿臣请安时遇到这种情形时也的确会去珍霓殿稍候片刻。”
就在这时晏时雍说话了,他说话不徐不疾。
让周围那些人都不由得想:若他真是下蛊之人,那也未免太镇定了些。
珍霓殿是皇后宫中一处独立小院,此处合欢花处处盛开,灿烂如虹霓,因此得了这名字。
“昨天古尚宫要如往常一般引导儿臣去珍霓殿,儿臣走到院门口,忽然听见院里有鸟叫,不由得走近一看。”
诸人意外之后便是怀疑:怎么就那么巧?
古尚宫更是面色稍稍有变,难道会有纰漏?不可能,他们分明盘算好了天罗地网。
“不对啊,奴婢分明瞧着太子殿下进的殿。”
“诸位若不信,大可移步珍霓殿。”
太子神色冷峻。
官家点头,率先走出了正殿:“寡人倒要瞧瞧。”
几人走到珍霓殿门口,这才注意到珍霓殿的坐落与旁处不同。
或许为了凸出合欢花,院中并未像寻常院落一样在花圃中规规矩矩种花树,而是采取了曲径通幽法借景,门口小路也是曲曲折折通往正殿的。
太子亲自走到花树后:“诸位瞧,是不是从你们这个角度孤是进了殿的。”
花树掩映层层掩映,诸人站在门口只见他往正殿路上去了,随后被垂下的合欢枝条遮盖了身形。
就是官家也点点头。
“当时孤想进正殿,可走到这里听见了鸟叫,便移步查看。”
晏时雍指着草坪上一处凹陷:“那里落着一处鸟窝。”
诸人走过去查看,这才看见松软的草地上遗留着一个凹陷,旁边更是散落着羽毛和枝干。
“孤才发现是风太大将鸟窝刮落下来,大鸟在上面哀哀戚戚,窝中小鸟尚不会飞行只能跟着鸣叫,这才被我听见。”
晏时雍描绘着当时的情形:“因此孤起身将这鸟窝捡了起来,想施展轻功送上去,不过此地是母后寝宫,轻功施展难免有失尊重,只得另寻他法。”
他又走到檐下:“孤又四下寻找,便在假山后头找到了一处梯子,这才将梯子搭开,拿着鸟窝小心翼翼送上了树枝。”
“这期间还有大鸟误会我要伤鸟,不住啄我。” 晏时雍神色平缓,伸出手背给诸人看,“这便是当时留痕。”
“那万一是你放完鸟窝又回去呢?”二皇子淡淡道。
“我来母后宫中时一路遇到不少不同宫殿的宫娥内侍,都可作证,当时的时间是辰时一刻,等我出去时是辰时二刻。”
“前后不过一刻钟,我要听见鸟叫,寻找木梯,扶鸟窝上枝杈,再从其上下来,将梯子放回原处。”晏时雍淡淡道,“王大海,做一遍动作,请二哥卡着时间。”
王大海不敢怠慢,老老实实按照适才的流程做了一遍,计时太监也点点头。
“王大海没我身手敏捷,但他也没有被护子心切的大鸟飞啄,更没有思索的过程,因两相抵消,这时辰差不多。”
二皇子“嗯”了一声,笑道:“原来是我误会了五弟,是二哥不对。”
“二哥何出此言?您也是为了母后身子着想。”晏时雍拱手作揖,似乎两人又是和和美美的兄弟。
王皇后看完这一切倒不知说什么好。
太子的确有时心善,能做出这种事也不足为奇。
晏时雍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淡淡道:“若诸位还不信,我记得那鸟窝里有五只雏鸟,窝里垫着一块亮闪闪的河蚌壳一角,上头的枝条也与落在树下的一致。”
太监们上前验视,随后回禀官家:“回禀官家,一模一样。”
官家这才点点头:“太子在皇后膝下多年,为何今日忽得要毒害皇后?无稽之谈。”
你刚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筠冉在心里撇撇嘴。
看官家定论,再加上晏时雍举证铁证如山,诸人都不再言语。
救鸟之事各种细节都对得上,简直就是实打实的铁证。
毕竟如果真是他巫蛊,那也不会中途救什么鸟。
晏时雍本人行礼谢过天恩,又道:“孤虽然不是母后亲生却自幼得母后照拂,屋檐下看着幼鸟母鸟之间心生不忍也是推己及人,说起来一半是上天垂怜,一半却是母后素日爱护儿子的举动救了儿子一命。”
原本呆呆站在那里的王皇后听到这里也有些触动。
的确,若不是太子救鸟他也无法自证清白,可太子救鸟也是看鸟的母子慈爱,也是多亏了她的感化。
官家也点点头:“母慈子孝,倒救了太子清白。”
当即几位机灵的妃嫔已经捧场:“还是娘娘慈爱得了上天垂怜。要不殿下今日也蒙受不白之冤。”
你一言我一语称赞起来。
王皇后被她们捧起来,心里得意之余又升起一丝不安:
说起来她待太子这些日子不怎么好。
不过晏时雍却道:“既然儿子已经洗冤,那此事是谁做的?”
王皇后这才回过神来,是啊,这件事还没个定论呢。
到底是谁要害她?
她目光在余下的诸人里面扫视着,不断猜疑:是皇贵妃?还是上次被她责骂的宫娥?是哪个骚蹄子妃嫔?
“请容臣妾插句话,这问题臣妾看不懂。”太子妃忽得开口,“臣妾却只知道刚才是古尚宫一听钦天监提东南方便说是珍霓殿。”
“发现巫蛊图后也是她立刻指出昨天太子去过。”
“更是她站出来证实自己亲眼看着太子进去。”
筠冉一摊手:“臣妾治家也知道各家庭院进去的人太多,有洒扫的,有打更休息的,有进去搬运杂物的,还保不齐有偷情相好的……”
她这么一说,诸人都笑。
笑完之后却都觉得话糙理不糙:的确,只要这一处宫闱没有被特意封禁起来,那便是谁都有可能进去的。
即使是官家起居的福宁宫,里面服侍的有品级的太监宫娥们在福宁宫各殿里走动都还算自由。
“怎么古尚宫就这么笃定去过这内殿的只有太子?”
筠冉笑眯眯看着她:“不知你是在遮掩什么?”
在场都是聪明人,她这么一分析,诸人便都明白了过来:还能有什么缘故,不就是有人陷害晏时雍么?
官家神色一冷:“将她关押起来审问。”
古尚宫不过是一介贪财宫娥,很快就被审问出了结果。
原来是傅家趁着多次进宫的缘由买通了她。古尚宫一开始觉得傅家是十五皇子母家,这钱收了也无什么大碍。
可收多了钱人也被吊得越来越贪,终于傅家拿出了几十两黄金与她图谋此事。
古尚宫近来的人生路太过顺畅:忽然攀上高枝挤掉了老对头郑司宫、忽然成为皇后的贴心人、忽然得了宫里诸人的巴结恭维。
太过顺利让她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终于决定收下这笔黄金,也因为过于自信让她连个帮手都没找,最后搞砸了一切。
傅家当家人受到了惩戒,王皇后也默默将十五皇子送出了自己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