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谣——南霂【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07 14:45:53

  刑部人员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汐美人眉头都没皱一下,优雅地向里走去。迈步进了一间开着门的牢房,牢房内收拾得还算整洁,想来也是照顾了她的身份。她用手拂开稻草,坐在了木板床上。
  得到禀报的李律用手掐着眉心,他甚至已经料想到了这个结果,如此周密布局,岂非一个侍女能轻易做到的。汐美人清纯的容貌在他眼前闪过,他睁开眼睛,“审问汐美人,没有朕的旨意,不得用刑。”
  此事事关重大,大理寺与御史台也参与其中,一同审查,亦互相监督。
  大理寺卿赵泸阳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子,在位几十年,兢兢业业,从未出过纰漏。陶若寒对他也是有着几分恭敬,亲自给他搬了座椅。
  御史台那边情况就不同了,御史大夫周佐元之事一出,御史台便成了众矢之的,没少被议论。后来李律下旨,陶若寒的同门师弟严明任御史大夫一职,才算平息了风波。
  别看两人为同门师兄弟,陶若寒与严明素不对付,各任其职,私下里甚少往来。这一下子又因为案件聚在了一起,两人敷衍地打了招呼,对待案件上亦能毫不保留地携手查案。
  三人先是坐在一起,由陶若寒将所有案件细节讲明,而后才问审了汐美人。
  从关押御膳房厨役,再到去青盐宫抓人,前后不过一日的时间。刚抓到瑶儿的线索,紧接着人就死了,未免太过于巧合了,陶若寒甚至觉得,刑部里有人走漏了风声。
  他们经手的案子不计其数,一想便知,汐美人逃不开干系。只是陛下不准用刑,若是汐美人不配合,死咬不松口,也没有更多的办法。
  天牢的牢饭菜叶梗米,难以下咽,连一点香味都没有。汐美人看着桌上的午膳,用筷子夹了片菜叶放入口中,嚼了几下咽了下去。放下筷子,她盯着燃烧的蜡烛,思绪不知飘往了何处。
  还是开门的铁链声,唤回了汐美人的思绪,她看向狱吏手中的铐子,配合地伸出双手。起身跟着狱吏去了审讯室,手上的铁链发出声响,白皙的手腕,没一会工夫,就磨破了皮。
  严明在一旁翻看手中的调查报告,手边放着笔墨,审讯的任务,大多都由赵泸阳来完成。
  在椅子上坐好,汐美人将双手放在面前的桌上,铁链搭在桌面,减轻了手腕的刺痛。她看了眼放到面前的茶杯,轻声道了谢。
  “到了这里,还望娘娘可以如实回答,臣自当秉公办事,还冤者一个清白。”赵泸阳目光盯着汐美人,任何细微的表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既然到了这里,就没想着狡辩,各位大人想知道什么,问便是。”汐美人与赵泸阳对视后,便垂眸看着桌面,双手也向下,放在了膝盖上。
  “在一名御膳房厨役身上,发现了与瑶儿所戴耳环,同款式的手镯,不知娘娘可否知道此事?”说罢,赵泸阳把两件物品放到桌上。
  汐美人盯着从瑶儿耳垂上摘下来的耳环,脸上看不出表情,“这两个首饰都是我的。”
  “为何青盐宫的首饰,会出现在御膳房厨役的身上?”看了眼执笔记录的严明,赵泸阳紧接上汐美人的话,不留一丝喘息的余地。
  放在膝盖的双只手交缠,汐美人依旧垂眸,“因为我要下毒,御膳房审查严格,根本不可能混进去,就只能收买人心,为我办事。手镯就是那时由瑶儿交给厨役的,当然好处不止这些,我还答应给她病重的弟弟求医问药。”
  “毒害贵妃皇子是死罪,还望娘娘能对所言负责,伪造证言同样会以罪论处。”见严明一字不差地写下汐美人的话,赵泸阳眉头紧锁,出言提醒。
  “我敢做便敢当。”汐美人抬眼看向陶若寒,眼神清澈,“刑部去青盐宫抓人,不也是有了证据,我又何必再狡辩否认。把一切责任推到瑶儿身上,几位大人就会信了吗?”
  “想必厨役已经招供了吧,我步步算计,在宫中懦弱胆小,本可逃脱嫌疑,谁知瑶儿如此愚蠢。她私藏了我锁在箱子里的耳环,还公然地戴出来,打乱了我的计划,当然该死了。”汐美人说完,突然露出一个笑容,红唇勾起,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严明把所有话记录下来后,转头看向陶若寒,两人眼中同样的震惊。
  “既然娘娘已认罪,那为何要下毒毒害贵妃皇子?”轻咳一声,赵泸阳目光锐利,盯着舒美人不曾移开目光。
  “我与贵妃娘娘无冤无仇,若是问原因,只能说她倒霉。”汐美人再次低下头,回避了赵泸阳的目光,“我只是让厨役在一个羹碗内涂抹毒药,至于羹碗端到谁面前,听天由命了。为何会在皇子所用羹碗内涂抹毒药,大人只能去问厨役了。”
  “厨役所说恰恰相反,她说有人指使她在皇子羹碗内下毒。”赵泸阳身子前倾,带了几分压迫感。汐美人口述与厨役并无出入,他无非就是诈一下,试探汐美人的反应。
  汐美人闻言轻笑出声,“大人所言何为?我连下毒都能认下,还有必要说谎吗?厨役的弟弟病得太重,没救活,她为我做了杀头之事,没捞到好处,难道不会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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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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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同厨役对峙,敢作敢当,死罪都认了,又何必再说谎。”汐美人言语上毫无慌乱,仿佛提前想好了对策,又或许她知道,厨役根本不会反水,不过是在诈她。
  陶若寒手中翻动厨役的口供,他抬眼看向汐美人,并未说话。
  “厨役自然会再审,审讯结果无可奉告,奉劝娘娘打消了对峙的心思,到了这里,就不是你能说了算的。”赵泸阳从陶若寒手中接过口供,“这一系列的来龙去脉又是如何?就算是无目标下毒,也总要有原因吧?毒药为瑞国所有,后宫嫔妃又是如何接触到的?”
  “既然大人有如此多的疑问,那我不如从头说起。”汐美人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下毒流程想必厨役的口供会更清楚,我做的无非就是在御膳房选定一个帮手,想调查一个人的身世并不难,几位大人应该也能明白我的意思。”用手端起茶杯,汐美人喝了一口。
  一句话内涵了对面三个官员,汐美人看了眼赵泸阳阴沉的脸色,心中不免一声冷笑,“厨役就是我选定的目标,她与弟弟感情极深,是不会让弟弟在家中等死的。所谓的一命换一命,她没做过多考虑,就这么答应了。”
  “我也派人去照顾过厨役的家人,只可惜,她弟弟病得太重,还是没能救回来。”汐美人说到这忽然停顿住,垂眸看向一处,“瑶儿把毒药和手镯,一起给的厨役,她接下了。”
  “毒药是哪里来的?毒药来自于瑞国,可不是轻易就能买到的。”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汐美人,赵泸阳方才精准地捕捉到了,汐美人眼中一闪而过的难过。
  “我对药理一窍不通,自是分不清毒药的种类,对我来说,毒药在于毒性,不在于种类。”感受到赵泸阳的目光,汐美人偏过头不去对视,她用手指揉着刺痛的手腕,“毒药是从一个小贩手里买来的,他说他是商队人员,通商时从其他国家带回来的。”
  “谨慎起见,此事我派人在宫外暗中寻找,他是主动找上门的。他说他叫高老三,一看就是个假名字,可除他之外,无人可找,我也就花了不菲的价格买下了。毒药曾在野猫身上检验过,一点点用量,就可致命。”
  “后面就是人尽皆知的,厨役拿走毒药,在宫宴那日,提前涂抹在羹碗上,再由侍女,端给了随机一人。”汐美人语速不紧不慢,很有节奏感,她目光看向正在执笔记录的严明,以及写得密密麻麻地供词。
  汐美人的话逻辑严谨,滴水不漏,很难抓住破绽。陶若寒站起身,走到审讯室外,长长地舒了口气。他让刑部人员去宫外调查两件事,一为厨役家人,二为高老三。
  放下毛笔,严明眉头紧锁,就因为供词太完整了,反而更让人心中生疑。他把案卷往中间移了些,放到了赵泸阳面前。
  赵泸阳的目光从卷宗上扫过,他经手无数的案件,罪犯或是大喊冤枉,或者闭口不言,直到用刑才能招供。而汐美人如此坦白一切罪责,仅仅是因为心中有愧,害怕严刑拷打这么简单吗?
  “臣再问一遍,娘娘是否对所言负责?”赵泸阳把卷宗转了方向,对着汐美人,“既无冤仇,那就没有下毒的动机,娘娘布了这么大的局,总是要有原因的。这是死罪,还望娘娘能思虑周全,一旦罪名成立,受波及的还有身后的家族。”
  “家族?得不到关爱的地方,何以为家。你们身为男子,自是不会懂得女子的不易。”像是被戳到了痛处,汐美人眼中盛满恨意,“家族联姻,母亲嫁入郡公府,可父亲与妾室情深意切,根本不管母亲的感受。对妾室的儿女百般宠爱,对我这个嫡女不闻不问。”
  “祖父慈和,会抱着我讲故事,后来他身子越发的不好,常年卧病在床,更是再顾不得我了。府上大小事务由祖母掌管,祖母严厉易怒,偏心于家中男儿,她从未对我笑过。”
  汐美人哼出一声讥笑,面带不屑,“祖母如此看重我的两个兄长,把最好的都给了他们,却还想着让我进宫,光耀门楣。我从小学习琴棋书画,礼仪规矩上更是严格要求,郡公府嫡女,成了任人摆布的棋子。”
  “我无法反抗,只得在府中乖顺听话,祖母才不会苛责于我。”笑意还挂在脸上,可汐美人的眼中空洞的没有一丝情感,“后来我被送去选秀,因为家世被选中,那时我是高兴的,以为终于可以挣脱家族的束缚,谁知我依旧在泥沼中越陷越深。”
  “瑶儿是祖母的人,所以不把我放在眼里,她作为贴身侍女随我一起进宫,代替了服侍我的红露。实则是在监视,祖母通过瑶儿不断向我施压,让我留住陛下的心,开枝散叶,给郡公府带来荣光。”似是久未愈合的伤疤又被撕开,汐美人咬着牙面目有些狰狞。
  用手抓起茶杯,她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手腕上的铁链也随着动作不断地发出刺耳的声响。汐美人胸口剧烈起伏,平复了许久,才能继续说下去。
  “祖母何曾想过,我这样性子寡淡的人,又如何能让陛下注意到。”
  “宫外,我关心的只有母亲的安危,好在她已与父亲和离,离开了郡公府。那府中之人的死活,又与我何干。”始终抓着茶杯的手指松开,汐美人抬眼看向赵泸阳,眼中又有了光彩,“家族覆没正是我想要的,我甚至希望黄泉路上,有人能陪我。孤寂的年少时光所遭受的一切,我不需要偿还,而他们总要为此付出代价。”
  执笔记录的手一滞,严明竟觉得笔下的文字尖锐的刺痛,他也有女儿,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还会为了偷懒不练琴,和父母撒娇。就连为自己而活,这件事上,对汐美人而言都成了奢望。
  赵泸阳叹了口气,语气上缓和了几分,“还请娘娘不要避重就轻,家族原因,不该是下毒害人性命的理由。”
  “我早就看淡了生死,家族的施压,让我透不过气,死其实是一种解脱。你们可以理解为,被恨意抹去了理智,我一生都在被操控,也很想主导一次别人的人生。”汐美人低下头,眼中些许湿润,“一己私欲,把无辜的人牵扯其中,我知道,我不配得到辰贵妃娘娘的原谅。”
  汐美人唇角勉强牵扯起一抹笑意,“这是我所有要说的话了,至于结果如何,我都可以接受,亦没有遗憾。”
  说完,汐美人起身,跟随狱吏回了牢房。踩着散落在地上的稻草,目光所及之处,都感觉有无尽的黑暗在逐渐吞噬她。身后传来牢门上锁的声音,她眨了下眼睛,落下了一滴眼泪。
  刑部人员调查回来,已接近傍晚,调查结果与汐美人口供相同,再加之厨役的供词,已可以结案。案件涉及后宫嫔妃,该如何处置,还要陛下定夺。
  当汐美人的卷宗呈给李律时,殿内皆是气氛凝重,李律拿着卷宗沉默不语,脸色阴沉的,仿佛下一秒就要骂人。殿内侍女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喘。
  “都下去吧。”李律目光从侍女身上扫过,语气中有些许的疲惫。侍女们如释重负,起身行礼后,退出了正殿。
  从殿门再次关上的那一刻起,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的三位官员,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殿内沉闷的低气压。陶若寒几次想开口禀报,见李律目光还停留在卷宗上,又不敢贸然出声。
  把卷宗上的文字又看了一遍,李律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这是本该预料到的结果,汐美人口述的家族情况,与执徵的调查相一致。
  白郡公与人为善,在朝中也颇受尊重,其幼子还是军中将领,与陈将军在同一军营。丞帝在位时,局势不稳,与他国摩擦不断,在与突厥的一场突袭中,白公子折戟沙场。
  为此白郡公备受打击,身子大不如前,辞官回家养病。太医院时常前去诊治,也依旧不见好转,缠绵于病榻。
  郡公府交由白老夫人管理,白老夫人性子强势,再结合汐美人的供词,造就出她扭曲的心态,亦是再合理不过之事。
  可汐美人才十八岁,如花似玉的年纪,在仇恨的滋养下,生出了带着毒刺的黑色花朵。
  合上卷宗,摔在了桌面上,李律抬眼,盯着在下面站了许久的陶若寒,“汐美人提到的几件事,可去宫外调查。”
  “回陛下,臣已派人调查清楚。”陶若寒闻言上前作答,“厨役确有一个弟弟,先前在山上挖野菜时,不慎摔伤。天气炎热,伤口处理不及时,感染化脓,高烧不退。其父母口述,确实有一个郎中前去诊治,说是受宫中的姐姐所托,且垫付了诊治费用。但男孩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没救过来。”
  “这与汐美人和厨役的口供皆对上了,两人之间的口供并无出入,臣认为,厨役已无需再审,可定下罪行了。”陶若寒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只是汐美人那边,并未用刑,就什么都招了,臣总觉得事有蹊跷。”
  “据汐美人所说,毒药是从宫外的一个小贩手中所得,臣派人去相关地点调查,确有高老三这个人。他是钱家商队的人,先前曾去瑞国通商,后因其手脚不干净,被商队除名。”
  “找到高老三住所时,房间内无人,四处寻找后,在城外不远处的树林中,发现一个男子的尸首。男子死状惨烈,身旁停着一辆马车,车舆内有翻找过的痕迹,钱财被洗劫一空,在角落里掉落了这个瓷瓶。后经商队人员辨认,男子为高老三。”从严明手中接过一个用绢布包裹的瓷瓶,陶若寒打开后双手奉上。
  瓷瓶上图案精致瑰丽,像是用来盛放女子所用的胭脂水粉的,从陶若寒小心翼翼地表现上,李律便明白了,瓶中或是毒药。
  “瓷瓶内为白色粉末,臣拿去太医院检验,所得结果为,花朝月夕。”陶若寒把瓷瓶包裹好,“与辰贵妃娘娘所中之毒,为同一种。”
  “在高老三房间搜查后,除了他带走的这瓶毒药外,再无其他。房间内值钱的东西都没了,看起来就像是高老三知道事发,畏罪潜逃,后遇到劫匪,杀人灭口。”陶若寒说完,抬头看向李律。
  李律吩咐身旁的执徵,“把瓷瓶送去太医院,销毁。”执徵听令接过瓷瓶,从殿门离开。
  “所有的逻辑都对上了,汐美人的话找不出纰漏,只有物证,与此相关的人员,全部死无对证。”李律目光停留在卷宗上,“汐美人一心求死,哪怕严刑逼供,也是同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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