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有了光亮时,苏夫人才命侍女去光华殿禀报,她看似镇定,心始终悬着。
竹妃的喊声时大时小,折腾一个时辰了,已然没有了多少力气。口中的参片被元冬拿了出来,她时而急促喘息,怕会卡到喉咙里。
殿外的太医不知具体情况,无法诊治,只能不停使用让母体恢复元气的中药材。周太医忽然想到了什么,喊来身后的郑太医,“上次舒婕妤娘娘提到一个方子,或是有用,你去西旻宫求方子,快!”
郑太医站起身,顾不得规律礼仪,快步跑出青玉宫,还差点在宫门外撞上赶来的李律。
“你去西旻宫找舒婕妤。”李律吩咐了身旁的执徵,让侍卫扶着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的郑太医,又回了青玉宫中。
目光从跪了一地的下人身上扫过,李律只是抬了抬手,便迈步去了正殿。他听到执徵禀报后,直接赶过来的,连早膳都未来得及用。伸手接过侍女端上的温水,掀开杯盖喝了几口。
竹妃痛苦的喊声在此处都能听到,李律握住茶杯的手指微微用力,不免担忧。不多时,苏夫人得到禀报,来到正殿行礼,仪态上雍容端庄,只是这脸色说不上好看。
简单地交流了几句,苏夫人便又转身回了内殿,方才渐小的痛呼声,又大了些许。
西旻宫的马车在青砖上飞驰而过,驾车的执徵口中不停呼喊,让下人留出道路。舒婕妤听闻情况危急,怀中抱着药箱,一同去了青玉宫。
她虽通药理,能治病救人,但女子生产之事,属实没有经验,心中也是没底的。
马车在青玉宫门前刚刚停稳,舒婕妤就扶着车舆下了马车,她步伐很快,及地的长裙下摆,随着动作上下摆动。凌砚跟在身后,手中同样拿了一个稍小的药箱,里面装的是先前通商时,带回来的瑞国药材。
看到李律坐在正殿,舒婕妤缓下脚步,福身行礼后,转身直奔内殿。她迎向等候多时的周太医,手中拿的便是提到的药方子。药方子无非是提神醒脑的功效,事到如今,也只能尝试了。
舒婕妤把中药材调配好,递给了一旁的郑太医,而她拿着药箱便要进入内殿。太医进不得产房,她多少懂一些医术,或许会有帮助。
周太医伸手拦住了舒婕妤,“娘娘不可啊,女子生产不比寻常,进去不合规矩。”
“这个时候还有何可不可的。”舒婕妤绕过郑太医,直接推开了内殿的大门,她先前做足了心理准备,也还是被殿内的情形吓到。被凌砚伸手扶住,她稳了稳心神,才走了过去。
竹妃脸上湿漉漉的,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产婆还在喊着用力,可她已经使不出力气了。看到舒婕妤走来,她赶忙伸出手,说了句,“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孩子。”
“娘娘一定会平安无事的。”舒婕妤说完,从药箱里取出一味药材,放入竹妃口中。这和周太医用过的法子无异,但她明白,她在这里会让竹妃安心。
中药材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了,全靠竹妃用意志强撑,她手指紧紧抓住锦被,再次用力。
“娘娘用力,孩子就要出来了。”产婆言语上不停地给竹妃希望,“陛下就在正殿,会保佑娘娘平安的。”
“孩子的头要出来了,娘娘千万别泄劲。”
听到产婆的话,本来已经没力气的竹妃,咬着牙继续用力。头发像是被汗洗过,黏腻地贴在脸上。口中的中药材被咬碎,指甲也在锦被上抠出一个破洞,她猛地用力,随后传来的是孩子的啼哭声。
产婆抱起身上带着血水的婴儿,交由苏夫人用温水擦拭,她摸向竹妃的肚子,“恭喜娘娘是位皇子,还有一个,娘娘继续用力。”
此时,郑太医小跑着,从后厨来到了内殿门前,他手里端了熬药的瓦罐,还在滋滋冒着热气。把瓦罐递给侍女,再端进了内殿之中。
竹妃此时不宜服用汤药,瓦罐放在距离床榻稍近的位置,取其味道,但此方法是否可行,尚未可知。汤药所用中药材为瑞国特有,本身所散发出来的味道更偏清爽,没有浓重的苦涩味。
皇子不断传来的啼哭声,似是给了竹妃力量,第二个孩子的出生相对顺利。只是这孩子哭声微弱,相对来说体型较小,也更为虚弱。
听到了孩子的哭声,李律便坐不住了,不停在内殿门前踱步。他今日甚至取消了朝会,堆成山的奏折摆放在羲和殿内,无暇顾及。一刻钟后,传来了另一个孩子的哭声,他才稍稍放心。
产婆打开内殿殿门,脸上满是欣喜,她伏身跪趴在地上,“恭喜陛下,龙凤胎,皆平安。”
内殿里还是一片混乱,舒婕妤起身慌忙地收拾好药箱,她脸色发白,想来是被女子生产的场面吓到了。快步走出内殿,碰到了依旧站在门外的李律。
“辛苦你了,你且先回去,朕过两日会去西旻宫看你。”李律说完,伸手捋顺了舒婕妤额前的发丝,命执徵用马车将人送回了寝宫。
两个孩子围在襁褓中,由苏夫人和产婆抱出来的,三皇子很爱哭,哭得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很是委屈,二公主则是抿着嘴进入了梦乡。
李律伸手接过了两个孩子,抱在怀中,三皇子眼中的泪珠一颗颗地滚落出来,哭得更凶了。身旁熟睡的二公主,被哭声唤醒,咧着嘴也开始哭,哭得一抽一抽的。
“三皇子这性子倒是像了朕。”李律声音中带着笑意,他晃动手臂,耐心地哄着。两个孩子的名字他早已想好,确认了性别,才好定夺。
三皇子名为李予宁,二公主名为李予楚。
双生子的消息是午后从宫中传出的,礼部尚书府中也是热闹得很,昔日里与苏墨相交甚好的官员,都是亲自到府上祝贺。
还有一些平日里不常往来之人,也厚着脸皮提着贺礼前往,这有了双生子,苏家可谓风头正盛。太子未立,这几个有皇子的家族,都有一争的可能。
一时间,街上百姓口中谈论的,皆与双生子有关,茶楼里更是难得挤满了人。
牵着马从一旁走过,淮牧面色冷漠,众人的喜怒哀乐似都与他无关。从繁华中脱身而出,过了皇城守卫点,一跃上马,急速奔驰。
这次的任务是前去边疆,继续先前与唐将军的合作,收网在即是一方面,此时被派去边疆,淮牧心中明白,他的越界之举,是令大人不满的。
马蹄飞驰而过,带起了一片尘土,昨夜相同的山脚下,早已物是人非。
方疏空出的位置,自会有能力出众的死士代替,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执行任务的死士,只有两种结果,完成任务归来,以及为了任务牺牲,从不会有第三种选择。
大人的左膀右臂,看似掌管一切,也无非是用命换来的。淮牧身旁的协作者,换了不知多少人了,直到方疏到来,才稳固的维持了三年。
三年说来短暂,可对于在刀尖上游走的人来说,时间显得尤为漫长。
顶替方疏位置的,是淮牧先前的心腹向晚,能力上并不是最突出的,但人狠话不多,带着一身的伤都能眉头不眨一下,是个没有心的人。在大人的考量中,或许没有感情的棋子,才是首要选择。
姚夫人禁止娜琴出府,他作为徐公子的身份已然无用,这条线交给了新上任的向晚。对此淮牧并无异议,听从大人的命令,已然刻进了骨子里。
从淮牧记事起,便是跟在师父身边,自己的家世为何,从不曾得知。师父待他极好,视如己出,读书习武皆是用心教导。
十四岁那年,师父身患顽疾,幸得世交好友出手相助,但诸多珍贵药材也未能治愈。师父将他托付于好友,由此入了那道门,跟随在尚且年幼的大人身旁。
转眼十二年过去,淮牧誓死不忘恩情,该做的不该做的,都替大人做了。
进了那道门,就没有回头路了,或许师父并不知其中险恶,无非是怕还未长大的孩子,无所依靠。
心中所含的清澈透亮,早在浮浮沉沉中消散了,淮牧不怪命运不公,一切早有定数。
赶在天黑之前,淮牧骑马从一个小镇子穿过,他做事最为谨慎,从不在村镇停留。这次行动只他一人,万不可出现纰漏。
从皇城到边疆路途遥远,大人只给了他半个月期限,路上根本没有稍作调整的时间。
眼看着边疆就要到了,淮牧提前给唐钦发送了信号,用的是唐钦肯定会接收到的方式。他们见过几次面,也算是‘老朋友’了,相同的时间地点,唐将军必会赴约。
上次提及的唐家二公子,淮牧不止一次在暗中观察过,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身形魁梧的将军,竟会生出如此秀气温润的儿子。
牵着马进了一家客栈,淮牧在房间里换好黑色夜行衣,等待黑夜降临。此处距离边疆城楼还有段距离,但是来往旅客众多,可以很好地掩藏其中。
轻轻推开窗子,淮牧向外望去,子时将近,客栈早就关了门,旅客也都睡下了,安静得有些诡异。他从窗子翻出,沿着仅有的一条路,向城楼靠近。
脚下的靴子扬起沙土,又逐渐落回地上,归于平静。淮牧看到城楼上点燃的火把后,放慢了脚步,躲在阴影中。
顺着围墙边缘小步伐移动,在约定的地点,淮牧看到了提前到来的唐钦,他在黑暗中勾起唇角,“唐将军,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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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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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有何事?”唐钦一开口便是语气不善,目光盯着眼前的年轻男子,眼中闪过寒光。深秋时节,边疆的夜晚寒意更甚,他围着披风,额角不知何时生出了些许华发。
“在下不过是来看望唐将军的,许久未见,唐将军一切安好。”淮牧声音中带着笑意,北风呼啸,吹起了身上单薄的长袍,“毕竟我们还有约定在身。”
“哦?我何曾给过承诺?”披风下的双手拢起,唐钦衣袖中就藏有匕首,借此遮挡。
淮牧的目光向下,从唐钦身上扫过,忽而勾起唇角,“买卖不成仁义在,这句话唐将军一定听过,生意场上最忌讳的便是失了和气,想必唐家二公子更清楚其中的道理。”
把匕首悄无声息地放回衣袖之中,唐钦并未恼怒,只是目光不善地盯着淮牧,等待后续话语。
“唐将军肯配合,自然是好的。”淮牧放缓了语气,“在下是从皇城而来,碰巧出发前,赶上了宫中的大喜事,竹妃娘娘生了龙凤胎。”
“皇后和两位妃位娘娘,都是先前王府的老人了,有子嗣合情合理,只是这同一批选秀入宫的安昭媛都生了皇子,可见陛下的亲疏远近。”与目光唐钦相接,淮牧面上带了几分严肃,“唐将军爱女也在宫中,处境便没这般顺遂了,入宫两年有余,还未曾被陛下召见。”
“不仅如此,在下还听闻,芸美人还因莫须有的罪名,被皇后娘娘责罚。由此可见,陛下似乎不太重视唐家,所以大人才让在下前来,也好让唐将军多做打算。”
闻言唐钦先是沉默,他抬起头看向夜空,弯月隐藏在云层之中,只有零星的几颗星星在闪烁。边疆风很大,刮到脸上,带着刺痛皮肤的寒意。
过了许久,唐钦才回过神,对淮牧的态度软化了几分,“你家主子的目的是什么?”
“等任务执行时,唐将军便会知晓,大人一向赏罚分明,事成之后,定会回报唐将军的功劳。各取所需,才是聪明人。”淮牧绕了弯的答非所问,在心中轻笑一声,大人所言非虚,唐钦最放不下的便是女儿。
子时一过,城墙上守卫的侍卫轮换,在这个万籁寂静的时辰,传来了一阵阵脚步声。另一边的楼梯上,一队侍卫手举火把,上了城墙。
唐钦迈步向着火光处行进,他未给出肯定答复,只是走到淮牧身旁时,说了句,“右侧围墙第三个城楼,稍后会有侍卫换班,你从左后方绕行。”
说完,唐钦便加快脚步,靴子踩地的声响在此时格外的清晰。换班下来的侍卫见到他,皆是停下脚步行礼。
淮牧趁着这个空当,转身离开,在唐钦所说的城楼处,他抬起头看到了点点火光。从左后方阴影处穿过,上了小路,回到了客栈。
轻声关上了窗子,淮牧在房间内巡视了一圈,见无异常,才倚靠在床榻上浅眠。时间紧急,明日天亮,他就要快马加鞭,回去向大人复命。
唐钦站在城楼上望向远方,除去篝火处的一点光亮,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黑暗。换班的侍卫个个挺直背脊,手持兵器,在每一个点位把手。休息过后的郑宇爬上城楼,站到了他身旁。
“将军睡不着吗?”郑宇一开口便是一团雾气,他似是刚睡醒,眼中还有未消散的睡意。
“有了那次历国突袭,每到夜半时分,我总会到城楼上巡视。习武之人,更是要时刻保持警惕。”唐钦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郑宇,“你轮换休息没多久,怎么又起来了?”
“梦到了女儿,便睡不着了。”郑宇轻声说道,“驻守边疆,三年没回家探亲了,上一次回去,是女儿出生。如今局势紧张,更难有机会,记忆里也仅仅是她在襁褓中的模样。”
唐钦无声的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在想念女儿,上一次相见,还是送女儿入宫。自己一再叮嘱在宫中要端庄,万不可任性胡闹,当时女儿还眨着眼睛,俏皮地说‘遵命’。
“等春节时,便可回家探亲了,满打满算也就还有三个月。”唐钦抬起手拍了下郑宇的肩膀,“血脉亲情是最难割舍的,女儿见到你了,就会和你亲近的。我先前也是如此,女儿刚见到我时,吓得哇哇哭。”
说完唐钦笑出了声,他目光中带着宠溺,“过了这个冬天,就会春暖花开了。”
两人在城墙上没待太久,郑宇穿得少,一阵大风吹过,就被唐钦命令回去睡觉。等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唐钦也走下城墙,回了房中。
只是他毫无睡意,脑子里想的,都是方才年轻男子所说的话。唐钦坐到椅子上,打开了桌子上上锁的抽屉,里面是一封报平安的奏折,两个时辰前写好的。
每三日会往宫中报平安,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除去紧急情况外,无需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明日又是报平安的日子,唐钦打开奏折看了一遍,直接加上了封签。
把窗子推开一点缝隙,冷风便找到了突破口,一下子涌了进来。唐钦看着如墨般化不开的天空,离天亮还早,他却无比地清醒。
青玉宫中,竹妃生产刚有两日,正躺在床榻上调养身子。昨日,皇后和辰贵妃过来看望,皇后抱着两个孩子,喜欢得不行。辰贵妃身体好了许多,面色红润了,亦可在宫中散步,活动腿脚。
天气冷了,辰贵妃都许久未曾出望舒宫了,这大喜之事,她披风手炉围得严严实实,也要过来亲自庆贺。她们三人这样聚在一起,上一次竟也是几个月之前了。
躺得乏了,竹妃便扶着元冬的手坐起身,倚靠在软榻上。乳娘抱着两个孩子过来,她伸手接过,总是哭闹的三皇子,在她怀中抿着嘴安静下来。
苏夫人怀中抱着二公主,公主像极了竹妃,眉眼间简直就是小时候的翻版。她晃动手臂哄着怀中的孩子,手法娴熟,没多久就把公主哄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