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计划便是,提前传出消息,让沐国有所防备,我再带精锐部队诱敌深入,让厉国将领施云带队断后,里外夹击,一网打尽。”活动了两下被麻绳绑后酸痛的手腕,杨一继续说道,“计划中有一个不可控因素,它决定了计划是否可以实施。”
“密信。”唐钦虽离皇城较远,来龙去脉,已由陈硕相告,不由得脱口而出。
“是。”看着唐钦,杨一颇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交给卿美人的书籍是否还留存,是否能解出谜底,是否会禀报给陛下,都是未知的,任何一处有了差池,都是失败。”
从另一个衣袖中取出一张叠成小方块的信纸,杨一折开放到唐钦面前的桌子上,“这是隐晦的谜底,婧岚公主本想再次混在书信之中。可突生变故,旻帝严控来往信件,未找到合适的机会。”
“宫中出了诸多变故,卿美人在诞下十皇子后,便薨了。”唐钦说罢放低了音调,提及宫中嫔妃,也想起了远在宫中的女儿。
“这...”杨一震惊得竟不知该如何言语,目光停留在写着谜底的信纸上。
“卿美人薨于靖岚公主去厉国后,第二年。我长年驻扎军营,并不了解宫中之事,但百姓口中所说,卿美人在宫中过的并不安稳。家中无权无势,在这个会吃人的后宫之中,又怎能不艰辛。其中缘由不得而知,十皇子由瑛太妃抚养。”
叹了口气,唐钦不住地摇着头,抓起桌上的杯子,杯子应是用了许久,上面很多磕碰出的缺口。仰头将早已凉透的清水灌了下去,当初送女儿入宫,他便是百般的不放心。
“卿美人聪慧,想来是知晓靖岚公主留下的书籍的重要性,可她在后宫寻不到可以托付之人。也就是那时,瑛太妃对她多加照拂,才因此把书籍托付于此。”此为崇王原话,李律布局时曾提及前因后果,陈将军到边疆又传于唐钦。
“瑛太妃虽不解其中含义,依旧将书籍妥善保管,后交予崇王。谜底为崇王所解,禀于圣上。圣上与崇王关系和睦,彼此信任,由此才能完成计划中关键的一环。”余光扫过帘子,唐钦时刻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杨一摇着头露出笑意,“沐国注定可渡过此劫,有如此运筹帷幄的君主,也是沐国的一大幸事。”
唐钦对郑宇做了个手势,看向杨一身上染血的铠甲,“委屈杨将军了,伤口不能医治,还要在施云面前做个样子。”说完郑宇上前,再次将杨一的双手反绑。
“从你们交手时我就觉得蹊跷,所以派人去通知陈将军,无论如何,一定生擒厉国将领。”一阵风吹过,唐钦看向被吹起的帘子,“冲锋陷阵的将领生还,反倒是在后支援的将领牺牲,不合常理。我敢说旻帝一定会答应条件,赎你们回去,留着施云,回去也是个人证。”
“施云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对我绝对信任。就算成了将军,也不能掌管所有兵力,军中多几个亲信,才可时刻掌握军力动向。该如何同施云说,我心中有数。”杨一站起身,收敛起脸上的情绪。
“杨将军果然有勇有谋。”唐钦命令道,“带下去。”
天已大亮,杨一被郑宇押回了牢房,这是晟帝修缮边疆城墙防线时,特命人建造的。将近百年,这里一直闲置,甚至被拿来摆放兵器,如今才履行起原有的使命。
将杨一关进牢房,郑宇押着施云前去审问。施云衣冠整齐,唯有铠甲上沾染的点点血迹,打破了他身上所散发的宁静。
施云对事情经过全然不知,审问无非走个流程,只要他对杨一不起疑,回去便可如实禀报,为杨一洗清嫌疑。
阳光洒向城楼,原本坚不可摧的围墙,留下一道道伤痕。也诉说出,柔和月光下的,壮烈与挣扎。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战争中的牺牲品,尸体扭曲的姿势,似是不甘于死在刀剑之下。有风吹过,掀起一阵血腥。
收缴而来的兵器堆在一旁,剑刃上残留的鲜血醒目,待兵器处理后,统一放于兵器库。
燃烧了许久的草垛,在天亮前全部熄灭,空气中弥漫了刺鼻的烧灼气味。草木灰堆积在角落,随着微风,飘散停留。沐国士兵把布料包裹在手上,拾起散落在围墙内的各处暗器,扔进了重新点燃的篝火中。
被暗器剧毒毒死的士兵刺客,身上流出的泛黑鲜血,沿着不同的纹路流动,继而凝固成一片片生命的印记。沐国士兵将他们分离出,堆放在围墙外的一处。
不知剧毒为何,是否会有其他危害,不敢轻易掩埋。郑宇命士兵点燃火把,看着昨日还鲜活的生命,此刻躺在此处,抬起的手迟迟不能落下。
其中有十几年的兄弟,前几日还说到了秋天,地里有了收获,家中的日子就会宽裕很多。可他连夏日的景象都还未看到,这次战争结束就告假回家探望也成了遗憾,统统化为了虚无,惨烈又绝望。
手指不停颤抖,郑宇瞪着双眼,眼中似是含有泪水。身旁士兵的低声抽泣,传入了他的耳中。仰起头,云淡风轻,阳光带着希望,又刺眼的迫使人移开目光。
咬了咬牙,终究是挥下了手臂,士兵得令,将手中的火把扔出。大火遇布料燃烧,滚滚浓烟冲起。郑宇转身离开,用手指抹去了眼角的泪水,这是他们之间曾经的约定。
‘若是留在了战场,那便是我的宿命。分别那日,谁都不许哭。年少相识,平静地接受这一切,亦可走的了无牵挂。’
他手中抓着用破布捆起的包裹,里面装的是牺牲士兵的随身物品,若是有机会送还各自家中,也是一个念想。
在群山山脚向阳处,沐国士兵合力挖了坑,坑大且深。将其余牺牲的士兵掩埋于此,入土为安,来年山上花开锦簇,也是生命的延续。
地上的斑斑血迹,无论如何清除,依旧保留了浅淡痕迹,或许等到时间变迁,它们才会随着历史的进程,掩盖于滚滚红尘之中。亦如留下点点伤痕的城墙,扛过了漫长的风吹雨打,细微的伤痛,远不足以击溃屹立不倒的身躯。
流程走过,施云被押回了牢房,陈硕与唐钦互通了情况后,骑马带兵去收拾与渝国军队的战场。这场单方面的压制,全灭的渝国军队,说不上喜悦的胜利。
渝国将领程录衣衫浸染了鲜血,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手指半拢,维持着死命抓住沐国士兵手腕的姿态。长剑斜插地上,剑刃在激烈战斗中满是划痕,剑柄也碎裂开,两块掉落在程录身后。
埋骨他乡,成了程录在内,为信仰所坚定之人,最终的归宿。
悲伤决绝的赴死,是他们不肯妥协的态度。可造成这个结局的,是无尽的贪婪与欲望,以及为此罔顾生命的高位之人。
对程录这个亦敌亦友的对手,铁血铮铮的汉子,陈硕是有着敬意的。目光停留在程录残缺的长剑上,命令道,“把长剑一起埋了。”说完转身回了城门处,他还有使命尚未完成。
士兵得令捡起了地上的长剑,断裂的剑柄只有一块,寻不到另一块的踪影。此地士兵众多,方才又清理尸体,乱中丢失,也是合情合理之事。士兵也未再寻找,直接扔进了坑中,掩埋上泥土。
事件详情由唐钦写于书信之中,陈硕军队启程回皇城,将士众多,再快也要耽搁些时辰。朝廷在等待边疆情况,才可依此,制定下一步计划,唯有快马加鞭送去宫中,禀报李律。
护送密信人选,唐钦只信赖军中心腹。郑宇需驻守,以便处理后续事宜,处理完伤口,缠着绷带的陈校尉接下了任务,迈步上马,向着皇城方向奔驰。
与此同时,另一封书信也向皇城方向行进,来自于淳王李念迎接成赫亲王的军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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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谋动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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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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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念所去的偏远乡镇,与唐将军所守边疆相距甚远,他并不知晓那场夜幕下的战争。
随行所带去的侍卫武艺高强,一路快马奔波,迎上了成赫亲王的马车。迈步下马车恭敬的行礼,李念这才见到朝臣口中所说,远离皇城三十余年,避开世间纷扰的皇叔。
一辆简朴马车,跟随的两个侍女与三个侍从,便是成赫亲王李闵在乡镇的全部家当。若是不说,怕是无人会想到李闵尊贵的身份,有点家财的地主,也不过如此了。
掀开帘子,李闵走下马车,扶起了行礼的李念。看着侄儿与自己几分相似的眉眼,才觉几十年时光恍如隔世,他离开皇城时也是这般年纪。
马车上还坐着成赫王妃江云舒,江太傅与太后嫡妹,李闵专情,只娶一妻。她用手帕抵在唇边咳了几下,并未下马车。
“这是陛下的心意,路途尚远,舟车劳顿,也可舒服些。”李念说完,指向后方的马车。车舆简洁并无装饰,内里却是奢华无比,毫无怠慢之意。
李闵未曾推辞,笑着谢过,命侍女扶着江云舒上了马车。除一个带锁的雕花木箱子随身携带外,其他物品由侍从带回。皇城府上吃穿用度皆已备好,无需他费心。
见李闵上了马车,李念与驾车的侍卫交换眼神后,从衣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交予了暗卫泫。密信是在淳王府便写好的,与李闵碰面后,可第一时间回宫禀报,让李律有所准备。
边疆与偏远乡镇,位于西南两个方向。陈校尉与泫,手持各自情报,向着皇城这个中心点,快马奔驰。
晨光破晓,皇城守备处轮换了新一批侍卫,初夏时节,这个时辰的微风还带着几分清爽。城门内小商小贩支起摊位,开门迎客。
马蹄声响起,陈校尉骑马飞驰而来,连夜不停地奔波,未愈合的伤口崩开,手臂绷带上渗出鲜血。尘土被马蹄带起,飞卷在空气之中,又落回陈校尉血迹斑斑的铠甲上。
先前多次来宫中护送情报,城门守备侍卫对陈校尉并不陌生,但还是被此番景象震惊了。侍卫长枪交叉以作抵挡,拦下了缓缓减速的陈校尉。
“我有要事进宫禀报。”陈校尉从衣襟掏出通行证,以及带来的所属于唐将军的符印。
侍卫仔细鉴别了符印真伪,验证了陈校尉身份后,将物品归还,即刻拉开围挡的栅栏。陈校尉拉着缰绳骑马快步入城,长途奔波,人与马都近乎到了体能的极限,却都还在咬牙坚持。
长安街上,小贩沿街吆喝手中物品,商铺也已打开店门,伙计们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如平日般的宁静清晨,被疾驰的马蹄声打破,刺目的鲜血印入百姓眼中,经历过战争年代的老人们,念叨着世道或许又不太平了。
为避开百姓,陈校尉骑马踏进了亲王王府所在区域。李钰身着官服将要入宫朝会,听到马蹄声,他命人打开府门,堪堪看到一个飞驰而过身影,如此急促,不禁让李钰眉头紧锁。
皇宫东门停了几位大臣的马车,陈校尉不得已放慢脚步,与守卫侍卫亮明身份,趁着大臣下马车的空隙,先入了宫。
‘事关重大之事,可骑马入宫’,这是李律曾下的旨意。
战事大捷,后续事宜远不到事关重大,可陈校尉早已顾不得许多,疲惫不堪的身躯全靠意志在支撑,他不敢停下。
玉銮殿,众臣在殿内等候,时而有几人交谈,谈话内容无非是对所奏之事的各自看法。
马蹄声打断了他们的思绪,陈校尉拉紧缰绳,马蹄在台阶前刹住。
陈校尉翻身下马,趔趄了几步,被正好前来的高玉泽扶住。马匹叫了一声,身体倾斜倚靠住栏杆,瘫倒在地上。
手指用力抓紧栏杆,陈校尉一步步走上台阶,身后还有急色匆匆的朝臣,从身旁走过,站于殿内。执徵拖住他的手臂,借力,这才爬上了几十级台阶。
殿内文武百官让出位置,陈校尉跪在了地上,从铠甲下的衣襟中取出密信。他手上沾了泥土,蹭在信封上,“禀报陛下,厉国攻打了边疆城门,将士齐心击退敌军,大胜。”
接过执徵呈上的密信,李律同随后而来的李钰四目相对,他开口说道,“陈校尉一路辛苦,且去休整,召太医前去诊治。”
密信中提及了杨一之事,并作了简单说明,具体个中细节待陈硕禀报。全灭渝国军队,俘虏厉国将领两人,厉国士兵三十七人,收缴武器若干。
下了朝会,李律召了江太傅在内的几个朝廷重臣,去光华殿议事。
傍晚,泫骑马抵达皇城,奉上李念的密信。五日后,陈硕带兵返回,将战争细节详细禀报。
战败消息传入厉国,旻帝本是胜券在握,如此一来,怎会不生疑虑。
他换回了被俘的两位将军,军中不可无将,为此答应了沐国开出的条件。两国缔结盟约,和平共处,除此厉国派使节,带去诸多珍稀物资前往沐国,换回了俘虏。渝国此战折损大将,这也对周边蠢蠢欲动的他国,也起到了震慑作用。
沐国成了此战最大获益者,至于由此带来的影响,便是后话了。
夏日将至,竹妃由元冬扶着去了殿外,右手轻抚隆起明显的小腹。想着到了秋天,孩子便会出生,不由得勾起唇角。
前几日,辰贵妃和皇后拉着她的手,说来年正月,上元佳节,一同去看灯会。
自从有孕一直在宫中休养,竹妃许久未去青玉宫外赏春景,天空晴朗,她不想总是闷在宫中,便套了件薄衫,漫步在青砖之上。身旁跟随霜婕妤派去的侍女,小心服侍,也时刻留意遇到的下人。
皇后刚用过午膳,在后花园中赏花,其中牡丹花最为艳丽。公主新奇地用手抓住花朵,凑近闻了闻,眨着灵气的大眼睛,口中是断断续续说不完整的话语。
侍女用剪刀剪下花枝,递给公主,予知拿着花朵,抓起侍女的手,迈步晃晃悠悠地走到皇后面前,把花朵举高,“母后,发发...花。”
把予知抱在怀中,皇后笑着在予知脸颊落下一吻,肉乎乎的小手搂上她的脖子,就连婵月都喜欢地揉了揉公主的脸颊。过了最初的新鲜感,公主便趴在皇后肩头犯困,舒服的进入了梦乡。
霜婕妤梳妆打扮了一番,去了西旻宫,书雪手里提着食盒,里面装了名贵的阿胶。舒美人怕冷,也可补养气血。
听凌砚禀报,舒美人脸上展露笑颜,她在宫中甚少打扮,竟也难得地对着铜镜爱美。从梳妆匣拿了一支发簪,是瑞国特有的样式,仔细地插入发髻之中。又挑选了一支色彩明快的发簪,用手指拂过,带去了正殿。
接下了霜婕妤带来的物品,舒美人也不客套,拉着手一起坐到了座椅上。碧儿去了内务部,烹茶不是凌砚所擅长的,便交由温嬷嬷去办。
“前几日下雨,闷在宫中属实无聊。”用手帕沾去额头的薄汗,霜婕妤今日穿了碧色长裙,如夏日般清爽,眨着杏核眼惹人怜爱。
捋顺了霜婕妤被手帕弄乱的发丝,舒美人眼中含着笑意,她仿佛明白了陛下为何偏爱于霜婕妤。如此明眸皓齿的姑娘,撒个娇,任谁都会喜欢。
把凌砚端来的松子百合酥放到霜婕妤面前,舒美人不喜欢甜腻的糕点,宫中更是不会摆放。后来霜婕妤来得多了,西旻宫也有了糕点的香甜味道。
用手帕捻了手指,霜婕妤将松子百合酥一分为二,递给了舒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