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一件藕色长裙,这是茅草屋里能找出来的,最为明快艳丽的颜色。
木梳从长发中滑过,几缕青丝挽成发髻,用发簪固定住。首饰匣中只有两对耳环,其中一对掉了一颗珠子,不能再用了。
梳妆打扮过后,方疏推开了木门,阳光照射进来,把影子拉得很长。她没拿竹篮,像其他姑娘那般在街上游玩,一直是她奢望又羡慕之事。
在茅草屋不远处的树下,洛宁正站在那,手中拿了刚出锅的包子,还在冒着热气。
方疏笑着挥了挥手,走到了洛宁面前,接过喂到嘴边的包子,咬了一小口。这个时辰,街上的行人不算少了,洛宁在她身旁护着,以免被其他人撞到。
两人一同进了胭脂水粉铺,外界的嘈杂纷扰他们都不想去理会了,手中紧紧抓住的是不知何时就会流失的安宁。
中秋节将至,这一个月宫内不太平,皇后就想设宫宴庆贺佳节,也可沾沾福气。请柬送到了各个府上,上面的字迹倒是熟悉得很,全部出自淳王之手。
皇后这些时日日夜操劳,李律是心疼的,但皇后向来要强,他也没说劝慰的话,只是让执徵,将下了朝会慢悠悠准备回府的淳王,请去了光华殿。
本以为有何要紧之事,李念还加快了步伐,只是这一进正殿,就看到摆放好的笔墨纸砚。他一面唇角带笑的谢主隆恩,一面研墨时,用力到手背青筋凸起。
淳王做事随性,在陛下那里欠下的罪责,怕是一页纸都写不下。他本以为事情过去了,这责罚也就逃掉了,谁知道陛下竟如此记仇,都给他攒着呢,慢慢偿还。
“这先前也未曾送过请柬。”心中有愧,李念也不敢说给李律听,只是小声地念了一句。拿起毛笔,他工工整整地一笔一划写着,不禁想起了,幼时被父皇盯着抄录文章的可怕回忆。
平日里习字也没觉得累,或许是写的都是相同的内容,李念越发觉得胳膊酸手疼。新的一张请柬还差最后两个字写完,他手一滑,字也就跟着歪歪扭扭。
“嗯...”放下毛笔,李念拿起请柬看了几遍,自己辛苦的劳动成果,作废了属实可惜。他抬起头看向李律,见李律也在看他,就毫不犹豫地把请柬扔在了一旁,“臣这就重写。”
李律合上手中看完的奏折,唤来了在门口守卫的执徵,“替淳王研墨。”
“谢陛下。”李念说的有些咬牙切齿,在又写完一张请柬后,干脆把毛笔一放,坐在座椅上喝茶。反正债也还不清了,他不在乎再多一笔。
没去管李念,李律专心批阅手中奏折,还命侍女给淳王上了小点心。他倒不是有意为难淳王,如今皇叔也在皇城,礼数上总要到位才是。看着淳王那别别扭扭的模样,他反而觉得好笑。
今日奏折并不多,不多时就批阅完了,李律命执徵把奏折带去羲和殿,转头看向往嘴里塞了一块玫瑰酥的李念,“淳王在府上没用早膳吗?”
“咳...”李念被酥皮噎到,用手拍了拍心口,喝了大半杯茶水,才把玫瑰酥顺下去,“臣知错了,这责罚可否一次结清。”
“哦?”李律原以为李念是心有不满,谁曾想竟然想到了这个方向,他目光微转,“也不是不可以,那板子如何?等到中秋节之后吧,免得淳王养伤,错过宫宴。”
“不用这么麻烦,臣时常想念陛下,这样经常进宫也挺好。”李念说完拿起毛笔,把剩余的几张请柬写完,那手速可是快了不少。
李律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去了内殿,以免淳王不自在,“朕回内殿休息,淳王写完就可以回府了,东西会由执徵整理。”
把手边的请柬写完也没用太长时间,李念走到殿门外,对执徵摆了摆手,快步离开了。
执徵把物品收好后,进了内殿禀报,“回陛下,淳王坐马车回府了,请柬臣这就亲自送去各个府上。只是...写坏的那张请柬,不知去了何处。”
“不用找了。”李律翻动手中书籍,未曾抬起头,“还有,也不必去淳王府送请柬了。”
李念坐在马车上打了个哈欠,伸手从衣袖中取出了那张请柬,写都写了哪能浪费,自己留下便是,他不嫌弃请柬上的瑕疵。
中秋佳节,各位王爷公主在府上稍作准备,就坐马车来了宫中。这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倒是有了节日的气氛。
成赫亲王府门前停了一辆马车,李闵带着王妃进宫参加宫宴,衣袖里是送上府门的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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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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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回了皇城,太医隔几日就会到成赫王府问诊,悉心调养过后,江云舒的身子已无大碍。李闵也是借此机会,入宫谢陛下恩情,错过了中秋节,下一次便是新年了,夫人畏寒,此次是最好的选择。
宫宴热闹的氛围,李闵并不在意,年少时就是看多了阴谋算计,才远离皇城,一过几十年。荣华富贵对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早已不值得一提了。
马车从皇宫东门驶入,红墙绿瓦青阶石砖,李闵并无官职权势,但成赫亲王的身份地位,依旧可以在宫中获得尊重。一路上碰到的下人,全部对着马车跪拜行礼。
在阳景殿门前停下马车,李闵掀开帘子,先一步下来,而后伸手扶下了围着披风的夫人。阳景殿专用于宫宴,节庆时殿门才会打开,他先前来这里,还是十五岁的翩翩少年。
李闵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些尘封住的往事,总会触景生情的被再次勾起。
正殿里,坐了三位王爷,争取良好表现的淳王,以及被燕王一大早就顺道薅过来的衡王。衡王李泽不停地打着哈欠,他昨夜在妾室房内折腾了许久,觉还没补足,就坐在了这里。
李念倚靠在座位上无所事事,便起身走到门边,同侍女们闲聊了几句。他进宫次数多了,又为人亲和,宫中侍女都不怕他。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燕王李筠目光转向门外,见李念身旁围了两个侍女,偏过头咳了两声。他喊来侍从,把淳王请了进来,“陛下要是看到了,成何体统。”
“放心,陛下这个时辰不会过来。”李念从盘子里拿了个红提,放入口中。
见李念不放在心上,李筠也没再说话,目光停留到了燕王妃郭沁身上。郭沁正坐在五公主身旁,两人聊着育儿经,如今她小腹微微隆起,又有了身孕。衡王妃以身体不适为由,未一同进宫,对此两人反倒更自在了。
看了眼又打了个哈欠的李泽,李念决定去陛下那里下盘棋,他近日精进了棋艺,定是不会再输了。刚走到殿门处,就看到了成赫王府的马车,他顿时觉得有意思了起来,直接转身又回去了,下棋有的是机会,见皇叔可是机会难得。
李闵带着王妃到正殿时,本就不是很活跃的气氛,更是无人说话了。他看向殿内陌生的面孔,一个都对不上名字,只有李念先前见过。
“皇叔请。”李念笑着迎了上去,行了礼数,他带着两人去了距离中间正座,最近的位置。有了他的介绍,殿内几人纷纷起身行礼,再坐下时,多了几分拘谨。
其中,先前和李闵有过一面之缘的,就只有衡王李泽了。他出生时李闵尚在皇城,入宫参加了宫宴,亲手抱过他,还送了一把长命锁。
那时襁褓中的婴儿,早已满脸胡须,孩子都生了几个,李闵自然是认不出了。
李念坐在身旁和李闵闲聊,在知道了这层关系后,很不厚道地把李泽拉来调侃了几句。李泽这个人粗俗不拘小节,和谁都能说得来,他一开口,微妙的气氛就缓和了回来。
正好这时李简到了,李念瞅准了机会,起身走过去亲热地搂着九弟的肩膀。他目光向后瞥了一眼,给了四公主一个不算和善的眼神。
看着李简坐在了李筠身旁,被针对的四公主面色阴沉,被驸马拉着去了相距较远的位置。如今淳王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她自是惹不起的,也就默不作声地翻过了这个小插曲。
时辰还早,李闵同几个皇侄客套地聊了会,便以向陛下谢恩为由,带着王妃出了阳景殿。离宫太久了,他不记得去光华殿的路线,便请了李念带路。
此时,崇王府的马车刚刚驶入宫中,与李闵一行人擦肩而过。李钰下了马车,他今日穿了领口较高的长衫,原因为何,尚不可知。李忻跟在身后,眼中含笑,似乎心情不错。
光华殿内,李律应是早就料到皇叔会进宫,得了执徵禀报,并无意外,把人请了进来。
“皇叔不必多礼,赐座。”吩咐侍女上茶后,李律屏退了殿内的下人,今日休沐,他起得比平日里晚了些,一身便装,多了几分随意洒脱。
意料之中客套的话语,李闵这次来,倒是比先前放松了许多,也偶尔聊上几句近日府上之事,多是些琐碎平常的小事。居高位者,常思虑不得闲,他知道李律爱听这些。
只是聊到了偏远乡镇时,李闵随意地说了句,“臣先前住的村庄里居民不多,来上几日,便可大致混个熟络,百姓和善民风淳朴。前一年来了几个居民,从生活习惯上来看,像是外族人。”
李律闻言目光微转,皇叔口中所说之言,必有深意。但当下并不是详谈的好时机,人多眼杂,他便端起手中茶杯,轻抿了一口,“朕倒是很好奇偏远乡镇的民情,还望皇叔闲暇之余,多说与朕听听。”
“这是一定的,只是今日不便,隔几日臣再入宫觐见陛下。”李闵说完,起身行礼后,带着王妃离开了。微风吹起他额前的华发,又落回了青丝之间。
方才的话,也是李闵与夫人回皇城的原因,偏远乡镇与边疆相距甚远,何以会有外族人到来,太过蹊跷了。先不说这几个人是如何进的沐国,能找到此处,绝非巧合。
他们长相与沐国百姓极其相似,不像突厥、西域、储国人如此的好分辨,最开始李闵还觉自己多疑,但从言谈举止中,还是发现了端倪。
国家强盛,则国泰民安,李闵活了大半辈子,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年少时低调行事,为自保在偏远乡镇待了将近三十年,如今千里迢迢回到皇城,亦是带着义无反顾的决心。
年轻帝王君心难测,此事还没个结论,李闵也不敢贸然行事,一旦有误,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他这段时日虽然在府中,心里却是通透得很,陛下为人秉性,多少有了了解。
李闵在看人方面,从未有过偏差,曾被先皇日日提防之人,自是谨慎聪慧的。
前来目的达成,李闵和江云舒回了阳景殿,先皇的儿女不在少数,这都来齐了,也是热闹得很。
侍女端上来一盘盘珍馐美味,乐器悠扬曲调,配上中间舞者曼妙的身姿,宫廷宴会本就如此,这看得多了,也无非就是感受个气氛。倒是江云舒看得有些入迷,十几岁时,太后抚琴她起舞,江家姐妹名誉皇城,只是后来命运阴差阳错,她已许久未曾舞过了。
宫宴结束热闹散去,中秋团圆夜,婵月如以往那般坐在院中,目光望向空中圆月。她又在想那个少年了,七年过去,思念却越发的浓烈。
头上的发簪有了一个缺口,是婵月前两日不小心掉在地上,磕碰出来的痕迹。她用手帕擦拭了许久,又戴在了头上。月圆之夜,她只求于子昀平安顺遂。
护城河旁的军营中,于子昀同样坐在校场里,望着天空。手指不停捻着手腕上的红绳,上次探亲回将军府时,母亲和他提及了名门望族中的小姐,他自是明白母亲的用意,可心中已被一人填满,再容不下他人。
一阵大风吹起,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紧接而来的就是不断滴落的雨滴。于子昀起身跑回了帐中,而婵月也由打着伞的侍女,接进了殿内。
翌日,韩曦在府上用了早膳,坐马车去了福暖阁。自上次同姚夫人摊牌后,至今也没个结果,事情总要向前走,他不介意自己上门去要个说法。
驾车的车夫年纪不大,一身粗布麻衣,头上的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马车没去人多的长安街,而是绕远,从玉琅街驶入,再去的芙湘街。
车夫许是手法不熟练,马车行驶得很慢,一路慢悠悠地停在了福暖阁门前。韩曦迈步下了马车,还难得好脾气的,夸赞了车夫。
刚到巳时,福暖阁一楼就已坐满,几乎都是无所事事的富家少爷,过来找乐子的。
舞台上又多了两个新面孔,皆随着琴声翩翩起舞,身上的布料薄得几乎透亮,可以看到下面白嫩的肌肤。坐在舞台前排的酒客看直了眼睛,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姑娘们身上上下打量。
一曲结束,姑娘们留下一个妩媚的笑容,转身从舞台侧面离开了。有钱有势的富家少爷往往一掷千金,以求姑娘们再跳一曲。
韩曦只赶上了结尾,看着那些少爷们争红了眼,眼中满是不屑。他伸手拦住了冲自己而来的姑娘,直接从楼梯去了二楼。莫倾就在舞台上方守卫,两人目光相接时,皆是眼神冰冷。
推开了夜阑阁的门,姚夫人应是早有准备,桌上放了两杯茶。福暖阁里到处都是眼线,韩曦刚到门口,这消息就传了过来。
“姚夫人好雅兴。”韩曦也不客气,坐到了姚夫人对面,他看着桌上绣了一半的手帕,就此找了个话题,“韩某今日再不前来,怕是姚夫人都要忘了在下了。”
“韩公子说笑了,韩家生意繁忙,我又怎敢前去打扰。”姚夫人说完,起身从后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上锁的木匣子,取出钥匙轻轻一拧,打开了锁扣,“这里面便是韩公子想要之物。”
“哦?”韩曦接过递来的木匣子,打开盖子,里面正是他丢失的腰牌。拿出腰牌仔细辨认,宫中腰牌经过特殊工艺,很难复刻,确认无误后,他把腰牌收进了衣襟中。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姚夫人还如往常那般,唇边带着笑意,“东家很看重和韩公子的合作,这便是东家的诚意,也望韩公子可以遵守协议。”
“剩下的银两,稍晚些便会送到,姚夫人放心便是。”甩开手中折扇,韩曦轻摇着,“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事,为了清音的卖身契。”
姚夫人抬眼看向韩曦,唇边的笑意更甚,“清音来福暖阁已一年有余,明艳动人,能歌善舞,多少名门少爷一掷千金,想博美人一笑,都被回绝了。卖艺不卖身,她坚持如此,还望韩公子莫要强求。”
“话虽如此,可若是有了肌肤之亲,我总该给姑娘家一个名分。”韩曦忽地收起折扇,放到了桌面上,“这你情我愿之事,姚夫人莫要阻拦才是。”
“清音真是好眼光,守身如玉这么久,是为了攀上枝头做凤凰。韩公子喜欢,我自是会成人之美的。”姚夫人起身去了屏风后面,传来的便是钥匙打开锁扣的声响,不多时,她拿了一张纸放到韩曦面前,“若是韩公子以后厌烦了,也可再送回福暖阁。”
“韩府养得起一个姑娘,就不劳姚夫人费心了。”目光在纸上扫过,韩曦将纸叠好,塞进了衣袖中,离开前还不忘留下句,“方才舞台上鹅黄色衣着的姑娘舞姿甚美,既然方仪阁空闲了,便让她住过去吧。”
盯着关上的房门,姚夫人喊来了在门口等候的莫倾,“让韩曦把人带走,清音服了软筋散,不出七日,便会浑身无力成为废人。无用的棋子,便是此等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