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死去的时候都会死不瞑目的！
“主子，今日份的药熬好了。”
季青屿看也不看，仰头喝下那苦的要死的中药，一阵温热在腹中慢慢升起，季青屿脸上也出现了少许的血色。
“主子，今日夫……向相来了越城。”
季青屿托着碗底的手猛得用力，碗就碎了，瓷片深深嵌入他的血肉，十指连心的痛比不过他心底的苦涩。
“她……来干什么？”季青屿硬着头皮问出一句，随手拿起一旁的夹子，夹过虫子喂给新运来的毒物，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心跳如擂。
“我们的人被发现了，她们的谈话没有……”
“罢了，下去吧。”季青屿自然知道下属有几斤几两，脑子里疯狂猜测着向沂的目的。
千万条假设飞驰而去，最终只留下了一个……
新欢。
第45章 赏花及笄（一）
向沂返回京都逞能骑快马，本就透支的身子被吹了冷风，晚上便发起了高烧。
疾病总是能让一个人的心智瞬间退回到幼稚的孩童时期，向沂昏昏沉沉中呢喃着不知名的暗语，汗水夹杂着泪水沾湿了枕巾。
竹叶一整夜没敢睡觉，来来回回浸湿帕子放在向沂额头上辅助降温，高烧直到天将将明时才退了下去。
第二日宫内的帖子便送到了向府门房。
原是宫里的二公主到了及笄的年纪，又恰逢御花园中的千里清荷开得风雅，索性及笄连同赏花宴一并办了。
赏花宴邀请了京都所有适龄的女子前去，坊间猜测名为赏花实则皇后开始挑选儿媳人选了。
向沂向来不参与这些达官贵人间约定俗成的活动，厌烦那些勾心斗角和阿谀奉承。
这次却是不能不去，一是她终为人臣，二是这二公主乃是她看着长大的难寻知己。
颜千清立马送来了华服，绛红色的长裙配上缠枝花卉纹金腰带，外罩一层朱砂色金银滑丝缠枝纹罩衣。
是向沂从未尝试过的新风格了。
真到了赴宴那日，向沂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上顶了几十斤的巨石，压得她脖子生疼。
竹叶还为了突出她的腰肢纤细将腰带系的极紧，向沂差点连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后宫众人早就对这位突然改了性子的丞相嫡女好奇已久，纷纷抻着脖子细细打量着如今的向沂，连小话八卦都顾不上说。
向沂只觉得自己好似坊市间那敲锣打鼓的猴子，只等着好奇的人群停下脚步，向她身边扔些铜钱。
“你怎么才来啊？你变化这么大我都不敢认你了。”二公主闺名唤作青姝，生得瞳子乌亮有神，肌肤胜雪，怀中抱着只异瞳波斯猫，上来便要牵着向沂的手。
“公主及笄事关重大，赴宴的马车都快排到城外去了。”向沂拿起宫女托盘中的小盒子递了过去。
青姝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三下五除二便拆开了包装。
“好漂亮的扇子！这簪子是弱水铺子的新品哎，我爱死你了！”青姝不由分说扑倒向沂身上，向沂稳稳接住她后还转了个圈圈。
多日未见的生疏感瞬间褪去，只剩下了思念。
“我怎么听说前一阵子你生了大病，是被抬回京都的？”青姝虽然身处深宫，宫外的传闻却也知晓几分。
向沂摸摸鼻子，没想到自己的糗事居然连宫中人都知晓了，没由来的一阵羞意让她红了一张脸，又被回忆中的玻璃碎片刺得失去血色。
青姝瞧着向沂的脸红白交加，就知道这背后的原因必定不简单。
向沂也没打算瞒着青姝，只不过再复述一遍时，脑子自动复刻了当时的情绪和感受，着实有些难受。
向沂还没有什么动作，青姝便站起身来吩咐侍卫去捉那个负心汉，非要让他领略一遍天牢的九九八十一中刑罚，让她知道女孩子是不好惹的。
青姝还是那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性子，恨不得张开羽翼将所有人护在怀中。
向沂嫣然一笑，握住她的手腕，将那簪子带到了她的头上。
青姝果然不在执着逮负心汉这件事，而是趴在亭台的栏杆上摇晃着脑袋，就着水里的影子看好不好看。
“还是你的眼光好，我就不喜欢那些素雅的东西，热热烈烈的东西看着不好吗？母后非说我太招摇！”青姝一把挽住向沂的胳膊，将头搭在她的肩膀上哼哼唧唧撒着娇，非要向沂评评理看看谁对谁错。
两个小姐妹还在笑着闹着，皇后就带着大公主来了水榭。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青姝却扯着向沂不许她行礼。
“你啊你啊，你要是有向沂丫头一半的稳重我就不用这么费心了。”皇后点点青姝的脑袋，默许了她的做法，转过头去让女眷们不必拘泥于虚礼，开开心心赏花即可。
大公主寸步不离跟在皇后身后，面对别人的打量时总是低着头回避，一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般的拘谨神色。
完全不像是一位公主，倒像是无意间闯入这场靡费宴会中的宫女般手足无措。
“哎呀，你还不知道我姐的性子嘛，带她出来见人都和杀了她一样。”青姝很不满向沂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大公主身上，伸出手板着她的脸，只让她看自己。
前世天成帝信任奸臣小人，边境被夺了多座城池仍醉心寻欢作乐之际，这位众人口中怯懦不成器的大公主只身一人踏上了和亲的路。
可谓是女子以她薄弱身躯保了雍朝三五年的命，不得不让人心生敬佩。
青姝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向沂都没有听见，只是看着大公主的背影愣愣的出神。
若不是前世她的壮举，向沂或许不会记住“青鸟”这个名字，只当是个困在鸟笼中的雀，而不是翱翔天地自由自在的鸾。
大公主仿佛感觉到什么般，转过头对上向沂的眼睛，红着脸行了个礼，又匆匆跟上皇后的脚步。
女眷们不再拘束，散布在亭台水榭各处谈笑赏花。
这是向沂送走的第十九位前来打听她有没有心仪二郎的夫人，还有更多的夫人候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毕竟得了向沂青眼，四舍五入便是成了皇亲国戚，这种机会可是不多得的。
向沂扯着青姝逃也般的离开，两个人搭上游览深处荷花的小船，藏进了接天的荷花荷叶中。
青姝倒是胆大得很，脱下鞋子光着脚踢着水花玩，时不时还要折下一片荷叶挖空中部戴在脑袋上，遮挡晒人的太阳。
向沂拗不过她，也带上了空心的荷叶帽子。
“你看，有鱼哎！”青姝兴高采烈的指着湖中游曳的一尾红鲤鱼，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般。
向沂扯住她的腰带，生怕她一不留神掉了下去。
“你变了好多，变得好老成，就像太子哥哥一般。”青姝皱着眉头撅起嘴巴，连鱼儿游出视野也不在乎了。
“人总是会长大的嘛。”向沂一时间想不出怎么解释，只能从脑子里拽出一句干巴巴的说辞。
“你真的不爱他了吗？”青姝无心的一句，重重锤在向沂心间，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硬心肠的家伙。
第46章 赏花及笄（二）
“你最好是不爱他了。”青姝握紧小拳头朝着空气挥舞着，似乎季青屿就在她面前一般。
向沂瞧着那尾鱼儿游回来，围着一朵半开的荷花徘徊着不肯离开，头半露出水面看着那抹粉。
“你不会还想着渣男吧。”青姝一副“不会吧不会吧”的神情，薅住向沂的肩膀开始晃着，试图让她清醒清醒。
“怎么可能。”向沂笑着逃开青姝的束缚，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尾鱼儿。
它依然在那里，尾巴猛得一拍水面，刹那间的功夫便衔了一瓣莲回到水中，悠哉悠哉地游走。
鱼儿用点力气就能够到水里的莲，若是要够天山上的雪莲，怕不是跃个龙门。
不知不觉中，小船顺着水流的方向来到了藕荷深处，四周都是长得浓密的荷杆子，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
青姝锦衣玉食惯了，见状只敢紧紧扒着船身不敢动弹，全靠向沂划到岸边。
“你突然间会了好多东西啊，划船也会，应付那群人也会……”青姝低着头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将向沂的异样一一数出，完全没发觉向沂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不过这样也好，看谁还敢欺负本公主！”青姝一把挽住向沂的胳膊，沉浸在又有新大腿可以抱的喜悦中。
向沂看向青姝侧脸的眼神五味杂陈，最起码到现在为止青姝还没有说过黄娟，许是自己现在过分谨慎了。
“谁敢欺负你啊，你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青姝只当向沂在夸奖，得意洋洋地浅笑着。
“小祖宗哎，可算是找到你们了。”匆匆赶来的宫女看见向沂二人就像看见救星一样，眼神发亮地走上前来道：“宴会要开始了，皇后请公主和向相入席。”
恰逢青姝及笄的缘故，御花园的亭台水榭上摆了十几桌，现场已经是一片鬓影衣香，锦衣接踵，华贵首饰璀璨夺目，可谓是人花两相映。
宫女引着向沂二人向更深处走，一路上姹紫嫣红，茂林修竹，刚绕过五孔桥便听到隐约的丝竹之声，夹杂着女子们的谈笑声。
桌案上摆的是新制的牡丹茶，热水烹调后呈现出淡淡的粉色，香气清幽，令人沉醉。
青姝直奔皇后身边，大公主见状便来到向沂身侧入座，将刚才的位置让了出去。
这在旁人看来是大公主不得势，只能低声下气委曲求全。
向沂却深谙这自保的法子，收敛锋芒，掩人耳目，直至时机正好一鸣惊人，取得就是一个天时地利人和。
“向相年少有为，着实令我佩服。”向沂闻声侧目，青鸟已然将酒杯凑到了向沂面前，轻言浅笑着，并没有觉得敬臣子有什么不妥。
向沂赶忙起身拱手，双手举着酒杯置于青鸟酒杯稍下的位置，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在宴会中几乎微不可闻。
“向大人可要千万小心……”青鸟趁着与向沂擦肩而过的瞬间说了一句，后半段却被逐渐热闹起来的人声所淹没。
向沂猛一激灵，再抬头看去，青鸟一脸乖巧地坐在皇后身边，垂下眸子不再看向人群。
倒是坐在皇后另一侧的青姝十分嫌弃地别过头，就连皇后想让姐妹两个牵牵手都不肯，皱着鼻子极为不耐烦。
“向大人如今可是直上青云，不知可有心仪的二郎？”向沂赶忙堆起和善的笑，手举酒杯听着面前的夫人喋喋不休，时不时还要赞同地点点头。
实则心思都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连眼前是哪家的夫人都不想了解，更别提她们口中夸的天花乱坠的公子。
向沂感觉脸上的肌肉都要笑僵时，上位的皇后终于宣布了宴席开始，身形窈窕穿着轻快的舞女们接连走上前来翩翩起舞。
搭配牡丹茶的糕点是牡丹糕和山药糕，上等的牡丹花瓣和米粉混在一处，加入甜而不腻的豆沙馅，可谓是外软内甜，入口即化。
向沂吃得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拐个御厨回去的时候，突然有个蒙面的女子匆匆而来。
舞女纷纷停了下来，立在两侧等着那面纱女子入场。
箫鼓丝竹之声猛得变得高昂起来，隐隐有几分军中战歌的旋律，向沂不由得看向中央的面纱女子。
那女子身着玄色衣衫，手持一把长剑，伴着丝竹声起舞，轻盈的身躯在空中婉转飞舞，襟飘带舞，裙裾飞舞，衬得那女子翩翩出尘。
一曲舞毕，那女子摘下面纱的那一刻，向沂猛地起身，慌乱中碰到了桌上的茶壶，茶水撒了一身。
“向大人去偏殿换下衣服吧，正好青姝多备了套衣服。”皇后抬手命宫女带路，众人的目光才回到那个面纱女子的身上。
“沈姑娘不愧是出身武将世家，这剑舞着实是世间少见。”
向沂却没心思听溢美之词，对剑舞的兴致勃勃也被重见故人的复杂情绪冲的七零八落。
“大人，偏殿到了。”
向沂换好衣服才发觉青姝准备的竟然是男子的华服，看向镜子时，高梳发髻的自己带上了恍若隔世的感觉。
前世不易，只能将自己扮作男子的样子闯入男子占了大半的朝堂，珠花胭脂水粉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
向沂一时没了回宴席的兴致，索性调了个顺眼的路慢慢悠悠走着，迎面碰到了不少宫女公公，只是他们赶忙行礼的模样像极了见到阎王爷。
四周的一切都变得荒芜起来时，向沂便知道到了天成帝的冷宫，四下不见人影，就连植物也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天成帝后宫中的姬妾嫔妃算不得多，除了皇后和一位皇贵妃外，只有三个妃子和四五个答应。
生活在冷宫中的便是那位皇贵妃，本应是皇后的她最终不敌天成帝对权势江山的追求。
硬气的姑娘自然不肯就范，索性收拾了行囊带着贴身侍女住进了冷宫，再不肯见负心郎一面。
掉了红漆斑斑点点的门板，盛夏仍未生出枝叶的枯树，以及断断续续的风声，都在说着这里的生活有多艰苦。
“既然来了客人，长缨去备些好茶吧。”
第47章 赏花及笄（三）
向沂透过门缝好奇地张望着，身着素衣的姑娘染着大红色的蔻丹，正坐在庭院中间的摇椅上闭着眼晒太阳。
名唤长缨的宫女放下手中的扇子，转身走向屋内。
屋子里黑漆漆的，好似张开深渊巨口的怪兽一般令人心生畏惧。
向沂从小就是个上蹦下跳的混世魔王，如今又见遍了大大小小的奇事怪事，自觉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吓到她的。
大门被巨大的铜锁锁住了，向沂索性自墙头翻进去，迎面对上那姑娘含笑的眸子。
“我好久没见过你这样有趣好玩的人了，你是哪个宫里的宫女，怎么迷路来到了这里？”
姑娘起身正好和向沂的视线持平，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向沂的袖子：“你扮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我要去私会情郎啊。”
向沂没想到众人口中的皇贵妃竟然是这般活泼跳脱的性子，多年的冷宫生活并没有夺取她的活力，反而冷宫里多了几处菜畦，还有几只鸡散布在其中。
“小姐，茶水来了。”名唤长缨的侍女一手托着茶杯茶壶，另一只手拎着张小几，不待别人帮忙便将简易的茶室组装了起来。
向沂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思索着自己能否做到时就被那姑娘拉着坐在了麦草做的蒲团上，一杯清澈的茶汤摆在面前。
“我叫沈昭月，你唤我昭月就行。”沈昭月大大咧咧地叉腿坐在蒲团上，一旁的长缨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你是新来的？是不是听说今日御花园里有热闹，想去看一看？”沈昭月很是自来熟，将一块糕点一分为二递给向沂，热切地问着。
“不过是你来我往的假客气罢了，这种热闹还是不看为好。”向沂浅尝一口茶水，洁白如玉的茶碗中飘着雀舌般的茶叶，被它的岩韵和留香惊得轻嗯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