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公子果然是生意人,这些事情不用提及,便已知悉。”金镶红宝石耳坠随着姚夫人起身的动作轻微晃动着,“上面的东家,希望韩公子对墨缘轩多费些心思,倒也不必大张旗鼓地做什么,韩公子的手段我们自是放心的。”
“区区一个唐家,还用不着韩家费心思,什么时候动手,派人知会一声便是。”端起茶杯,韩曦象征性地喝了一口,便又放下,眼中闪着精明算计,“这对韩家来说,也是只赚不赔的买卖,不过要做得干干净净,还需向姚夫人借一份力。”
“韩公子放心,若是我能做到的,必定竭尽全力。”姚夫人拿起团扇,一颦一笑间又变回了风情万种的老板娘,方才眼中的寒光,仿佛只是阳光下闪过的幻觉。
韩曦眼中也有了笑意,“木匣还要劳烦姚夫人,派人交给楼下的随从。”说完他便站起身走到门边,伸出的手在半空停住,“突然想起来,方才在芙湘街顺昌店铺门口遇到一个男子,身影很是熟悉,怕是会有什么问题,我不方便,让东家调查一下吧。”
“韩公子放心,我即刻告知东家。”姚夫人闻言点了点头,也跟着站起了身。
打开了夜阑阁房门,韩曦转身刚要出去时,在门口碰到了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女孩。
女孩身形高挑纤细,皮肤并不白皙,带着异域风情的小麦色。整张脸妖艳又明快,有着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成熟感。活泼的少女眼中闪着光,却在看到身前人时愣了一下,她后退一步,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
轻笑一声,韩曦眨了一下眼睛,瞬间变得温润又随和,刚要开口却被姚夫人打断。
“怎么如此不懂规矩,见了韩公子也不行礼。”姚夫人几步走了过来,站在两人中间,恰好将女孩挡在了身后,“这是家中侄女,前两日刚从储国过来,年纪小不懂规矩,还请韩公子见谅。”
“无妨,这个年纪就应该随性些的好。”韩曦收回目光,同姚夫人又客套几句后,迈步去了走廊另一边的一个房间。
见韩曦走远,姚夫人把女孩拽进了夜阑阁,关好房门。
“和你说过不要自己来福暖阁,怎么就是不听?”姚夫人把手中团扇拍到桌子上,发出略大声响,“我现在派人送你回去,你老实待在府中不许出来,若是再碰到方才的男子,躲得远远的。”
“方才的男子是谁?”女孩好奇地看着姚夫人,在看到姚夫人恼怒的眼神后,闭了嘴,乖顺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派人把女孩从另一个秘密通道送出福暖阁后,姚夫人眉头紧锁,心中漫上莫名的惶恐不安。韩曦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就算女孩是自己的侄女,韩曦也未必会给她面子。东家那里自是不必说,在大局面前连她都可以被轻易舍弃。
染红的指甲嵌在掌心印出深红痕迹,姚夫人自知早已深陷盘根错节的网中,无法回头。
宫中,红墙绿瓦富贵繁华下的一隅之地中。
“清婕妤真是命大,这样都能被救过来,留她一命下次慢慢玩也是不错的。”
“那个舒才人还真是深藏不露,不对,现在应该叫舒美人了。”
“不仅打乱了计划,还被陛下晋了位份,舒美人真是迫不及待地要上场了。”
云层飘过,阳光再次铺散了下来,谁都没有注意到某个地方的暗潮涌动,仿佛一切如常。
璇昭仪皱着眉用团扇遮在头顶,挡着吹来的秋风,初秋时节的风已然带着寒意,她自是厌烦这个到处刮着尘土的季节,好在云层散去有了暖阳,连带着气温都上升了些。今日是要去葭月宫看望月昭容,顺便带过去些家里送来的阿胶膏,给月昭容补补身子。
进了葭月宫,月昭容正在院内打理花草,见璇昭仪来了,她赶忙把手中工具交给侍女。用手帕擦了擦手,笑着迎了上去,牵着璇昭仪的手一起进了正殿。
“这么大的风,你不在殿内好好待着,还到外面吹风。”璇昭仪嗔怪地说了一句,红唇勾起扬起一抹笑意,眼神里倒是温和不复凌厉。
“总不能一直待在殿内,终归要出来走走的,这不顺便等你过来。”月昭容瞥了一眼,递过去一杯茶。璇昭仪虽嘴上不饶人,也是真切的关心自己,相处久了她便十分了解,也无需所谓‘姐妹情深’的戏码,两人相处间倒也省去了许多弯弯绕绕。
“算你有心。”璇昭仪从侍女手中接过盒子,递到月昭容面前,“阿胶膏给你补补身子,日后还要一起看戏,这后宫要开始热闹起来了。”
月昭容接过东西也不多客套,“这看戏也不是如此容易的,一不小心便会引火烧身。”她一抬手屏退了殿内侍女,“依我看,这舒美人便是下一个目标了。”
“你觉得清婕妤落水有蹊跷?”璇昭仪收敛起笑意,神情严肃起来,“显然这件事会不了了之了。”
“你这话问的让我如何回答?”月昭容反倒被逗得轻笑出声,看着璇昭仪翻了个白眼,赶紧剥了个橘子递过去,“清婕妤常去湖边凉亭,一直相安无事,怎会突然毫无预兆就落水。若真是如此,那清婕妤未免是个傻子了吧。”
“就连陛下都未调查出实质性证据,真是人为的话,手段可谓高明。”璇昭仪手指分开一片橘瓣,放到了口中,甜中带酸让她皱了皱眉,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你觉得会是谁?”
月昭容听后摇了摇头,“不好说,就连你我也在其中,只有舒美人看似躲开了嫌疑。”
“你怀疑我吗?也是,我在宫中着实没留什么好名声。”璇昭仪哼了一声,看似不在乎,眼睛却一直看着月昭容。
“信与不信全在陛下一念之间。”月昭容脸色暗晦不明,不加掩饰的神情冷若冰霜,“别人若是说没有,你就当做相信吧,有谁是完完全全干净的,包括你我。既然已经不太平了,该为自己想想了。”
月昭容站起身,拉着璇昭仪的手,“走,去素尘宫看看安昭媛和二皇子。”
在素尘宫门口,两人还未进去,就先碰到了从里面出来的汐美人。
汐美人走过来行礼,一脸的怯懦紧张,还顺便往侧边挪了一下,让出了位置。好在璇昭仪并未为出言为难,她低头松了口气,在两人进了殿内后,才起身走了出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此时,安昭媛正倚靠在内殿矮榻上闭目养神,大风天气她都是避免出门,生产过的身体还需多加调养。二皇子被哄睡后,由乳娘带着去了侧殿,以防打扰她休息。
听到侍女禀报两位娘娘来了,她也未起身,若是规矩十足地迎上去,反而会显得生分了。
“来得突然,打扰妹妹休息了吧。”月昭容一开口便是惯用的温柔体贴,脸上的笑容堪称完美,她拉着安昭媛的手,“看你面色红润,我们便放心了。”
“带来了些阿胶膏,给你补补身子。”璇昭仪语气生硬,听起来不如月昭容温和,却也带着关心。说完便坐到稍远些的椅子上,客套这些她做不来,她向来性子高傲,不喜和生分之人有过多接触,从小便是如此。
“多谢姐姐们关心。”安昭媛用手帕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脸上带着红晕,她吩咐着侍女端来了燕窝羹,“姐姐们尝尝,府中厨娘的手艺,不知是否合姐姐们的胃口。”
璇昭仪接过燕窝羹,一言不发,这种姐妹情深的场合她最是不擅长的,倒也不强求,充当了一个看客。看着月昭容游刃有余地和安昭媛闲聊,竟一时有些错乱,仿佛心思细腻的月昭容出自言情书网,自己的性子才是将军府的无畏大小姐。
两人并未待太久,便起身离开了素尘宫,携手走在宫内小路上,呼啸的大风渐渐停下,倒是有了几分暖意。
“素尘宫新添置的瓷缸精致得很,养几尾金鱼倒是增添了许多乐趣。”月昭容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开口提及了此事。
“你若是喜欢,也养便是。”璇昭仪没多想,随口附和着月昭容的话。
“麻烦,还是算了吧。”看出了璇昭仪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月昭容便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若有所思起来。
在一个路口两人道了别,去了各自寝宫的方向。
这日傍晚,李长婧正在府中盘点账目,管家进来通报,说是燕王来了。李长婧听后把手边事务放下,去了正殿,她并未惊讶于冷淡的弟弟突然到访,就像早就知道燕王会来一样。
从内殿走到正殿时,李筠也正好迈步进来,两人四目相对,相似的眉眼中此刻带着冷漠疏离。对于李长婧来说,这个弟弟似乎永远都无法亲近,幼时起就总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对什么都漠不关心,若不是对郭沁爱的深切,她简直要怀疑李筠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皇姐。”李筠率先开口打了招呼,态度恭敬,自己的姐姐他终究是带着感恩的。
李长婧点了点头示意李筠坐下说话,等到上茶后,挥了挥手退去了全部侍女。看着这个从小宠爱的亲弟弟,倒不如其他皇子来的亲切,他人口中的‘五姐’,到了李筠这里变成了生疏的‘皇姐’,她难免会觉得落寞。
李筠此行的目的并不难猜,无非是来‘兴师问罪’的。郭谦商队中的鸿子,便是替换进去之人,可牵线搭桥的却不是这个亲弟弟,而是燕王妃郭沁。
事情被李筠知晓后,必定会来找自己,李长婧早就做好了准备。她手中端着茶杯一言不发,没有了笑容的清冷面容,就真真的是气势逼人高高在上的五公主。
李筠叹了口气,直视上李长婧的目光,声音冰冷,“不知皇姐何时当了他人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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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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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婧挑了下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既然你喊了皇姐,那我是否该唤一声皇弟。”
此言一出,倒是让李筠意想不到,从小对自己温柔的皇姐竟变得陌生起来,“皇姐心中再明白不过,还要我清清楚楚说出来吗?”
“我一没胁迫,二没引诱,并未觉得有何问题。”李长婧的眼神凌厉起来,“倒是你,来我府上意欲何为?别说是来续姐弟情谊,皇姐担不起。”
“皇姐有什么话大可来和我说,我何时驳过皇姐的话,我一个燕王难道还主不了府中的事务吗?”抬眼看过去,李筠脸上有了几分恼怒神色,“沁儿心思单纯,不懂得这些阴谋算计,皇姐如此做法不太合适吧。”
“哦?你的意思是我在利用她?”李长婧唇角弯了一下,轻笑出声,“我对燕王妃如何,你心知肚明,现在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你是真的没有心。”
李筠被李长婧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震慑住,他赶忙偏过头,继续开口道,“皇姐对沁儿可谓无微不至,我是感念在心的,就连母妃的玉镯都送予沁儿,皇姐是把沁儿当做家人了。”随即话锋一转,“但皇姐敢说所做的这一切,真的并未其他目的吗?”
“我和燕王妃不过是平等的交谈,并未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她,她有自己的见解。”李长靖将茶杯端到嘴边,喝了一口,“我不是谁的说客,我的脾气秉性你大抵了解,还没有谁可以强迫我做任何事。”
见李筠并未接话,她继续开口道,“上天让你出生在皇家,你享受着这个身份带来的荣华富贵,同样也应该肩负起相应的责任。”
“皇子这么多,不差我这一个,世事纷扰与我无关,我只想关上府门过安稳的生活。”或许是李长婧的眼神太过锐利,李筠一开口,便少了几分底气。
“国泰才能民安,多少人在不计代价地付出着,你就能如此心安理得地逃避下去吗?”李长靖抓着茶杯的手指用力,“看来是对你太过宠爱了,让你变得这般自私自利。其他皇子都能亲切地唤一声五姐,我从小疼爱的亲弟弟,反倒和我生疏到如此地步,让人心寒。”
“君王多疑,今日还在夸赞你的军功卓著,明日便可把你踩在脚下。”李筠的手抓着座椅扶手,手背上青筋突显,“皇权之争永不停歇,我不想去趟这片浑水。”
“不问世事就真的能置身事外吗?你自己心知肚明,到底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李长婧把手中茶杯摔了出去,茶杯落地碎了成几块,茶水与碎屑飞溅到李筠的长袍上。
“在大是大非面前,你应该清楚该怎么做。”说完李长婧直接起身回了内殿。
李筠面色阴沉,不顾浸湿的衣摆,直接走了出去。一直守在门口的管家本想上来询问,在看到李筠的表情后,迟疑着没有上前,行礼恭送了出去。
上了等在门口的马车,李筠闭目养神,看起来很是疲惫,昨日郭沁的话语又在脑中闪现,‘我不想澄儿懂事后,知道自己父亲是一个没有担当之人’。
抬起手,用手背挡在眼睛上,他无奈地叹着气,两个至亲女子的话语萦绕在耳边,无法平静。李筠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车里,直到马车在燕王府门前缓缓停下,中途路过叶府时还与一个骑马男子迎面而过。
男子在叶府门前停住,下马后对着门口护卫行了礼,“我是郭家侍从,昨日老爷从西域传回一封书信,让我送到叶府交予中书令大人。”把书信递给护卫后,男子再次行礼便转身离开了。
书信被送至叶敬卿手中,他小心沿着封口处划开了信封,心中内容更多是陈述了近日情况,以及鸿子在商队一切安稳,不必担心。在最后提及了此次西域之行的下一站,便会是和瑞国相邻的襄国。
叶敬卿看后将书信收好,准备明日朝会时呈给陛下,跟随郭谦商队的吴鸿便是他手中之人。李念现在太过招摇,已然成了别人眼中的绊脚石,此刻再派人混进商队难度过大,便由他暗中行动,接过了这一差事。
以李念的话说便是,‘本王就稍微给些面子,收敛收敛,也顺便乐得清闲。’
想到这番话,叶敬卿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淳王对自己的处境毫无自觉,着实让人忧心,若不是有陛下的暗卫暗中保护,陛下怕是会一道旨意直接关在府中反省。
如今他都尽量避免与李念私下过多接触,保护李念不会过多地参与到事件之中,书信之事他暂且压下了,待到明日朝会再做详谈。
夜幕降临后,金凤宫内,皇后与辰贵妃竹妃用过晚膳,在内殿闲聊,公主和大皇子被放置在矮榻上,婵月君瑶小心护着,逗两个孩子开心。
说来也很神奇,两个孩子在一起时便不会哭闹,仿佛之间有着一种奇妙的缘分。大公主下个月就满岁了,现在已经可以咿咿呀呀说一些简单的词汇,她开口说的第一个词便是‘父皇’。
李律知道后欣喜不已,向来说一不二的君主,抱着大公主眼中溢满温柔。
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闲不住,八个月的大皇子坐在矮榻上还算安静,公主就不同了,在矮榻上到处爬,还晃晃悠悠地想要站起来,婵月时刻盯着,双手护在公主身侧怕会磕碰到。
“予知的性格怕是像了本宫,一刻都不安稳,调皮得很。”皇后看着抓住婵月手,晃晃悠悠站起来的予知,笑了一下,“哪里有半分公主的样子。”
“公主还小,这个年纪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大一些就好了。”辰贵妃一脸宠溺地在予知的脸颊上揉了一下,“定是和姐姐一样英气,是个有主见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