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月昭容走了过来,安婕妤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她是国公府出来的大小姐,自然不能失了规矩。人心是最不能轻易相信的,母亲的教导,她一直牢记心中。
“给姐姐请安。”安婕妤走过去行礼,眉眼间真是有了欣喜之情。
月昭容拉住安婕妤的手,“都是自家姐妹,不用这么客气。”她今日的装扮很随意简洁,并不想在安婕妤面前出风头。
安婕妤带着月昭容进了殿内坐好,又吩咐侍女端来茶水点心,“这是新进贡来的碧螺春,我很喜欢喝,姐姐尝尝。”
“妹妹总是这么客气。”月昭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又拿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先前入宫时,妹妹拿给我的点心很是好吃,到现在还念念不忘,本来想来妹妹这里再讨要些的,怕扰了你清闲,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不过平日里喜欢研究这些罢了,若是姐姐喜欢,我让侍女送些去葭月宫。”安婕妤的笑容里终于有了一丝真心实意,她虽生在人人艳羡的国公府,锦衣玉食,可父母最宠爱的一直都是长姐。
安婕妤渴望被认可被赞扬,在华丽稳重的外表下,是一颗敏感脆弱的内心。她会下意识地用自己擅长的事物去和他人交好,以换得缺失的安全感。
这一细微的变化被敏锐的月昭容捕捉到了,“妹妹谦虚了,素尘宫的点心可是御膳房都比不上,有机会定要和妹妹好好讨教一番,妹妹可别嫌我愚笨。”
“姐姐何时过来都可以。”安婕妤脸上的表情生动了许多,“听闻姐姐刺绣技艺出众,我倒是羡慕得很呢。”
月昭容示意侍女把手中的团扇呈了上去,“不过用来打发时间罢了,这是我这几日绣的团扇,天气热了,给妹妹把玩去暑。”为了不让璇昭仪得知后生了嫌隙,她送了一样的团扇,对于安婕妤这样的性子,亲手绣制的礼物远比那些奇珍异宝珍贵多了。
“姐姐的绣工果真好。”安婕妤拿着团扇,显然有些爱不释手了。
月昭容看到放在一旁,绣了一半的手帕,“妹妹的绣工也不差。”
安婕妤有些不好意思,“闲来无事绣着玩的,怎么能和姐姐的比。”她把手帕递给了侍女,有月昭容的刺绣手艺在前,她的绣工便算不上什么了,不过她向来会隐藏情绪,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
“妹妹若是不嫌叨扰,我有时间就过来,有人相伴,倒不会觉得这宫中的日子难熬了。”察觉出了的安婕妤的情绪,月昭容巧妙地岔开了话题,还往安婕妤的方向坐近了一些。
“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觉得叨扰呢。”安婕妤笑得似小姑娘那般青涩笑容青涩,任谁看了,就会对她多几分宽容。
一盏茶过后,月昭容借故离开了,和戒备心强的人相处要拿捏好分寸,点点滴滴渗透进去才是,太急于求成往往会适得其反。她又带着侍女去湖边转了一圈,才回了葭月宫,做戏自然要做足。
月昭容回了葭月宫时,正殿桌上放着安婕妤让侍女送来的食盒,打开后飘出了浓郁的香甜味道。厌恶地看着那些精致的点心,她是实在厌烦那些虚假的姐妹情谊,可要想往上爬,这些关系是必要的。
今日的示好显然是成功的,对于安婕妤这样的性子,放低姿态姐妹相称,给予适时地安全感,假以时日定会真心把她当做姐妹,为自己所用,比起自大的璇昭仪不知道好掌控多少倍。
想到这些,月昭容挑了挑眉,难得地拿起块点心,咬了一口,她唤来贴身侍女,“把点心拿下去分了吧,对外就说是本宫吃了,做得隐蔽点。”
当日午后,瑞国皇城宫门开启,走出一位骑着马的年轻男子,他怀中藏着一份绝密信件。
对于身处炎热地区的瑞国来说,初夏时节便已烈日炎炎,午后灼热的阳光下,百姓都回到屋中暂时歇息,大街上只有几个为了生计,顶着烈日不肯离去的小贩。
那个年轻男子骑着快马,毫无阻碍地从街上奔驰而过,走出皇城,直奔沐国方向而去。
两日后凌晨,在临近沐国边界的地方停下,他下马徒步走到了沐国边疆防卫处,对严守的护卫双手抱拳道,“我是瑞国派来的使节,有重要使命,请求见唐将军。”
不多时,唐钦就跟着侍卫,来到了边关城墙外的守卫处,看了眼自称瑞国使节的男子,“我是唐钦,有何事?”
年轻男子从衣襟中掏出一封信件,信件上盖着瑞国印章,他双手呈予唐钦,“唐将军,我受瑞国翎帝所托,将这封密信交于你手。”
唐钦接过信件,仔细辨认了封口处加盖的多处印章,确为瑞国国印,且信封完整并无破损之处,他把密信放入衣袖中,“我会尽快交予陛下。”
“多谢唐将军。”年轻男子双手抱拳行礼后,也不久留,牵起马转身离开了。任务完成,他要赶回去并报情况。
唐钦近日总是觉得心中不踏实,许多事情都与瑞国有了牵扯,并不是好的预兆。似乎他也被卷进了阴谋之中,一旦行差踏错,在皇城的家族也会被牵连。
家书中提及女儿入宫做了嫔妃,这对家族来说是莫大的荣耀,可宫中看似荣华富贵,实则凶险万分。他自然也明白,必须坚守住边疆防线,才能护着宫中的女儿。
赢瑞两国的战事就此停息,他悬着的心刚要放下,这封突如其来的密信,又让他神色凝重了起来。
唐钦直接回了屋内,从衣袖中取出密信放在桌上,他拿出奏折写上‘瑞国派使节送来密信’后,将瑞国信件夹于其中,贴了双层封签。似是觉得还不安全,他又在外面套了一个大的信封,又加封了一层封签。
喊来手下最得力干将陈校尉,把奏折递过去,他一再交代,奏折必须完好无损地送到陛下手中,不可有任何差池。
看着晴朗的天空,不知怎的,唐钦总感觉有些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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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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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校尉带着奏折赶到皇宫时,李律刚离开羲和殿不久,舒青漓因顶撞璇昭仪之事,在函杞轩‘闭门思过’。他便越过了舒青漓,直接带着奏折去了光华殿,恰巧在门口碰到了李律。
陈校尉赶忙迎上去半跪下行礼,“陛下,属下是唐将军阵中校尉陈君,唐将军派属下带回一封加急奏折。”他从怀中拿出层层包裹严密的奏折,双手呈给李律。
李律接过奏折,“辛苦了,让唐将军注意身子,不要太过操劳。”他示意身后侍女,带陈校尉下去休息。
“是,属下一定把话带到。”等李律进了光华殿,陈校尉这才起身跟着侍女离开了。
拿着奏折快步走进内殿,李律命侍从关好殿门,侍女们未经召唤,通常都是守在门外的。加急送过来的奏折,又是这么层层防护,肯定是重大事件。
李律坐到矮榻上,拆开了最外面的信封,拿出比平时更要厚重地奏折,刚刚撕开封签,就掉出了夹在里面的密信。当他在看到密信上面的瑞国印章时,不禁微皱起眉,近日来瑞国可谓是风波不断。
当初瑞国遭到重创后,经过几十年的休整,如今才恢复元气。可偏偏就在瑞国有实力抗衡时,赢国贸然出击,这时机未免太过巧合了。
把密信放在矮茶几上,他先打开了唐钦的奏折,短短一行字,很是符合唐钦简洁扼要的性子。
李律目光在密信上扫过,而后掀起矮茶几下面的坐垫,从坐垫背面接口处,抽出一个类似于暗器的金属物品。用尖锐的一面小心地在密信封口处轻轻一划,便露出了来自瑞国的所谓绝密信件,他展开信纸,洋洋洒洒写满了整整三页,很是情真意切。
信纸上弯弯绕绕地写了许多,其中意思无非是,‘瑞国与沐国几十年前的冲突已是陈年旧事,希望可以放下过往恩怨,重修旧好。周边国家都对瑞国虎视眈眈,瑞国愿把身份尊贵的亲王之女献于陛下,以求得沐国庇护。’
这篇求和信,瑞国完全放低了姿态,甚至表示对曾经的背信弃义既往不咎。除非瑞国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不然其中必定有诈。即便如此,对手已经把棋子落在了棋盘上,也只能接下了。
李律面色沉稳的又仔细看了一遍密信中的内容,唯有看到进献亲王之女时,深深地皱了起眉。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喊舒青漓,才发觉此时内殿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
把书信和奏折放进矮茶几抽屉里,他站起身推开了内殿门,“让舒青漓晚膳后来光华殿。”
舒青漓接到召唤时,就知道一定是有了棘手之事,不然李律不会让他这个时辰过去。笑着谢过了来通报消息的侍女,他还从书柜上拿了个匣子,里面是各种口味的糖果,当做了侍女辛苦过来的谢礼。
看到侍女走后,他看了眼桌上的晚膳,随便吃了两口,便快步去了光华殿。函杞轩外没有灯火,屋内的烛光被关上的门遮挡住,舒青漓走进黑暗中,又唤了两名暗卫暗中护着光华殿。
李律用过晚膳,听侍女禀报舒青漓来了,他挥手屏退了内殿侍女,“让他进来吧。”
内殿里面燃了比其他宫殿几乎多了一倍的烛火,幼时因宋美人不受宠,被势利得下人们克扣月俸,已成了家常便饭,菱月轩时常烛火不够,而度过一个个漆黑的夜晚。
也因此李律十分怕黑,幼时在黑暗中蜷缩起来瑟瑟发抖的过往,至今历历在目,那时留下的心理阴影,是如何弥补也无济于事的。
往香炉中添了草木香料,李律一般不燃香炉,只在思绪烦乱时,才用来放松紧绷的神经。
舒青漓透过窗子,看到上面映照出李律的身影,他心中莫名的有些酸涩。内殿中的人似乎一直都是孤独的,从幼时相见起,李律的眼中总是带着冷漠疏离,尤其在宋美人离开后,大多数日子都是活在伪装之下。
宫中最了解李律的莫过于他了,十几年的相伴,才能挺过那段最艰难的时光。
赵姑姑是在两年前故去的,在宫中几十年,最后落下了一身的伤病,守在冷宫中的下人,结局大抵如此。曾经赵姑姑最是护着他们了,还没来得及享福,就这么急匆匆地走了。
眼看着身边人一个个离去,当初满是人间烟火气的菱月轩,空置了七年。哪怕再是修缮一新,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了。
光华殿里灯火通明,舒青漓推开殿门走了进去,闻到草木香,便心中了然,“何事让陛下烦忧?”
李律这才仿佛回过神,他从矮茶几抽屉里拿出奏折密信,推到了舒青漓面前,“今日加急送过来的。”
双手接过后,舒青漓仔仔细细一字不漏地看完,向来云淡风轻的人,竟也深深的皱起了眉,“赢渝瑞三国会有其他动作,这个是先前就料想到的,把沐国扯进战局也是早晚之事,万万想不到的是,瑞国要用和亲的方法,再次与沐国绑做同盟。”
“所以之前假意起冲突,是为了让朕相信瑞国真的局势不稳,若是还能顺便牵扯上唐钦,便又能除掉一个障碍。”李律拇指指腹在矮茶几上摩挲着,“朕不会让沐国加入战局,所以他们才会布了这么大一盘棋,逼着沐国必须站队。”
“只有相信了,才能顺理成章地来求和。”舒青漓关上了不远处开了缝隙的窗子,“若真是三国联手的计划,当真要小心了,现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明日朝会,朕会把此事说予文武百官,至于他们的想法,朕现在便能料想到。”李律此时心中倒是异常平静,叫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舒青漓了然,“无非就是让陛下应下这门和亲,瑞国主动上门求和,伸手不打笑脸人,毕竟多一个心思深沉的盟友,总比树敌要来得划算。”
“他们是把朕架在了进退两难的位置,拒绝和亲,就是明面上与瑞国翻脸,应了和亲,也会进了他们的圈套。若是赢渝两国再对瑞国出手,沐国也不能置之不理了。”李律揉了揉眉心,看起来有些疲惫。
“绕这么大圈子,就证明他们目前不敢和沐国直接硬碰硬,已经布下了这么大的局,不是陛下不配合,就能收手的。这次不成功,没准下次又会想出什么阴谋诡计。”舒青漓去殿外同侍女吩咐了几句,不多时端来了一杯养生茶,“这次和亲,表面上看对沐国百利无一害,属下觉得这是对陛下的试探,如若陛下有所迟疑,就证明察觉到了蛛丝马迹。”
李律挑了挑眉,“所以这次,朕不仅要高高兴兴地接受,还要做一个沉迷美色的愚昧君王,他们越是觉得我好拿捏,就越是会放松警惕。”
“属下觉得此法甚好。”舒青漓将密信夹进了奏折里,放到了李律手边,唇边但是溢出了一抹笑意。
此事虽棘手,可也不是没有破局的方法,不如装作毫无察觉,先让一招祺,等对方全力进攻时,再打个措手不及。不过具体的应对办法,还要等和亲公主过来之后,再做定夺了。
“就是属下没想到,瑞国还要通过和亲送人过来,为表求和衷心也好,刺探情报也罢,还是要多加留意。”舒青漓回想了一下密信内容,“亲王之女,身份尊贵,也定是个美人,怕不是美人计?”
“你的话未免太多了。”李律最头疼的就是和亲之事,他向来以国事为重,之前选秀事宜还是交由皇后处理,他从未过问。舒青漓自然也知道这一点,这话说的竟是有几分调侃之意,他抬眼盯着舒青漓,“也不知你先前口口声声说的规矩,都丢到哪里去了。”
“不是陛下说的,不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舒青漓说得诚恳,迎向李律的目光时,还不忘补上一句,“君无戏言。”
从果盘里拿过一个桃子,李律扔给了舒青漓,“朕是怕了你了。这是新到的桃子,朕知道你喜欢,已经让侍女准备好了,回去时记得带走。”
新采摘下来的桃子,鲜嫩多汁,在宫中很是常见,可对于菱月轩来说,却不是轻易能得到的。偶然得了几个,大多都给了舒青漓,宋美人并不会因为身份,而看不起他。
细细想来,在菱月轩的几年里,对舒青漓来说,是最为舒心惬意的。如今他跟着陛下,想要的就能得到,桃子也就不再得珍贵的,可陛下能记得他的喜好,这份情谊才是最难得的。
舒青漓把桃子放在手心,“关于那位和亲来的公主,也不用太过在意,宫中规矩严,想来她也不敢做什么。陛下后宫这么多嫔妃,为什么偏要宠爱瑞国的公主,就算冷落在一旁,又能如何。”
“比起惹人注目的公主,还是多留意身边人,陪嫁而来的下人或许才是关键。”李律看了眼从窗外走过的人影,“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是。”舒青漓行礼,退出了光华殿。
翌日朝会,李律穿着朝服,目光从文武百官身上扫过,“昨日收到唐将军送来的奏折,以及一封瑞国书信。如今瑞国国事动荡,想进献给朕亲王之女,以求得沐国庇护,对此爱卿们觉得如何?”
此话一出众臣皆是震惊,顷刻间都在窃窃私语交换着意见,一时没有人敢站出来谏言。
江太傅的脸色很是难看,犹豫了许久他往前站了一步,“沐国与瑞国三十多年无往来,突然来求庇护,臣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如若陛下不想接受,大可以沐瑞两国距离较远,恐不能时时刻刻护其周全为由拒绝。”尚书令面露难色,“只是这样会伤了两国和气,国与国之间最忌这样明面上的交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