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沂在这里格格不入,旁观发生的一切却不发一言,安静的像个木偶。
她在等,等暗线触发。
虽说如今启用为时尚早,眼睁睁看着沈家走向没落,向沂发誓她做不到,沈老将军一生戎马,他不该这样的结局。
细微的扑棱扑棱声自窗棂处响起,向沂猛地睁开眼睛。
来了!
信鸽腿上的信很短,向沂却读了好久好久。
久到一向沉稳的皇后也耐不住,凑上来想要看。
皇家尚有其他嫡系血脉留存于世,若是能找到信中所说的季少虞,天成帝再耀武扬威,也不过是只纸老虎。
只是季少虞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多年的季家灭门惨案,随后如同人间蒸发般了无踪迹。
天成帝忌惮着向沂,忌惮她手中的权力和民心,因而不敢拘束向沂的行动。
向沂再出宫门,心境已大为不同。
青姝还一脸纯真的问她,皇后什么时候接她回去,宫外也没什么好玩的了,林楚也有了心仪的定亲对象,她也不想把心丢在随便什么地方了。
向沂忍着翻涌的情绪一遍遍告诉她,在过几日就可以送她回去了,要给她准备几身衣服,有些费时。
青姝懵懂地点点头,蹦蹦跳跳跟着侍女离开,却在转过弯时流下了泪水。
青姝不是傻子,她只是被养得娇蛮些,心思却比常人通透得很。
向沂无暇顾及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推到了别人手中,整日拿着当年的案宗瞧着琢磨着,几日便消瘦得不成样子。
正当向沂苦苦思索却不得结果的时候,从未想过的人出现在了向府外面。
向沂一开始是不知道的,亦或者是无暇顾及的,可竹叶刻薄的话,颜千清凌厉的鞭子破空声,让她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匆匆推开椅子,如同当年季青屿一样跑到向府门口拦着颜千清的鞭子,却不愿意回头看季青屿一眼。
季青屿一把握住向沂的手,脸上带着傻傻的笑,笑着笑着就哭了:“我成功了,我就说什么破虫子能拦住我来找你。”
颜千清一鞭子抽在他的背上,也只是一声闷哼,死不撒手。
向沂缓缓转头看到的是同样瘦得脱了形的季青屿,完全不见清风霁月的样子,只剩下发自心底的傻乐和慢半拍的反应。
青梧看不过,上前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季青屿厉声喝退。
“我知道娘子在担心什么,这一次就换我好好追求你,给我个机会好吗?”季青屿的语气太温柔了,向沂坚硬的心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裂缝。
向沂早就说过,这一辈子一颗心丢在了季青屿那里,这重生的一辈子恐怕也会丢在那里。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一手拉着颜千清,一手扯过竹叶坚定走回向府。
季青屿是个说话算话的,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盘下了对门的宅子,整日整日在两间宅子间往来,不是送珠花就是送糕点。
而这些向沂都不知道,她不仅仅沉浸在案宗中,还用手头的人力到处调查,终于有了新发现,季少虞曾在漠北的某处书院待过一段时间。
向沂多日来终于出了趟门,迎面便碰上了季青屿,还是瘦的脱相,似乎京都的风水没能养起来他的肉肉。
下意识以为是偶然碰见,向沂贴着墙边匆匆离开,季青屿看着她的背影一脸满足,似乎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好的存在了。
京都又乱了几分,百姓们被沉重赋税压得喘不过气来,只能祈求老天开眼放他们一条生路,家中的锅碗瓢盆都已经抵押完全,在继续下去就只能买子卖女……
向沂从人群中穿过,手中握着那家书院的名字直奔京都内最大的镖局,期待能从中得到找到蛛丝马迹。
季青屿在门外听完了全部,“季少虞”一词出现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抖了抖,恍惚间火焰再次爬上他的衣角,灼热遍布四肢百骸。
这是他不愿再回头的噩梦,是他这辈子都不愿再揭开的伤口,可如今这层时间留下来的痂被向沂亲手撕开了。
向沂一把搀住即将倒在地上的季青屿,轻拍他的脸颊试图叫醒他,搀住的那只手却被他的骨头硌了下。
季青屿被魇住了,脆弱得像张易碎的白纸,躺在床上很是安静,安静到向沂时不时就要探探鼻息,生怕如同被风吹灭的蜡烛般逝去。
颜千清见状硬拉着向沂走出房间。
“你到底怎么想的,当初半死不活的回来,如今又要跳回火坑?”颜千清气急了,怨恨着向沂要什么不好,非要遗传向宸的恋爱脑。
季青屿一晕倒,就巴巴地凑上去,完全不见往日睿智冷静的样子,这如何放下心允许向沂去追求所爱。
“不想见死不救罢了。”向沂也不知道这是真话还是假话,只晓得这句话能够说服自己。
“季少虞!”
第53章 季家(一)
向沂听到这个名字时心中轰隆作响,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呆立在原地。
倒是颜千清先反应过来,询问着这不是你在找的人吗?
没等到回答,向沂就一溜烟跑回了屋子。
季青屿两眼无神地看着房顶,还没有从噩梦中完全抽离出来,他依旧觉得还有人握住他的脚踝将他扯入那烈焰中的家宅中。
向沂什么都没说,倒了杯水慢慢喂给季青屿。
温温的水润泽干涸的喉舌,季青屿才感觉自己回到了人间。
向沂放大的脸出现在视野中,季青屿下意识扭了大腿,疼痛袭来的那一刻他笑出了声,长臂一挥揽过向沂。
向沂被迫躺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胸膛的起伏和胸腔的震动,挣扎无果后索性摆烂了。
“你要是能像珍藏书房里的那幅画一样爱我该多好啊。”向沂闷闷的出声,她不想在继续藏头藏尾做个逃避的懦夫了,是时候说开一切,各奔前程了。
季青屿胸腔的震动停了,向沂就听着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带着疑惑,带着踟躇:“那副画是我娘唯一留下来的东西,我不敢打开她就只能塞在书房的角落里,我没想到会让你误会。”
季青屿脑子稍微一转就找到了问题所在,搭在向沂肩膀上的手紧紧环住她,感受着她的体温,她的馨香:“上辈子我就是块木头,辛苦娘子处处维护,事事珍惜……”
向沂的脑子彻底罢工了,猛得直起上半身不可置信地看向季青屿,险些以为自己的耳朵在自欺欺人。
季青屿笑得前仰后合,如今的向沂像极了懵懂无知的小白兔,屁颠颠落入他这头雪狼的陷阱,还以为找到了终生的归属。
“幸好我家娘子是个有话直说的,不然季某这辈子就要……咳咳”季青屿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咳到连说话都做不到,趴在床沿上。
服下安神的药后季青屿便沉沉睡去,向沂召来青梧准备问个清楚。
“主子他为了抵消蛊虫的作用,以身试毒了很多次,经常把自己关在屋子疼得浑身痉挛,满地乱爬,嘴里一直喊着……”
这件事情怨不得向沂,青梧也拉不回犟着性子的季青屿,只能看着他一意孤行地把自己本就虚弱的身子变得更加脆弱不堪。
“夫人若是下定决心和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青梧自然喜不自胜;可…若是夫人只是一时心软,还请彻底断了缘分,对你也好,对他也……”
“够了。”向沂轻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盛夏的傍晚总是有着清凉的风,若是运气不好,这阵风就会带着沉闷的热意,吹到身上连汗水都带不走。
向沂就感觉全身都被汗水糊住了,前世的今世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一句话就让过去的一切都变了样子。
“季家世世代代行医,的确存在季家人入宫为太医的先例在,不过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去把皇子偷偷运出来呢?”
向沂没有这样的疑惑:天成帝为了能够顺利坐上最高的位置,手足大半死在了当初征战的沙场上,只留他一人。
那么是否存在有一种可能,天成帝斩草除根之前那个遗落民间的皇子就被带到了季家抚养?
天成帝的狭隘容不下一个稚童,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季青屿却在此时推门而入,带来了惊天的消息。
人间蒸发的季少虞出现了,消失多年的季少虞出现了。
就在他们身边……
向沂的眸子猛得睁大,身旁的容牧却一把捏住季青屿的胳膊问他哪来的消息。
季青屿吃痛地甩了甩,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向沂,眼圈红红,受人欺负了一般。
向沂最是抵不住这一招,抬手捏上容牧的阮筋,威胁着若是再敢动手动脚,她就把容牧私藏私房钱的事情告诉杜虹。
容牧当即安静下来,放开的时候还不忘轻轻揉一揉,捋顺皱起的衣袖,一副谄媚讨好的样子。
季青屿这才满意地走到向沂身边,下定了很大决心道:“我就是季少虞,那个最不该活下来却唯一活下来的罪人。”
向沂任由季青屿靠在她的肩上慢慢平复心绪,诸多蛛丝马迹都指向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季神医,只是她不愿意往那个方面想。
向沂也是个有血有肉没有摆脱七情六欲的俗人,只想守着她爱的和爱她的平安一生,只是这个时代不允许她躺平摆烂。
“你是受上天眷顾来改变这一切的救世主,你是季家拼命都要保留下来的火种,你偶尔脆弱但无所不能。”
向沂双手捧着季青屿的脸庞,对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出这些话,说得季青屿眼眶发热,泪腺疯狂分泌泪水。
季青屿仰头看着屋顶,向沂跟着仰头看着屋顶,还不忘暗戳戳问一句:“是屋顶上的哪一块木头纹理好看到让人挪不开眼睛吗?指给我看看呗。”
季青屿何尝不知道向沂是在哄他开心,心爱之人的贴心举动足以抚平他心底的因陈年往事被提及的无措。
“当年的火很突然,很多人闯进来见人就杀……”向沂紧紧握着季青屿颤抖的手,希望能借此给他莫大的勇气。
“我当时被塞在书房的暗室里,爹娘塞给我一个小布包后就离开了……”
那个布包保存的很好,还是季氏夫妇递给他时的样子,也是他从来不敢打开的存在。
看不出本来面貌的玉佩,一封折得四四方方的血书,还有一些七零八碎的小东西,看起来像是抓周留下来的东西和小孩子的玩具。
其中有一个粗糙的木质老虎很是显眼,保留着不流畅的刀口和坑坑洼洼的沟壑,季青屿拿起它再也没放下。
“这是我的小老虎,只有握住它我才敢一个人睡在漆黑空旷的屋子里……”
旧物总能带来藏在脑海深处的回忆,季青屿被翻涌的回忆冲了个措手不及,一一看过良久都没有出声。
向沂耐心等在一旁,似乎看到了小时候的季青屿握着小老虎说悄悄话的样子,笑得眉眼弯弯。
“我知道了,山谷。”
第54章 季家(二)
季青屿抬起头对上向沂的眸子,扬了扬手中的东西:那是那顿物品中最不起眼的存在,一张绘有混乱线团的纸。
“原来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季青屿小心展开脆弱的纸张,混乱的线条变成歪歪扭扭的线,除此之外上面什么都没有。
向沂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无法将稚童的画作与通往山谷的地图联系起来,倒是在季青屿出声寻找大雍地图时赶忙抽出。
半透明的纸张放在地图上,一切刹那间豁然开朗,纸张上的黑点正好处在地图上一条山脉上。
“就是这里!娘亲说过按着黑线走就能找到家。”季青屿激动地握住向沂的手,完全忽视了站在一边的容牧。
容牧识相地转身离开,关上门之际被向沂喊住“准备马车,还有一套男装一套女装。”
如初探越城一般,两人扮作外出游玩的夫妇一路走走停停来到山谷外。
若不是季青屿抬手转动机关,外面就是一片荒芜的山头,以前还有些村民上山砍些柴火捡些蘑菇什么的,如今却是见不到半点人影。
山谷很是空旷,尤其是那颗流苏树几乎占据了向沂全部的注意力。
整个山谷的地面都铺满了一层厚厚的叶子,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响,一看就是久无人烟。
季青屿驾轻就熟地循着记忆推开木门,每一处都留存着他生活过的痕迹,只不过这一次只有他回到了这里。
季氏夫妇留下来的线索很明显,季青屿没费多大功夫就从满书架的医书中找到做了标记的那一本。
那是个披着医书外皮的日记,278页都是季夫人一笔一划将过往时光写就的。
里面详细记载了季青屿的过往,从怎么九死一生从皇宫中逃出,到会说第一句话,再到初有大人模样……
日记戛然而止在了写了一半的278页,看得出来季夫人当时也很慌乱,笔迹中满是左右徘徊,举棋不定。
季青屿沉默地翻着,专注地看过每一个字,一封信突然从书中掉出,直直落在落叶中。
季夫人的日记足以揭露天成帝不惜一切代价掩盖的真面目,向沂却不知如何开口,一脸纠结的踩着脚底的落叶。
季青屿愣了半晌才捡起那封书信,上面的日期正好是季氏夫妇送他前往漠北书院的那一天。
彼时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能像其他的兄弟姐妹一般学医,而是要整日整日读书写文章,整日整日学着练武骑射。
甚至他们还要将自己送到千里之外的人生地不熟的漠北去,不管他苦苦哀求也好,发混打砸也好,季氏夫妇愣是将他绑上了前往漠北的马车。
然后就是那场惨绝人寰的大火和收割人命的黑衣人……
从漠北悄悄逃回来的季青屿一下车,看到的就是几乎燃掉半边天的被烈焰吞噬的季宅,听到的就是刺穿耳膜的尖叫声和求救声。
季氏夫妇只来得及将他藏在书房里,祈求着没有人会发觉这里……
黑衣人只当大火将掩盖一切,趁着夜色掩盖迅速离开血流成河的季府。
季青屿是从尸山血海中活下来的,没人知道他怎么把数量巨大的医书运到了深山老林中,更不知道他的心境如何变迁,只晓得山上多了个神医。
季青屿从未停止过调查,但都如同泥牛入海般了无音讯,季家在一夜之间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百姓们也从未记得。
季青屿尝试了好几次才将信封打开,季夫人娟秀的字迹再度出现时,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季青屿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山谷中回荡着呜呜的风声,似乎也在应和着季青屿的悲鸣。
长大的小阿虞:
你好啊,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拿到这封信,不过我想你现在应该释然了吧,身边有没有心仪的姑娘啊?可不许冷着脸吓坏她……
整封信都在讲着季青屿有没有热爱生活,迎接新生,没有一个字提及那场悲剧,就好像这是一封稀松平常的家书,而不是绝笔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