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青楼中的女子,赵家二公子从来不碰,这福暖阁在他眼中无异。放开女子,他接过随从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双手,扔在了地上。方才的一舞,不过是一时兴起。
莫倾在二楼目睹了这一切,在他来看并不算越界,无须插手。将男子样貌记在心中,以后随时留意便是。
看向紧抓着长裙的女子,韩曦轻柔地推开身旁的姑娘们,走去了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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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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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低着头,捋顺了被自己抓出褶皱的长裙,听到客官的嬉笑起哄声后,捡起了扔在地上的腰带,勾唇一笑。她生得面容清秀,只是这浅淡一笑,便让客官们看直了眼。
转过身系上腰带,背对了客官的目光,她脸上的笑意顷刻消失,眼中带着寒意。
绕是她在福暖阁多年,早已在男人之间混的如鱼得水,也不过是习惯成自然罢了。她骨子里是冷傲的,只卖艺不卖身,多少富家公子被她拒之门外,哪怕姚夫人威逼利诱,也依旧不肯屈服。
赵家二公子的举动算得上轻薄,身在此处她也不再矫情,有人陪她共舞一曲,似乎也能替她遮挡住不怀好意的目光。一舞结束,本该如往常那般潇洒地离开,却出了偏差。
用手帕擦手与不屑的轻哼,赵家二公子无不在有辱她的傲气,把她当做手中玩物,玩腻了便扔在一旁,还要嫌玩物弄脏了他尊贵的双手。
手指颤抖地胡乱系上了腰带,女子在舞台上寻找发簪,此时一人走上舞台,弯腰捡起了发簪,伸手递到了面前。接过发簪攥在手中,女子抬起头,看清眼前人便是韩家公子韩曦。
韩曦将女子打横抱在怀中,锐利的目光向下扫过,嬉闹的客官全都识相的闭了嘴。
福暖阁中姑娘有的是,因此得罪了韩家,便是得不偿失了。就连回到座位的赵家二公子也只是端起酒杯浅酌一口,未有被韩曦搅局的恼怒,而是挑起眉,将注意力放在端着酒壶而来的姑娘身上。
“别怕。”韩曦轻声说道,怀中女子太过瘦弱,抱着竟毫不费力气。
蜷缩在韩曦怀中,女子明知韩曦与那些客官无异,可片刻的温柔,还是让她依靠在了温暖的胸膛。韩曦低沉的嗓音轻哄着,击中了她心中的柔软,让她委屈的眼中闪过泪光。
从楼梯上了二楼,韩曦是常客了,自是无人敢阻拦。方才在楼上看热闹的伙计赶忙收回视线,站在走廊一处,韩曦经过时的强大气场,让伙计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莫倾瞪了一眼没出息的伙计,转身去了夜阑阁,向姚夫人禀报。
方仪阁为韩曦专用,就算他许久不来,也不会供其他客官使用,姚夫人会派人时常打扫。伙计见韩曦来了,提前烹茶端了进去。
抱着女子进了方仪阁,韩曦将人放在了软榻上,转身关上了房门。坐到椅子上与女子拉开了距离,他倒了杯茶喝了几口,未去理会软榻上的女子,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平复了思绪的女子起身整理好长裙,走到韩曦面前福身行礼,“多谢韩公子解围。”
“无妨,看到姑娘受委屈,韩某心疼罢了。”韩曦扶起了女子,目光温和,“来福暖阁许久,都还未曾和姑娘交谈过,敢问姑娘芳名。”
“韩公子叫我清音便是。”清音说罢端起茶壶,往韩曦的杯子中添了些许茶水。
“清水潺潺,余音袅袅,好名字。”拿起一个新的茶杯,斟上茶水,韩曦放到清音面前“坐下说吧,我只是想与你说说话,不必拘谨。我既救了你,便不会做令人不齿之事。”
坐到韩曦对面的座椅上,清音手指握紧茶杯,抿了一小口,香气清纯滋味甜爽,上等的君山银针。如此名贵之物,她只有陪客官时才能喝到,很难静下心来仔细回味。
见清音喜欢,韩曦把茶壶放到方便她够到的地方,从小到大,他喝过的茗茶不计其数,远不会放在眼中。
清音手指捻过茶杯,“韩公子的恩情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认为韩公子是坏人。”
“清音姑娘果真人如其名,让人赏心悦目,两句话便哄得人高兴。”韩曦眉眼带着笑意,“在这里太出挑也不是好事,谁人懂得怜香惜玉,伤的往往是自己。”
闻言清音勾起唇角,“不是走投无路,谁又会来此供男人们玩乐,取悦诱惑勾住男人的心,既然来了便也认了。”她身上的桃红色长裙,更显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清澈透亮。
“清音姑娘倒是看得透彻。”韩曦目光看向清音,从面庞向下停留在左手手臂上,他伸出手抓住清音手腕,衣袖掀起,一片青紫瘀痕。
清音睫毛抖动了几下,也不反抗,任由韩曦抓着,“说是不小心磕到的,韩公子定是不信,那其中原因,韩公子也必定能猜到。阁中姑娘皆是如此,并不稀奇。”
“恕韩某冒犯。”将清音的衣袖抚平,韩曦收回手,“我最是看不得姑娘们受委屈,今日遇到便是缘分,我与姚夫人相熟,总是能说上话的。”
把左手拢在身后,清音盯着韩曦,她不知韩曦帮她目的为何,但这也是她最好的选择。弯起眉眼笑着,比起应付客官的虚情假意,多少带了几分真诚,“那便提前谢过韩公子了。”
“能出手帮到清音姑娘,也是我的荣幸。”韩曦想起从华琅轩买的耳饰,从衣袖中取出,放到清音面前,“我会让他们送午膳过来,清音姑娘在方仪阁安心养伤,自此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了。”
说完韩曦起身离开,还不忘把房门关好,瞥了眼站在不远处的伙计,哼出一声冷笑。
推开夜阑阁的门,韩曦直接迈步走了进去,想必姚夫人早已等候他的到来,便也没有敲门的必要了。
姚夫人手中轻摇着团扇,她今日穿了储国服饰,加之异域风情的样貌,周身透着魅惑。
“许久不见韩公子了。”姚夫人打开香炉盖,往香炉内添了些许香料,香料散发出浓烈的气味,飘散在空气中。矮茶几上是伙计报信后就备好的茶水,她倒了一杯放到了韩曦面前。
闻着夜阑阁中香料的气味,韩曦眼神微转,“储国香料的味道都是如此浓烈吗?”
“来沐国将近十年了,哪里还有储国的香料,不过闲暇时随心配置的。”姚夫人从矮茶几下面取出账本,“想着韩公子这几日便会来了,便让账房先生理好了这月的开销营生。”
“姚夫人居然还记得福暖阁在我的名下,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韩曦眉眼间依旧染着笑意,他翻开手中账目,仔细地一页页翻过。
他并不参与福暖阁日常经营,账目流水准确与否也并不清楚,其中数字不过都是可以给他看的。韩曦一言不发,手指捻过纸张,发出的沙沙声格外得清晰。
姚夫人依旧摇动手中团扇,勾起红唇,“韩公子说笑了,福暖阁能有今日,全仰仗了韩家,又怎可忘恩负义。韩公子若是不放心,我让账房先生列一份详细的清单,方便韩公子核对。”
“不必,说到底,我还是信得过姚夫人的。只是希望,姚夫人也能坦诚相待。”合上账本推到姚夫人面前,韩曦说完却没看姚夫人,把目光停留在茶杯上。
“我何曾欺骗过韩公子,况且韩公子眼光敏锐,从不会看错人,同意合作了,那便是信得过我才是。”姚夫人把账本放进了带锁的雕花木箱子中,落了锁。
“我为何会给福暖阁出资,姚夫人不会记性这么差吧,别逼我提醒你。”掀开杯盖,韩曦轻晃茶杯,却并不喝,他抬眼盯着姚夫人,“你的东家是何人,我总要知道银子花在了谁身上。这么久了,姚夫人不会还不肯说吧?”
姚夫人仿佛早有准备,从容地将团扇放到矮茶几上,“福暖阁经营好了,给韩公子带来收益便是了,这是合作时谈好的条件。东家心不在此,不必提及。”
“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依姚夫人的话说,福暖阁由我掌控,那我便是有话语权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韩曦收敛起方才的气势,“有一事还要交由姚夫人去办。”
方又拿起团扇,扇起的微风吹拂起姚夫人的发丝,发饰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清音美貌深得我心,便让她留在了方仪阁,我看上的人,你知道该怎么做。让你那些打手心里有点数,再犯规矩,我便不会手下留情了。”盖上杯盖,韩曦站起身,“姑娘家细皮嫩肉的,好生养着吧。”
韩曦说完走出了夜阑阁,与不远处的莫倾四目相对,他拂了拂衣袖,转身离开了。从莫倾的样貌便知是姚夫人心腹,不可接触。
倚靠在走廊的莫倾望向韩曦背影,手中拿着暗器,熟练地在手指间旋转。收回目光,见姚夫人对他摇了摇头,轻哼一声,将暗器收于腰间,沿着走廊消失在拐角处。
惠王府内,李简在院中看侍女侍弄花草,喜欢了便伸手触碰开的艳丽的花朵。身旁侍女见状要剪下花枝,被他拦住了,美好的事物欣赏便是了,贪婪地想得到,只会加快它的凋零。
看得倦了,他迈步往正殿走去,府门外传来马蹄声,洛宁亲自出去迎接,那便是安国公府上而来,给他送汤药的。
李简并未做停留,直接回了内殿,还吩咐了侍女送红枣百合羹过来。
推开了半掩的窗子,李简望向窗外,恰巧可以看到前院种的一颗桂花树。桂花树本是栽在后院,侍女们为让他开心,移植过来的,也可不辜负开花时的美景。
花开繁茂之时,一朵朵黄色桂花簇拥在一起,有风吹过,浓郁花香便飘散于空气之中。此时还未到花期,树上只有绿叶点缀,未免单调。中秋时节桂花满枝,配以圆月,亦有可思念之人。
此时,李简的心思并不在于此,清澈透亮的双眸,染上了恨意。安国公的汤药对他身子无益,还会使人疲劳嗜睡,往往都要休养几日才可褪尽药效。外祖父要的不是安稳无忧的外孙,而是病恹恹又听话的傀儡。
任人摆布了十几年,李简不甘心就此一生,他要彻底脱离安国公的掌控。
“在下来给王爷送药了。”洛宁在殿门外禀报后,未等李简回应,直接推门而入。口口声声尊称王爷,他却从未把李简放在眼中,国公命令大于一切。
关上了窗子,李简转身盯着洛宁,一言不发,拢在衣袖中的左手拿了一颗药丸。
李简接过洛宁手中的汤药,先一步将药丸放入口中,就着汤药冲下。汤药的苦涩闻一下都要反胃,他眉头都不皱地喝完,把药碗递给洛宁,用手帕擦了擦唇角。
任务完成,洛宁这才对李简有了几分所谓的敬意,恭敬地行礼后退了出去。
洛宁刚离开,侍女便端着红枣百合羹进来,李简用羹匙搅了几下,瞥了一眼关好的殿门,“下在洛宁饭碗上的药物加大些剂量,习武之人身体素质竟然如此之好,本王不想等得太久了。”
“药物会侵蚀脉络,久而久之伤及经脉,经脉尽损,便会废了洛宁的武功。”盛了一勺红枣百合羹放入口中,李简面上冰冷,全然没有了柔弱儒雅的模样。
安国公说起来也是血缘至亲之人,他本不想如此,可外祖父不肯放过他,唯有自救。
又从带锁的木匣子中取出一个瓷罐,里面是研磨好的褐色粉末,“此为五清散,可致人记忆衰退,味苦,想办法让洛宁每日服用,量不可过多,留着他还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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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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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谨遵王爷命令。”侍女接过李简手中的瓷罐,放入衣袖之中。她没在内殿待太久,领了任务,便端着半碗红枣百合羹去了后厨。
下药之事侍女未曾与人提及,她名为红樱,早年在宫中服侍,后跟随李简来到惠王府。王府中的下人大多都是后来的,如此重要之事,她自是信不过旁人,哪怕是管家。
往洛宁碗中下药虽是管家的命令,可这次王爷不提及,那便不可告知第三人。
把碗筷放在后厨,红樱去了院中,她为惠王贴身服侍侍女,自是不用管其他琐碎小事。目光看向府门,侍卫同她摇了摇头,通报了消息。
红樱转身进了殿中,计划投毒一事,洛宁不知去了何处,反倒给了她下手的机会。
另一边,洛宁将空的药碗交给国公府侍从后,恭敬地送马车离开,瞥了眼门口守卫侍卫,迈步去了长安街。他的任务是盯着惠王服下汤药,汤药每三日由国公府送来,其他事务皆与他无关。
洛宁自然知晓惠王防着他,在府中小心谨慎行事,好在有安国公的威严在,惠王还不敢明面上对他下手。他是投掷在前的一枚棋子,卡的惠王如鲠在喉,也时刻都有必死的觉悟。
惠王府内到处都是眼线,洛宁空余时间甚少待在府上,他是国公府的下人,没人敢对他指手画脚。方才看到地上落满了花瓣,自己仿佛也是如此,于春天繁茂,于夏日凋零。
在长安街上闲逛,洛宁穿梭于人流之中,漫无目的。茶楼中传出了曲调,是唱曲之人的生计,他突然有了兴致,跟了进去。
目送洛宁进了茶馆,淮牧从一个胡同中走了出来,他从惠王府门前便盯上了洛宁,一路跟随。饶是洛宁武功再高强,也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至于淮牧为何能出现在皇城东区,用的自是老办法,他手中晃着从侍卫身上顺来的腰牌,一声冷笑。倚靠在胡同旁的树上,抬起手打了个响指,一个女子从高处跃下,站在淮牧身旁。
“我不是你的下属,别想命令我。”女子声音冰冷,未施粉黛的右侧脸颊,依稀可以看到横到下巴的伤痕。她用手又在伤痕处抹了几下,确保易容万无一失。
女子面容清秀,样貌上略显陌生,勾唇那一股魅惑,与整张脸搭配极为违和。她拂了拂素雅粗制的麻布衣衫,一脸嫌弃。
“当了一阵子许盈,就真以为自己是富贵之身了。”淮牧微微皱起眉,说话毫不留情面。
“冒充徐公子,我本以为你能沾染些大家公子的气度,却还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劝你管好自己的嘴,暗器玩了多年,也有失手的时候。”白了一眼淮牧,方疏把脚边的小石子踢开,轻咳一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出来执行任务,我没心思和你争论,你先前在周府险些暴露,告示牌上还贴着你的通缉令,万事小心谨慎。”说罢淮牧的目光停留在方疏脸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伪装倒是逼真,若不是知道你的身份,很难认出。”
方疏挑眉冷哼了一声,“看够了没有。这可是大人的伪装技术,又岂是你这般人能看得懂的。”
“是我见识浅薄,这样总可以了吧。任务第一位,若是失败了,可就没有辩驳斗嘴的机会了,大人手下不养废物,需打起十二分精神。”从衣襟中取出一枚耳环,是先前方疏耳上的,淮牧仔细地给方疏戴好,“绝命散,希望这次你同样用不到。”
看了眼淮牧,方疏未作回应,捋顺了被风吹乱的发丝,迈步去了街对面的茶楼。
她现在是寻常百姓家的丫头,单纯无知,动作中都带着几分胆怯。
手臂上挎着一个竹篮,竹篮里装了几样蔬菜,方疏走进茶楼,站在原地有些犹豫,又鼓足勇气走到茶楼伙计身旁,小声说道,“卖...卖菜,很新鲜的,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