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糕点放入口中,香甜弥漫口腔,见霜婕妤一副开心的模样,舒美人也觉得这糕点合了口味。
温嬷嬷端了两杯烹好的茶进来,放到了桌上,指腹上有常年干活留下的薄茧。
霜婕妤目光扫过,方才见温嬷嬷端茶时手臂平稳,身形端正。身为下人本是应该的,可她却看出些许端倪,也叫作习武之人的敏锐。
“听倾儿提及,嬷嬷擅养花,修剪花枝上也是手法娴熟,有机会,还请嬷嬷指点一二。”掀开杯盖闻着飘散到空气中的清香,霜婕妤唇边带着笑意。
“娘娘过奖了,奴婢只是喜欢花草,随意修剪罢了。若说手法,要看花园中侍女们才是。”见霜婕妤未再接话,温嬷嬷行礼后退了出去,留凌砚在殿内服侍。关上殿门前,目光扫过低头喝茶的霜婕妤。
“发簪给你,与这碧色长裙相搭,甚美。”舒美人说完把手中发簪插到霜婕妤发髻中,两人交换了眼神后,站起身一同去了内殿。
凌砚一人守在殿门外,她与碧儿自幼跟随舒美人,自是死心塌地。娘娘近来刻意回避了一些不必要的接触,似是这西旻宫中,有了不放心之人。
主仆同心,舒美人虽未明说,凌砚也是猜到了大概。碧儿太单纯,心里藏不下事,她只得藏于心中,暗自有了防备。来沐国时,王妃叮嘱要护住公主,她全部牢记于心。
惠王府,侍女取出雪青色衣衫规整地摆放在床边,行礼后退了出去。
李简不喜侍女服侍更衣,自从母妃离世,便是如此。一来外祖父安国公对他属实不好,早早自立,还有就是他性子高傲,不愿开口有求于人。
换上长袍,李简去了正殿,阳光透进来洒在地上,他目光停留于此,眼中依旧清冷。任何事物都不曾在他眼中牵起波澜,温润少言,一成不变的模样。
常年与汤药为伴,换做谁都是如此,侍女们心疼王爷,变着法子,想逗主子一笑。
李简迈步走到殿外,温和的风吹拂在脸颊上,难得的眉眼间染了笑意。上次出府还是除夕,身上围得严严实实,被侍从护着上了马车,哪里有此时的自在惬意。
下个月,燕王李筠嫡子李澄周岁,几位亲王自是会到府上庆贺。李简虽甚少出门,此事也不好推辞,好在天气暖和,不会伤及身子。
嫡出皇侄,贺礼必定要衬得起身份,李简早些日子便托人去了华琅轩,定制了一枚玉器。
侍女还是不放心地从殿内取了件薄披风,披在李简身上。常年殿中休养不见阳光,李简皮肤白皙透亮,唯独缺少了红润气色,略显苍白。
车夫不敢惊扰到车舆中的李简,马车慢速行驶,从幔帘缝隙向外看去,眼前的一切,对李简来说,既陌生又熟悉。
皇城是他生长之地,十八年从未离开过,从皇宫到王府,身份的特殊,也因此错过了许多美景。几年不曾来过长安街了,街上热闹喧哗,他习惯了冷清,竟也向往起市井生活。
马车在华琅轩门前停下,李简手指抓着披风,见长安街上的百姓只穿着一件衣衫,拽掉了身上的披风,扔在了车舆里。难得出门,也难得任性。
沈斯予在楼上雅间整理账本,掌柜禀报惠王来了,急忙从抽屉里取出木匣子,去了楼下。
知晓李简不想亮明身份,沈斯予只唤了声公子,两人去了一旁。李简双手接过木匣子打开,里面是他定制的长命锁。由上等羊脂玉所制,质地细腻滋润,上镌刻有‘长命富贵’字样。
早有耳闻华琅轩手艺,此次亲眼所见,才知其中的工艺精细。
交谈了几句,李简命侍从给了银两,准备回府。他生得俊俏,首饰店中许多富家小姐,其中也有悄悄看向他的。他本就脸皮薄,由此一来,不免红了耳尖。
“沈公子,许久不见。”韩曦摇着手中折扇,迈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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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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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沈斯予打过招呼,韩曦目光停留在李简身上,勾起的唇角带着笑意。
方才他在华琅轩门前看到李简的马车,车舆装饰华贵不说,那车舆上的帘子布料,为宫中特供锦缎丽锦。丽锦织染工艺精细,绣以祥云样式,精致高雅。
丽锦起源于周国,由使节运送自沐国,因品质上乘,被皇帝称赞。后两国和睦开放商路,每年都会有几批丽锦随周国商队而来,成为宫廷御用。丽锦不流通于商铺,达官贵族自是寻不到的。那便说明马车主人必定是来于宫中,且身份尊贵。
韩家也曾是皇亲国戚,襄王李烨的母家,见过丽锦也是不足为奇的。
沐和五十二年中秋,丞帝召了多数官员入宫,一同庆贺佳节,韩家便是其中之一。韩家老爷韩瑾瑜,以及其束发之年的嫡子韩曦奉旨入宫,坐的便是李烨派来的马车。
坐在车舆中的韩曦,双手缩在宽大的衣袖之中,手指蜷缩,一脸严肃。这是他第一次入宫,抿着唇看似沉稳的少年,还是控制不住的紧张。目光微转,停留在随风晃动的帘子上。
韩曦是身出名门的大少爷,锦衣玉食惯了,也依旧被帘子布料吸引了注意力。后来从表兄李烨口中得知,名为丽锦,周国之物。
李烨还说,若是丽锦上绣有形似‘李’字的图形,那便是身份象征,意为皇家血脉。
把此话记在心中,回府时,韩曦特意去看了李烨马车帘子上的图形。那个年纪的孩子都是好奇心重的,他回到房中,把图形画在了纸上,夹于书中。
仅仅五年后,李烨反叛失败被关进天牢,韩家怕因此被波及,划清界限低调行事。弱冠之年的韩曦,逐渐接手家中生意,眉眼冷峻,已无当初青涩纯真的模样。
彼年夹在书中的宣纸,边缘泛黄,韩曦手指捻过纸张,抬手扔进了燃烧的暖炉中。图形燃烧成灰烬,时过经年,却也深深印刻在他的记忆中。
韩曦目光从李简马车帘子上扫过,果然在相同位置找到了图形,与当初的记忆重叠。
进了华琅轩,见沈斯予与年轻男子交谈,想来便是那马车的主人。男子面容清秀,年纪尚小,韩曦心中谋算,便有了个大致范围。
被韩曦盯得有些不自在,李简未有搭话的想法,便偏过头避开了韩曦的目光。
“不打扰沈掌柜生意了,在下告辞。”李简笑着同沈斯予打了招呼,又对韩曦点了点头,而后拿着木匣子离开了。
目送李简从身旁经过,如此近的距离,韩曦闻到了李简身上浅淡的草木香。草木香清新淡雅,用的人甚多,李简这样的翩翩公子倒也适合。
只不过这草木香之下,似是还有其他的气味,让韩曦觉得熟悉,又想不起来何时闻到过。
把手中木匣子交予侍从,李简迈步出了华琅轩,坐上了等候他的马车。从车舆窗子向外望去,目光看向走到柜台的韩曦,他面上冰冷,方才的笑意早已不见。
“韩公子有何需要?”沈斯予说完,将图册放到韩曦面前。
“来给表妹选一对耳饰。”韩曦打开图册翻看,他并无来华琅轩的打算,不过看到李简的马车才改了主意,被问及也从容的随口扯了一个的理由,“不知沈公子可否推荐?”
“这款如何,样式简洁大方,再配以红翡翠点缀,亦可衬出女子的高雅气质。”沈斯予从柜台中取出一对耳环,放在掌心,“过几日会到一批新样式的首饰,韩公子若是不急,可几日后再来。”
拿过沈斯予掌心中的耳环,韩曦手指拂过,“就它了,等过几日有时间,再来选便是。”
手中拿着装有耳环的精巧小匣子,韩曦手指转动晃悠了几圈,放进了衣袖之中。
韩曦坐上马车往福暖阁的方向,长安街上比往常多了许多侍卫,他们分两队站在街道两边,与此同时还有两队侍卫赶到,与街上的侍卫汇合。
如此大的阵仗,百姓纷纷驻足观望,加之前几日陈校尉的景象,窃窃私语,人心惶惶。
带队的将领为于子昀,他沿着长安街走过,时而同侍卫交代几句。与厉国一战后,陈硕带兵返回,其他几位将军撤回到各自镇守之处。
于子昀在军中历练多年,也该有个机会施展才华,由此顾将军便推举他前来。
若是能被陛下赏识,在朝中谋一个差事,远比留在军中要好得多。不知何时便会命丧战场的日子,顾将军终归不想于子昀再去经历了。
侍卫从长安街一路镇守,直到皇城城门处,手持长枪站定。城门侍卫也不再两班轮换,全部出动,缩小守备点距离,依点而站。于子昀走到城门处,眼睛望向城外,不知在看什么。
李念一行人还在路上行进,江云舒身子不好,还总是咳嗽,马车不敢行驶太快。就算再慢,走了多日,也终究要到了,皇城近在眼前。
“回禀王爷,就要到了。”舒青漓拉着缰绳小声提醒,随行军队来自于宫中,全部听从陛下的指令。头上的草帽一直戴着,怕会有人见过他,猜出他的身份。
在车舆中闭目养神的李念,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窗外缓缓而过的一片庄稼地。这几日江云舒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李闵则是十分配合,从不添麻烦,反倒让他心中不好判断。
以李闵的话说,便是王妃年纪大了,十分思念家人,想回乡探亲。合情合理真情实意,可是这时间节点未免有些凑巧,内忧外患波澜丛生之际,还有闲情雅致回皇城叙旧。
也可能乡镇太过偏远,消息闭塞,李闵还以为这皇城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另一辆马车内,李闵同样望向窗外,表情或许都与李念无异。他离开时沐国还无此时强盛,所在之地不过荒郊废墟,战争留下的痕迹放眼皆是。如今建成村庄,青山绿水,美好地让他有些恍惚。
转身拉住江云舒的手,李闵不停轻抚夫人手上的薄茧。本可双手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和他在乡镇过了几十年,生活艰苦,细嫩的双手料理家务,让人心疼。
从侍女手中接过薄衫,李闵搭在了江云舒身上,两人育有一子两女,还曾有一胎小产,也是小产后,江云舒身子便不好了。
江云舒受不得寒风,虽已是初夏时节,比起炙热的偏远乡镇,临近皇城降下来的气温,还是让李闵担心起她的身子。
女儿远嫁,儿子去了他乡生活,热闹的院子突然冷清,让人莫名地想家。年轻时从不在乎这些,觉得矫情,可上了年纪才知其中道理。
见江云舒总是病恹恹的,李闵才想着回皇城,宫中太医院医术高明,或许能医好夫人的病症。就算病根无法根除,这里有她最亲近的人,至少能高兴些。
马车穿过田间地头,依稀可以看到城门处的旗帜,蓝天白云,群鸟从中飞过。
城楼侍卫最先看到了驶来的马车,禀报了在城门处等待的于子昀,于子昀整理了几下本就规整的衣衫,神情严肃,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出卖了他此时的故作镇定。
于子昀在城门处站定,已经可以听到传来的马蹄声,目光随着马蹄声望去。他本就身形高挑,又腰背挺直,在人群之中也很是出挑。
本就速度不快的马车,车夫更是拉着缰绳缓慢减速,车舆内坐的都是身份尊贵之人,道路遍布泥土,也可避免掀起滚滚尘土。
在城门栅栏处停下马车,侍卫上前亮明腰牌,是于子昀伸手接下的。他是在此等候队伍归来的,可流程还要走,不可有疏漏,他检查了腰牌后,交还给了侍卫。
“在下于子昀,奉陛下之命,来迎接两位亲王。”于子昀对着马车的方向行礼。
身后侍从牵来一匹马,于子昀翻身上马,干脆利落,待城门侍卫移开栅栏,在前方带路。马车跟在于子昀身后,速度并不快,街上百姓很多,都站在街边观望。
镇守侍卫纷纷低头行礼,威风十足,这也是李律安排的,终归是亲王,排场上要给足面子。李念轻笑着,目光看向窗外又即刻收回,没想到还能沾了皇叔的面子,如今任务完成,回去定要向陛下讨些赏赐。
百姓放下手中之事,凑在一起谈论,今日这如此大的阵仗。为了交谈方便,一时间竟都涌去了茶楼,茶楼原本清闲的时段,全部坐满了,就连雅间都无空余。
马车驶离长安街,进了东城,在成赫亲王府门前停下。王府修整后,气派奢华。
“舟车劳顿,皇叔先在府中休息,进宫面圣不急于一时,这也是陛下的意思。”李念与下了马车的李闵说道,命令门口侍卫打开府门。
又与李闵交谈了几句,李念便带着众多侍卫离开,回宫中复命。
江云舒今日身子好了许多,甚少咳嗽,由侍女扶着进了王府。府内站了四排侍女侍从,全部低头半跪下行礼,“奴婢们是来服侍王爷王妃的。”
未理会长安街上的熙攘,韩曦命车夫驾车去了芙湘街,芙湘街上冷清了许多,高档店铺内摆放了价值不菲的物品,达官贵人才有进店的资格,自是少了烟火气息。
德来轩又挂上了招收伙计的告示,次数多了,也就不新鲜了。掌柜脾气怪得很,脸色说变就变,时常打骂店中伙计。伙计不过都是贫苦家中的孩子,为了微薄的银两留下,掌柜更是没了顾虑。
打得狠了,伙计受不了的也就走了,店铺伙计换了不知第几批了。掌柜今日看来心情不错,摇着折扇在店门外踱步,伙计个个小心谨慎,从掌柜身旁经过,大气都不敢喘。
韩曦目光扫过告示,眼中满是轻蔑,他向来看不起这种靠不义之财起家,还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以为攀高结贵,就能身份尊贵,简直是痴心妄想。不过与德来轩的生意往来并无坏处,他虽看不惯,亦可笑脸相迎。
马车在不远处停下,韩曦摇着折扇下了马车,又想起方才德来轩掌柜也是如此,皱起眉一脸厌恶,合上折扇扔在了车舆里。目光扫过福暖阁牌匾,眼睛含笑地走了进去。
他是店中常客,风流倜傥出手阔绰,姑娘们自然都认得他,一楼大厅内,除了在陪客无法抽身的姑娘,几乎都去找韩曦了。
“韩公子太久没来了,是不是忘了我们了。”姑娘拉住韩曦的衣袖,软声撒着娇。
手指撩起姑娘的长发,落下一吻,韩曦眼中柔情蜜意,“在下近日事务繁忙,冷落姑娘了。”说完还勾起姑娘下巴,亲吻上。
舞台上女子翩翩起舞,身姿婀娜,轻薄的衣裳勾勒出曼妙的身体曲线。她随着琴声旋转,长发束起,由一根发簪固定,细碎的发丝垂下,又跟随动作飘起。
底下的客官拍手叫好,眼睛仿佛长在了女子身上,满眼□□。赵家二公子也在其中,他手持酒杯,晃了几下,对身后随从吩咐了几句。
而后赵家二公子上了舞台,与女子身体相依,他身形修长,舞动起来倒也有几分美感。搂在女子腰间的手臂保持了距离,十分绅士。一舞结束,女子被他顺带着搂进了怀中。
赵家二公子手臂突然收紧,手掌不停在女子腰间抚摸,引来其他客官的调笑声。
他伸手快速抽出女子头上的发簪,女子长发散开后,似是觉得不够,又扯开了长裙上的腰带。见女子面露惊慌,他手一松,发簪掉在地上,咣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