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时卷起墙边的点点桃花瓣,向沂的红色劲装随风飘扬,闻言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玉手执匕首划破易禾的右臂。
“你最不该做的不只是想炼活人蛊,还有动了不该动的人。”向沂那双黑亮的眼睛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她,透着惋惜和大仇得报,只此眼神就胜过言语万千。
易禾捂住伤口,两眉轻蹙,露出几分幽怨的神情,血透过指间渗了出来,滴答滴答落在地上,成了一小片红色。
世吉从暗处窜出,撒下一把黄色粉末趁着向沂捂住口鼻连连后退之际,拽住易禾完好的胳膊将她带离城主府。
向沂回过神时,已经失去了最好的追踪机会。
季青屿被找到时正跟着个半大的孩子对弈,身旁摆了水果和糕点,手旁放了杯冒着热气的西湖龙井。
棋盘之上黑白子间或交错,黑子隐隐有吞过白子的气势,白子仍固守几处不肯退让,两者胶着之际季青屿被人拍了下肩膀。
“你来了。”季青屿头也没回,抬手间又落下一子,倒是对面的孩子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白子掉回棋盒中。
前世季青屿被掳走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每一次都是向沂教训完心思不纯的乱臣贼子后来找他,莫名的默契就在这匪夷所思的经历中一点点建立起来。
“明儿,是来人了吗?”屋内传来妇人的声音,虚弱得说一句咳三咳,若不是竖起耳朵仔细听就很像一阵风拂过竹林的沙沙声。
“娘,你醒了!”越明高高兴兴跑进屋子,和妇人抱在一起哽咽落泪,“娘,多亏了那位大哥哥,不然我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在听你喊一声明儿。”
季青屿倒是端起西湖龙井,吹开上层的茶叶喝了一口才眯眼朝着向沂笑,邀功般说:“夫人,我拿到紫藤了。”
向沂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季青屿,药材和人命比起来,药材微不足道。可救下息尘是母亲的心愿,救下季青屿是她的执念,孰对孰错,孰是孰非,怎是她一人说得算呢。
“日后一定不会冒险行事,定会三思而后行。”季青屿知道向沂此番定是吓坏了,赶忙补充道,乖顺地如同眼巴巴看着你想要你陪他玩的萨摩耶。
“还有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季青屿神秘兮兮地拉着向沂来到城主府后院的假山附近,抬手扭转不远处的一盆兰花,轰隆隆一声后漆黑黑的洞口占楼在两人面前。
“就是里面的东西有些吓人,夫人自己决定要不要进去吧。”就算是季青屿不说,血腥味混合着烧焦的味道已经自洞口弥漫到鼻尖,看来真的如同息尘所言,易禾将所有的猎物都藏在了这里。
向沂走进洞口,季青屿便跟了上去,贴心举着火把让她注意脚下,楼梯上和无人空巷的暗室楼梯一般浮着一层黑灰。
楼梯不长,十几阶就到了假山下的暗室,火把照亮的范围内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缸瓮,密密麻麻地一时间望不到头。
向沂观察的功夫,季青屿便找到了墙上的开关,用力一怼,墙壁一人高未知的砖块咔哒咔哒内外调转,每隔两三米就有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发着柔和的光照亮。
暗室的全景一刹那间尽收眼底,密密麻麻的缸瓮每个里面都放了个漆黑的人形焦炭,或蹲坐或盘腿,身上带着些金银的首饰,五官已经辨不清,都是被火燎烧过的痕迹。
向沂隔着手帕摘下最近一具焦炭头上的簪子,黑色的屑状物哗啦啦掉下来,留下一个空空的洞。
两人就着夜明珠的亮光细细打量一番,确定与无人空宅中的金银首饰同属一类后,向沂不免心头涌上一阵怅然。
总有些地方比厮杀的战场更容易收割生命。
不久前这些还都是活生生的人,不过短短几天就变成了活死人。
“两位,我家老爷有请。”向沂二人刚回到地面,只见管家匆匆赶过来走到面前,被他们身上的气味熏得后退一步,屏住呼吸才能说出话。
越城城主如今真成了只鹌鹑,说起话来吞吞吐吐,止不住的打颤。
“假山附近的别院住的是什么人?”向沂不耐烦地打断城主,心想着那对母子收留季青屿这个恩情在,自己自然不能视若无睹他们的困境。
若是再不从潮湿又不见阳光的别院中搬出来,那妇人恐怕活不长了。
“大人,那是小人的妾室和庶子居住的地方。若是有冲撞大人的地方,您只管说,我自然会严加管教。”城主呆愣片刻,不解为何向沂问起这个,转念一想自己还需要向沂去找解药,说起话来也带了几分讨好。
仅凭向沂短时的所见所闻,就晓得越明和他的母亲在城主府过得是什么日子,更别说惯会看人眼色行事的下人了。
“他们是我的恩人,给他们换个朝阳的院子,再好好敲打下人,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吧。”向沂来回奔波精力耗费大半,没有力气在和城主周旋,拿起糕点轻咬一口瞧着城主唤来管家吩咐换院子。
季青屿的手劲儿拿捏得正好,向沂僵硬酸痛的肩膀着实放松了不少,感激地拍了拍他搭在肩膀上的手。
城主一眼看出来两人的关系不一般,正打算上前询问要不要将城主府在装点一番以供成亲之用时,突然感到四肢百骸有什么东西在爬,又痛又痒,一头倒在地上。
第31章 未知的毒
城主倒下的动静不小,失去意识的他结结实实砸在地上,向沂差点以为自己遇上了地震。
“脉象平稳,不像中毒。”季青屿收回号脉的手,摇了摇头道,心中猜测着易禾究竟喂他们吃下了什么,药效发挥得如此之快。
“看来一开始就不想留下活口。”向沂的神色变得严峻起来,透着若有若无的厉色,极不认同易禾这种把人命当成儿戏的做法。
城主府的人倒下了大半,整个府中死气沉沉,仿佛被无形的诅咒笼罩着般令人不敢前往。
季青屿把完最后一个人的脉,身形不稳几余跌倒,向沂眼疾手快扯住他的胳膊,肩膀发力撑起高出一头的季青屿。
“不急于这一时,你的身子也还没好全呢。”向沂何尝不知道季青屿是个犟脾气,平常遇到寻医问药的人便不会让人空手而归。
“息尘道长的解药不能再等了,我再坚持一晚上,丈母娘就会同意我们之间的事情了。”季青屿用手趁着床边还想再站起来,被向沂一把按了回去。
迎着季青屿不解的眼神,向沂大言不惭地撒着谎:“息尘如今吃着温补的药,明日才是最后一帖,大夫说了吃温补药的同时不能吃别的,你就放心休息吧。”
息尘此时正站在榕树的枝桠上,手里拿着把长锯,听着颜千清的指挥将多余的枝干锯断。
颜千清的原话是:院子里阴沉沉的,你长时间居住在这样的环境里怎么养得好,不如早日修剪一番。
榕树很快被修剪一新,阳光顺着树叶的间隙撒下点点光影。
颜千清满意地点点头,她早就看不惯息尘一天到晚都闷在屋子里不出去走走了,当初那个玩到忘记回家的息尘终究是不在了。
不过好在命运没有残忍到让他们生死离别。
息尘一手扶着树干坐在粗壮的枝丫上,感受着风拂过耳畔叶梢的沙沙声,真切地觉得过去凝固在那里,未来大踏步地赶来。
嘴硬说自己还可以的季青屿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向沂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屏风前的圆桌上摆着温热的白粥和他喜欢吃的萝卜咸菜,还有向沂压在碗底的小纸条。
纸条上写着去送越城命案的相关证据,自此之后就全权交给京都赶来的大理寺官员了。
前世有不少人说他季青屿这个神医德不配位,完全是靠吃向沂这个权臣的软饭支棱起来的。季青屿倒不觉得这样的相处方式有什么奇怪的。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的自由,这种自由神圣而不可侵犯,毕竟生活不是活在别人的舌头底下。
季青屿乖乖按照向沂的吩咐将白粥喝得干干净净,转身走向内室的桌子,不知从何处拽出来个暗盒,暗盒中存有一小节干枯的树枝样的东西,顺着日光照耀的方向看去泛着紫色的光。
季青屿戴着特制的手衣,将树枝小心拿出、切片、研磨成粉,最终得到少半瓶的粉末。
“这里有十颗丹药,第一日服下四颗,第二日服下三颗,第三日服下两颗……以此类推四日之后,必定还你健康。”季青屿拿着新鲜出炉的药丸直奔花泉观,将瓷瓶递过去小心叮嘱道。
“因为紫藤自带毒性,所以你会感受到一阵灼热,只要忍过去就可以。”季青屿另外准备了药浴的药,防备息尘多年被毒侵蚀的身体一时撑不住药力昏了过去。
颜千清一把握住季青屿的手连连道谢,说着说着又要流下眼泪。
自家丈母娘是个有一说一的直性子,季青屿一边庆幸颜千清不会暗处使绊子一边手足无措地干巴巴安慰着水做的丈母娘。
闻讯赶来的向宸出现的那一刻,季青屿仿佛看到了救世菩萨大光相的圣光,匆匆交代几句就回到了屋子里。
息尘势必要遭受些皮肉之痛,在彻底戒毒之前季青屿一点也不敢大意,守在息尘身边时不时检查他的身体,确保他保持绝对的清醒。
四日很快就过去了,向沂骑快马赶回越城,跟在后面的大理寺官员纷纷叫苦不迭,没有几个人受得了昼夜不停地赶路,也就只有这位不同于常人的年轻权臣能干得出这样的事了。
“有好好吃饭,就是不长肉。”季青屿先向沂一步解答了她的疑问,却没想到向沂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痛被一种酥酥麻麻的奇怪感觉所代替。
颜千清一把捂住息尘的眼睛,高声嚷着小孩子不能看之类的。
肉眼可见季青屿的全身如同煮熟的虾子般一点点变红,向沂倒是混不吝地扣住他的脖颈,逼着他和自己四目相对。
“你知道我要花多少精力和时间才能保持自己的身材吗,你一句轻飘飘的吃不胖是对我过去五千时辰最大的侮辱。”向沂边说边朝着季青屿敏感的耳垂呼着热气,调戏季青屿,看着他害羞躲闪眼神是向沂一向的恶趣味。
偏生季青屿还纵着她,若是真的调戏恼了才会恶狠狠地喊出:“我数到三,一!二!”
“你放开,爹娘还在旁边呢。”季青屿小声央求着,声音放轻,语调带上了点鼻音,像极了撒娇。
向沂知道再闹下去恐怕短时间内是碰不到季青屿了,果断放手转身问向宸颜千清安,让她们再待上一段时间,好一同转转越城的特色。
颜千清瞅着向沂一直笑,开口道:“我们出来的日子也够久了,更何况息尘还需要静养着,京都的环境总归是要好些……”
向宸闻言白了息尘一眼,当初自己好说歹说夫人就是不回去,今晨突发奇想告诉颜千清京都更适合息尘静养,结果颜千清火速安排了下午的马车。
“你们都是好孩子,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颜千清抚上向沂的脸,不知不觉间费心的向沂变成了让她骄傲的存在,“知道你想做的事情有很多,我只有一个要求,注意休息不要累坏了自己。”
季青屿远远望着向沂一家人话别,想到不知所踪的爹娘时眼神黯淡下去,却没想到颜千清招手让他走上前去。
“你是个省心的,向沂日后还要你多照顾。”颜千清将一枚玉佩交给季青屿,“就是心里想的东西太多了,答应我以后多笑笑。”
季青屿捧着那枚玉佩如同千斤巨石压在心头,沉甸甸又热乎乎的,看着他们的马车驶远。
“易禾的秘密据点找到了。”容牧摇着那把骚包扇子出现,似乎多日前的不快没有发生过般平静说着。
第32章 交锋(一)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容牧口上客气着,倒是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般抬脚来到庭院里,向沂进门时他正在越城地图上兴致勃勃地绘着据点的位置。
“我最喜欢抓住打洞的兔子了,瓮中捉鳖的戏码我可是从未失过手。”容牧随手将沾有朱砂的毛笔放下,语气满是跃跃欲试,目光紧跟着虚握的手,似乎抓到了逃窜的易禾般。
“所以你的下一部计划是什么?”容牧好歹是没忘记还有个把控全局的,目光灼灼只待向沂一声令下,他就可以随意收割对方阵营的性命。
“主子莫怪,只是阿牧和苗疆一向不对付,如今他们是真的撞到枪口上了。”容晚施施然行了礼,轻拍容牧的手肘让他收敛些。
容牧撇了撇嘴让开位置,让容乔得以看到绘有目标地点的地图。
容乔高昂着头颅走进来,最终站在了容晚身侧,不情不愿地听着向沂分配任务。
“城中到处张贴着他们的通缉令,谅她们也不敢光明正大出来招摇过市。”容乔活动着手腕,多日不曾执行这般有技术含量的任务,空虚多日的长鞭也想尝尝人血的味道,尤其是那些苗疆蛮夷的血。
向沂敏锐地发现似乎整个天哲都对苗疆有着极大的反感和恶意,就如同天哲是为了牵制苗疆势力的存在一般,每个人都在为了多杀几个苗疆人而引以为傲。
“大雍尚未建立之前,正是前朝混战之际,苗疆趁虚而入残害了不少手足,我们也不过是为了报血海深仇罢了。”容晚的腔调柔和,说出来的话却是充满着血泪,和暗藏的杀机。
不等向沂等人前往易禾藏身的据点,越城的街巷突然热闹起来。
外出采买的竹叶一身狼藉地回来,跟在她身后的青梧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见二人进门后死死抵住门板。
这片刻功夫间外面就多了许多不协调的吵嚷声,间或掺杂着不知名物体敲击门板的声音。
竹叶二人费力支撑,却仍抵不住门板的摇摇欲坠。
“小姐,城里都说是你杀了胡会长和巷子里的那些人,各处已经张贴了告示,城主当众说要拿你问罪。”
向沂瞳孔猛地一沉,脸色瞬间冷了下去,从容不迫地让容牧等人带着就季青屿从密道离开,避免和被煽动起来的百姓直接见面。
向沂闭着眸子坐在石凳上,指尖一轻一重地敲击着石桌边缘,估摸着季青屿等人差不多走远时才起身拉开木门。
竹叶被青梧护在身后,才免得被人流挤到,红着眼看向被层层包围的向沂,却被青梧硬拉着从顺着人群边缘离开了。
“杀人不眨眼的妖女!”
“他们何其无辜,你怎么如此没人性!”
“乡亲们,抓住她送城主府,让城主府为我们主持公道,为我们枉死的兄弟姐妹报仇!”
……
人群头上的绿灯密密麻麻,每个人都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虎视眈眈地看向被层层包围的向沂,眼睛里是刻骨的恨意,如同未曾开化的茹毛饮血野兽般。
向沂站在原地,从容地接受着人群目光的洗礼,或怨或恨,或不屑或痛斥,就如同上一世安然接受箭雨到来般心中起不了半分波澜。
数不尽的绿灯中突兀地出现了个红灯,万绿丛中一点红自然是异常显眼。
那红灯隐隐有远离人群的趋势,逐渐背离人群前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