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李念便在睡梦中转醒,眯起的柳叶眼带着未睡够的迷离,本想再翻身睡个回笼觉,却扫到窗边暗卫留下的标记。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拿起放在旁边的长袍穿上,走到了窗边。一直在外面守候的影翻身进了屋内,把密信与陛下交代的话悉数转告后,行礼离开了。
看过所有信件后,李念眉头皱起,把密信藏于抽屉暗格里,随后喊来了两个随从,分别是慎知与雁未,两人皆是他的心腹。
慎知一直代替李念去福暖阁观察动向,有关韩曦的情报皆出自他。
“从今日开始盯紧韩曦的一举一动,有情况第一时间告知暗卫。”李念对着慎知吩咐道,等慎知离开后,喊过一旁的雁未,“去上次本王告知你的地方看一下,有无问题,具体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
此时李念才长舒一口气,他折腾的毫无睡意,干脆洗漱后去用了早膳,想到陛下特意让他去那边查看,心中有了隐隐的不安。好在雁未并未离开很久,两个时辰便返回。
“回王爷,那边并无异常。”雁未如实禀报,“全部仔细查看过,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外人来过的痕迹。”
屏退了雁未后,李念喊来暗卫,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传回了宫中。同一时间吩咐备车,去了五公主的府中。李长婧看到他时并未过多惊讶,说了句‘还算有良心,知道来看我’,巧妙地把李念请进了殿内。
两人商议何事并无人知晓,不多时李念便离开了。
同一时间消息也传往了太傅府,江太傅面色凝重,这个能查到如此深入信息的神秘人,是敌是友仍无法确认,韩曦那边自有淳王紧盯,他要做的便是揪出这个‘无法无天’之人。
二皇子满月的时候恰逢中秋节,双喜同庆,李律下旨大办,又命人准备了烟花,为了可以赏月,特意把宫宴放到了晚上。
羲和殿内坐满了人,亲王公主全部在席,推杯换盏,皆是祥和喜乐。皇后坐在李律身旁,举止言谈优雅得体,今日所有安排全是她一人所为,小到细节上都无比精致。红唇挑起完美的笑容,晚宴所有环节万无一失,她对着侍女们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皇后喊来一位侍女,吩咐了几句,侍女行礼后离开。婵月并未跟随皇后来羲和殿,而是一人留在了金凤宫。
金凤宫内,婵月坐在外面的石凳上,抬头看着圆满无缺的月亮,挤出一个笑容。
在这个团圆的节日里,她却有放不下之人,此人在心里扎下了根,盘根错节深埋其中,时隔六年,依旧无法释怀。
那个人是于将军的次子于子昀,于将军曾在陆大将军麾下,曾多次受陆大将军提拔,两家交好。六年前,于将军带着次子去陆大将军府拜访,两家曾说起,若有缘分便亲上加亲,却也未曾当真。
如今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都已长大,虽说那句玩笑般的承诺并不作数,但还是找了个机会让两个孩子相识,可以成为朋友总归是好的。
于子昀要见的,便是刚刚年满十六岁的陆云韶。
两人相见时并未如所想般的生疏,很快便熟识,谈笑间轻松又自在。或许是性格太过相似,相处中谁都没有生出儿女情长,倒是跟随在陆云韶身旁的婵月,让于子昀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那时的婵月待人接物还略显生涩,总是躲在陆云韶的身后,是个和陌生人多说几句话就会脸红害羞的小姑娘。于子昀英俊潇洒,对在府中辛劳,未曾见过世面的她来说,是永远够不到的遥不可及。
就是身份如此悬殊的两人,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懵懂的感情在两人周身萌发,见面会羞涩,分开会想念,情窦初开的年纪里,这份美好还未来得及好好珍藏,便戛然而止。
两个月后,先皇下旨将陆云韶赐婚景王李律,因此于子昀也被于将军要求,不许再去陆大将军府,不可再与陆云韶过多接触,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是非。
这封旨意也敲醒了沉醉在美梦中的婵月,门当户对四个字劈头盖脸的砸来,这份感情注定不会被接纳,她最终选择了避而不见,保全于子昀。
大婚之日在三个月后,婵月自从给了于子昀一封信后,就断了联系。
陆大将军府内都在忙于陆云韶的婚事,没有人注意到心不在焉的婵月,陆云韶拉着蝉月的手,想说的话还未出口,便被笑着避开了。她不是没想过办法,也知道婵月下定了决心,终究轻轻叹了气,答应带着婵月一起去景王府。
在大婚的前一日,她喊来婵月,递过一家首饰铺的地址,让婵月去取回上个月定好的首饰。婵月点了点头,三个月内第一次踏出了府门。
取好首饰准备离开时,蝉月在首饰铺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形,本该快速离开的她迈不开脚步,眼中全然都是那个无比想念之人。
于子昀温柔地笑着,上前拿出个木制小盒子,里面是一根银钗。他拿出银钗,小心地插在了婵月的长发中。
无畏的少年突然就红了脸,“本想给你一个更精致的,怕你戴上会被有心人刁难你的身份,就给了你简单的银钗,你便可以每日戴着,也是一个念想。”
“我今日来没有别的目的,明日你就要去景王府了,我想再看一眼心爱的姑娘。”
婵月笑着点了点头,她取下手腕上的红绳,是代表着平安的寓意。她把红绳放到了于子昀的衣襟中,感受到了少年猛烈的心跳声,竟一时舍不得收回手。
“我下个月会去军营报到,保家卫国,也保你们一世安稳。虽不知以后会相隔多远,中秋月圆之夜一同遥望圆月,便不会孤寂。”于子昀伸手揉了揉蝉月的头发,而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他离开的决绝,怕一个停顿就没有了勇气。
“平安。”婵月对着于子昀的背影喊了一声,还有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我等你回来。’
少年没有回头,眼中闪过泪光。
金凤宫大门处传来的声响,唤回了正望着月亮发呆的婵月,是方才皇后派来的侍女,给她带来了晚膳。
每年中秋节蝉月都是留在金凤宫,皇后是准许的,当年的首饰铺相遇便是皇后安排,对此她已经感恩戴德。
月色很美,在月光映衬下的银钗,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过了中秋节,天气开启转凉,各宫娘娘们出来遛弯的时间变成了午后。
用过午膳,舒才人带着凌砚在宫中散步,想着再过一两个月就又要闭门不出,待在宫中休养,她叹着气摇了摇头。
今日气温舒适,比前几日要暖和些,舒才人特意绕远去溪湖旁的花园转了转,那里经过竹妃的打理,葱葱郁郁百花盛开。她只是随意地转了一圈,目光从花茎上扫过。
走出花园,望着近在眼前的溪湖,“宫中是不是还有另外一处湖水?”
“回娘娘,是还有一处,那边还设有凉亭,夏日里会盛开大片的荷花,好看极了。”凌砚一边说着,一边指引着舒才人走去了凉亭方向。
本是随口一问,或许是天气太过舒适,舒才人突然来了兴致,想去那边看一看。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凉亭附近,一路上碰到许多侍女侍从,舒才人都是面无表情地直接走过。
绕过拱门,凉亭近在眼前,还未真切地看清眼前的风景,就听湖边一个侍女大声地喊着:“来人啊,清婕妤娘娘落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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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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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或许是出于医者之心,舒才人加快了脚步。
湖水不深,但种了荷花下面淤泥较多,清婕妤挣扎了几下滑着往下陷,在湖面上留下不间断的水花。站在湖边的两个侍女焦急地呼喊着,从树上掰下一根树枝,想让清婕妤抓着把人拉上来,奈何清婕妤早已没了力气,渐渐沉了下去,不见人影。
“娘娘!”两个侍女急得满头大汗,一个留在湖边注意着清婕妤动向,一个疯似的跑了出去喊人。
不远处听到喊声赶来的侍从即刻跳进了湖中,潜下去搜寻者清婕妤的下落,清婕妤的侍女跪在地上趴在湖边,想更真切地看清湖中情况。
好在湖并不大,侍从没多久便找到了沉到水中的清婕妤,游过去把落水的清婕妤托出水面,等在湖边的众人赶紧伸手把人抬了上来,此时的清婕妤早已失去了意识。
见此情况,已经赶到的舒才人走到了在前面,“把人放到凉亭中。”她命令着身后的侍女,“如果想让清婕妤平安无事,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清婕妤的贴身侍女诗吟上前一步,顾不得礼数,吩咐侍从按照舒才人的要求去做。
舒才人跪在清婕妤身边,衣摆被湖水打湿,她双手在清婕妤心口不断按压。由于清婕妤挣扎时吞入了太多湖水,迟迟不见苏醒,在这个初秋的季节,她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跪在身旁的凌砚,拿出手帕帮舒才人擦汗,直到清婕妤终于咳了一声,吐出了呛住的湖水,舒才人才长舒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清婕妤已无大碍了,但湖水冰冷,难免会受了寒气,还是传太医去莺时宫诊治吧。”舒才人说完转身就走了,她身上的长裙湿了一大片,怕寒的她不敢多停留,也无视了身后请她就近回莺时宫换衣裳的诗吟。
凌砚见状对着诗吟点了点头,谢绝了她的好意,而后快步跟随上了舒才人的脚步。
“今日之事不可同任何人提起。”舒才人命令道,方才冲动暴露了医术之事,后知后觉的她懊恼自己的冲动。
“是,但当时所在下人众多,娘娘还是要多做打算,以备不时之需。”凌砚扶着舒才人,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好在凉亭离西旻宫不算远,走回去也没耽搁太多时辰。
在殿门外守着的碧儿,见状赶忙吩咐后厨备了热水和姜茶,又进内殿拿出件长裙,服侍着舒才人换下了湿透的衣裳。
相比之下,清婕妤就没这么幸运了,湖水冰冷,加之受了惊吓,便感染了风寒。好在并不严重,太医对症下药,也有了好转。
李律是收到消息后去的莺时宫,宫中到处都透露着孩子气,清新明快的主色调,在大多数沉稳为主的宫殿中,格外的让人印象深刻。目光在宫中扫了一圈,他再看向躺在床上的小姑娘,顿时觉得宫中能有这不染尘世之处,竟是如此的难得。
直到太医诊治完毕,详细汇报了情况后,李律才放心了。见清婕妤呼吸平稳地沉睡着,他并未惊扰,起身离开了莺时宫。
回到光华殿的时候,天色已见阴沉了,执徵正在殿外等候。
进了内殿后,李律坐到矮榻上,“调查出什么了?”
“回陛下。”执徵半跪下回话,“当时在湖边的,只有清婕妤和带去的两个侍女,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人。”
李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微微点头,示意执徵继续说下去。
“清婕妤被赶来的侍从救上来时,已经失去了意识,恰逢舒才人在附近,及时出手救治。”执徵全程低着头,不敢直视李律的目光。
“舒才人?还真是深藏不露。”李律语气平淡,“所以舒才人是从湖边直接回去的,并未去莺时宫。”
“是的。”执徵继续说道,“凉亭位置并不偏僻,但离太医院还是有一定距离,落水这种需要紧急救治的情况,若不是舒才人及时赶到,等到太医赶来,清婕妤恐怕...”
“确定是清婕妤自己落水吗?”李律神情严肃,目光落在执徵身上。
“前几日下了几场雨,湖边泥土松软,再加上本就光滑的鹅卵石上长了苔藓,就目前来看,这两点是清婕妤落水的根本原因。”
执徵停顿了一下,再开口道,“至于鹅卵石上的苔藓是因为雨水关系滋生的,还是有人替换了,很难调查清楚。泥土上布满了脚印,掩盖住了诸多证据,如果真是有意为之,手段可谓高明,不管清婕妤被救下与否,只要有人去救了,就会不经意地抹去蛛丝马迹。”
“清婕妤落水之事,到此为止,无需再调查了。”李律出言打断了执徵后面的话。
执徵闻言目光微转,他起身行礼后,退出去关好了内殿殿门。
李律眉头深皱,他打开香炉,添了些舒缓精神的草木香,清婕妤落水之事疑点重重,却也无从下手。
审问诗吟得到的回答,与执徵的调查并无出入,清婕妤还未苏醒,但惊吓过度,不知还能否问出什么关键性的证据。一切都要等待清婕妤的叙述,但明显希望渺茫。
以免弄得宫中人人自危,他叫停了执徵的调查,若是人为总会露出破绽,不急于这一时。
“有人已经坐不住了吗?”李律轻声说了一句,眯起了眼睛不知在盘算什么。
清婕妤整晚都在浑浑噩噩地做着噩梦,直到天亮才渐渐转醒,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眼中还带着惊魂未定。玉婕妤和芸美人一直守在床榻边,见她醒了,赶忙拉住了她的手。
看着身边的两个亲近之人,清婕妤双眼含满了泪水,大颗的泪水滚落出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说什么傻话呢,你以后都会平安顺遂的。”玉婕妤用手帕轻轻擦掉了清婕妤脸上的泪水,虽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略带颤抖的指尖,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惶恐不安。
“后厨温好了粥,吃点东西吧,还要喝汤药呢。”芸美人接过侍女端来的白粥,盛起一小勺,吹凉了之后,喂到了清婕妤嘴边。
清婕妤抓着玉婕妤的手,坐了起来,看着芸美人喂到嘴边的粥,浅浅笑了一下。向来活泼天真的脸上满是愁容,看起来毫无灵气。
“昨日陛下来了莺时宫,见你情况稳定了,才回去处理政事。”知道清婕妤没有胃口,玉婕妤夹了些小菜过去,“还有很多人在惦念着你。”
“下次再去的凉亭的时候,我陪你一起。”芸美人像哄孩子般放轻了语气,“我用柳条给你折蝴蝶。”
清婕妤听后沉默不语,停顿了许久才说了句,“我不想再去了。”
几日后正午,李律忙完政事去了西旻宫,他来的突然,让西旻宫中众人都意想不到。
平日里舒才人午膳都是随意喝一些粥羹,并不会让后厨准备膳食,刚刚喝了小半碗山药粥,就着从窗子透进来的阳光,暖意下她觉得有些困乏。眯了眯眼睛正要睡着,就见碧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娘娘,陛下来了,在正殿。”碧儿上前扶起躺在软榻上的舒才人,从梳妆匣里取出几样首饰,插到了舒才人的长发中。才人的位分不高,不能装扮得太过华丽,但也不能太过素净了。
想着陛下过来,应该与清婕妤落水之事有关,舒才人不免紧张了起来,又因和亲的事情对陛下有了探究,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舒才人去正殿的时候,最先看到的,就是斜对着她坐在座椅上的李律。李律手中端着的是西旻宫特制的奶茶,大概是不太合胃口,他微微皱着眉,长长的睫毛投映在脸上,有一种沉静的美好。
这是舒才人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打量着李律,不带任何的偏见。
听到动静扭过头的李律,与舒才人目光相接,他淡淡地笑了一下,在这个阳光充足的午后,异常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