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我倒是想阿娘责怪我。罚得越狠越好。”重琰说着,仿佛被责怪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重琰伸出一只手,托着自己右侧的腮帮子。
而一只正向外吐信子的小黑蛇,也从她的右手小臂处盘旋而上。径直爬到重琰右手的手背处,方才停止。
黑蛇直起身子,直勾勾地盯着悸云。
悸云的心跳好似漏了半拍。
这小孩,好吓人。
重琰察觉到悸云的脸色微微发白,轻笑了一声:“你别怕,小黑很乖的。”
可那被称作‘小黑’的黑蛇却更加面目狰狞。
悸云冷不防向后退了一步。
“你吓着客人了。入口外面的蛇,也是你放的吧。”重璎责怪道。
“我只是想与客人们玩耍一番,阿姐好凶。”
重琰话音刚落,缠在她手中的黑色突然便向着悸云张开了血盆大口。
悸云顿时觉得有些腿软,咽了咽口水。
“阿琰,不得无理!”重璎像是真的生气了,可是对这个冥顽不灵的妹妹,她也没有丝毫的办法。
只有等重阙宫的宫主出关,才能制得住这个小鬼头。
“真没意思,一点都经不住吓唬。小黑,回去吧。”重琰冷冷道。
那黑蛇竟像听得懂人话一般,顺从地收起了一张张牙舞爪的蛇脸,乖顺地钻回了重琰的袖口之中。
重琰闭上了眼睛,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姑娘、公子,家妹调皮,请勿见怪。”重璎略带几分歉意地微微欠身。
“无妨、无妨。”
悸云见重琰这孩子表面虽然冷漠,但其实心思并不算坏。
毕竟直到现在,悸云和小哑巴也只是虚惊一场,实际上毫发无伤。
若重琰想伤害他们,光是入口处的那些毒蛇,就足够他们好受了。
悸云想起先前从帕玉村离开之际,瑞仪曾送给悸云一个布老虎作为纪念。她便将布老虎从怀里掏了出来,意欲送给重琰。
小哑巴看出了悸云的动机,拉住她的手,不让她接近重琰。
悸云小声道:“不碍事,我就送她一个小礼物就回来。”
“悸云姑娘有所不知,我这个妹妹,古怪得很。连我的礼物她也视如敝屣。”重璎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
“那我试试,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没准她喜欢呢。”悸云并不死心,讪讪笑道。
而那重琰,像是睡着了一般,任凭三人如何交谈,她也自始至终没有睁开眼睛。
悸云缓缓地向重琰靠近。
“重琰,姐姐送你一个小礼物好不好?”悸云温和地说道,并摊开手,掌心正趟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重琰骤然睁开双眼。
悸云微微怔住。
只因那双眼睛的瞳孔,竟是深紫色的!
重琰的睫毛卷而翘,明明是个孩童,眼型却尖锐上挑,瞳孔中浓墨重彩的深紫色,令人看久了便不由自主地深陷进去。
“我不要!”重琰瞳孔中的紫色突然变淡,与乌黑的瞳仁形成严明的对比。
重琰重重地将悸云手中的布老虎拍落在地。
布老虎衰落在湿漉漉的石板地上,顿时变得脏污不堪。
而藏在重琰袖口处的黑蛇,却也似感觉到了主人难以被忽视的怒气一般,迅速地蹿了出来,并朝着悸云的方向,猛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悸云被黑蛇的阵势吓住,下意识地后仰躲避,并向后接连退了好几步。
“阿琰!你太过分了!”重璎大声呵斥道。
然而无奈的是,她对自己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亦是束手无策。
重琰对重璎的呵斥十分不以为意,仿佛没听见一般。对着悸云依旧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令人不敢靠近。
小哑巴知道悸云怕蛇,伸开双手将她护在身后,一双眼睛愤怒地盯着重琰。
“悸云姑娘莫见怪。这孩子从小就这样,连我也说不听。姑娘还是别搭理她了吧。”
重璎翻脸,竟比翻书还快。明明对着重琰时,还是一副恨铁不成钢苦口婆心教育晚辈的模样,可一转到悸云这,则又戴上了毫无生气的冷漠面具。
“马上便到琢玉楼了,姑娘还是莫要在此处耽搁了吧。”重璎冷然道。
悸云定了定被黑蛇扰乱的心神,点了点头:“那便有劳重璎姑娘带路了。”
小哑巴生怕再横生什么枝节,一路搀扶着悸云,将她与黑蛇所在的位置隔开。
临离开平台时,悸云轻轻侧头回望了一眼。
此时的重琰已经收起了黑蛇,瞳孔中的颜色也由淡紫转化为幽紫。
重琰亦在看着她。
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实在让人猜测不出,这个小孩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似先前的一路拾级而上,经过了平台之后,便是一路向下而行。
但下山的道路却越发蜿蜒曲折,行至某些位置,树木的枝节横穿道路而过,非得叫人蹲下身子躲避方可通行。
一个不小心,便会被横生的枝条划破衣裳。
划破衣裳事小,若是行人再大意些,只怕光滑无损的皮肉脸面也难以保住。
三人一阵穿行,总算来到了一条木制栈道。
栈道所处的位置十分开阔,不似先前那般狭窄难行。栈道曲折而下,直通山谷腹地。而尽头处,则赫然挺立着一座宝塔。
宝塔通天,不可见顶。三层以上便环绕着云雾,难以叫人窥见全貌。
若悸云没猜错,这就是她苦苦寻找的重阙宫镇宫之宝——琢玉楼。
眼见目的地就在眼前,悸云的脚步也不由得加快。
一盏茶的功夫,三人便站在了琢玉楼的门前。
“悸云姑娘,你可准备好了?”重璎负手而立,漠然问道。
悸云抬头望向这座直插云霄的通天巨塔,心中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
“准备好了。”悸云定定道。
很快,她便能知晓关于玄觞的一切秘密。
这个由云家守护了几百年的至宝,终于要得见天日了。
重璎一道掌风,击开了琢玉楼的大门。
只见琢玉楼大开的大门正中处,出现了一个不停旋转的旋涡,旋涡遮挡住了楼内的一切。
悸云从未见过如此奇象,内心闪现出了些许的犹疑。
小哑巴见状,也拉住了悸云的手,阻止她进入。
“若姑娘此时折返,还来得及。我自幼便见过无数的生命葬身于此。这琢玉楼承载了人间无数的贪欲和执念。许多人终其一生,被困在楼中,不可终日。姑娘还年轻,还望仔细思量。”重璎冷言。
小哑巴一听,抓住悸云的手握得更紧。
悸云早已做了决定,只是人间还有些她舍不得放不下的东西,这确实是她始料未及的。
“小哑巴,让我进去吧。”悸云轻声说道,试图将小哑巴紧握她右臂的手扯下。
小哑巴却不愿松开,摇了摇头,眼中尽是不舍。
“这是我必须要完成的使命,让我去吧。”悸云微笑。
小哑巴见悸云去意已决,手中的力道渐渐放松。
悸云顺利地将小哑巴的手扯下,决然转身,朝琢玉楼缓缓走去。
一步一步,眼看着那个旋涡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并不知道,在那之后等待着她的,究竟是什么。
脑海中又浮现了晏希的音容笑貌,她从未忘记,自己究竟为何而来。
“啊——”
小哑巴猛然发出声音。
他虽然不能说话,但却竭尽所能地吼了一声。
小哑巴试图一同上前进入,却被重璎拦下。
他不会武功,难以躲避重璎的阻挡。
悸云回头,看了看拼命挣扎的小哑巴一眼。
“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悸云说罢,果敢地踏入旋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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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满月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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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向悸云袭来,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模糊,仿佛自己正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哇……哇……哇……”连续不断的婴孩哭闹声将悸云吵醒。
她缓缓地睁开双眼,头颅仿佛受到了剧烈地撞击一般,昏昏沉沉的。
幸好,她还活在这个世上。
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此时似乎正躺在一张床上。
身上盖着金丝软被,那柔嫩的触感令悸云有些沉迷其中。
头顶上的豪华帷幔,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装潢。
“阿衡,赶快起来,哄哄女儿,她这个捣蛋鬼又在哭了。”
一个容貌秀丽的女人出现在悸云的身边。从样貌上看,像是刚刚生产不久的样子。甚至还因产前的过度滋补导致身材十分得丰腴饱满。
但即便如此,亦不掩盖女人的花容月貌,动人姿色。反倒为她增添了几分成熟女性的风韵。
“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女人伸过手来,探向悸云的额头。
“你是谁?”
悸云顿时怔住。只因她发现自己的声带竟发出了男人的声音。
她迅速地摸索着自己的全身上下,并伸出手掌前后翻转,以确认自己的性别。
然而令她崩溃的是,她现在竟然是个男儿身!
女人被悸云这话问的云里雾里,更加认为她是烧坏脑子了。
“我是阿宁啊。你这是什么了?昨儿个不是还好好的吗?”
“你是晏宁?”悸云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这个女人。
“是啊。”晏宁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这个女人,就是悸云朝思暮想的母亲吗……
悸云的眼眶不禁湿润起来。
她细细端详着晏宁的脸,端详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嘴……
她的一切。
“母亲!”悸云一把扑在了晏宁的怀里。
正到煽情处。
岂料晏宁却随手抄起一个洗漱用的铜盆,往悸云头上砸了过去。
“哐——”
没把悸云砸晕。
悸云倒巴不得自己被击晕了才好。
只因这疼痛来得太过实在,令她忍不住抱住自己的头,惨叫一声。
“你发什么神经?不想哄孩子就直说,在这跟我装什么疯卖什么傻?”晏宁生气地叉起腰。
悸云疼得说不出话来。她明显摸到自己的脑袋被砸起了一个大包,并且正有逐渐变大的趋势。
晏宁看了看悸云一眼,显然也是注意到了悸云头上的鼓包,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也觉得自己下手是有些重了。
可晏宁面子上还有些下不来,只是扁扁嘴叫唤了一声:“来人啊,老爷受伤了,进来给他抹点药酒。”
说罢,便走向房间另一角的婴儿床处,哄起孩子来。
“男人啊,果然成了亲就变样。一点也不靠谱。”晏宁刻意提高了声量挖苦道。
悸云则坐在镜子前,一动也不敢动,任由身旁的仆人为她上药。
疼痛倒是其次,最令悸云难以接受的,是镜子里显现出了一张男人的脸!
虽说这脸与悸云是有几分相像,可整张脸的线条却更为冷峻刚毅,且有棱有角的,一看就是张男人的脸。
“啊——”悸云忍不住叫了出声。
身旁的仆人纷纷顿住,他们也没见过自己老爷这般模样,尽数不敢轻举妄动。
“你吵什么吵,我好不容易把玦儿哄睡了。你别又把她给吵醒了。”晏宁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指着悸云道。
悸云皱着一张脸,见了鬼似的看着晏宁。
“啊——”悸云又忍不住叫了一声。
“哐——”
又是一声铜盆敲击的声音。
幸好,这次悸云是真的被砸晕了过去。
“阿衡,赶紧起来了。宾客们快到了。”晏宁在一旁扯着悸云的衣服,喊道。
悸云曾幻想过自己的母亲有一千万种温柔似水的模样,却从没想过是眼前这副泼辣脾性。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现头上的鼓包又多了一个,只是一左一右,倒还对称了。
悸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哎,还是个男的。
她失望地耷拉下脸,声音懒懒道:“什么宾客啊?”
“你真是糊涂了,今天是玦儿的满月酒。你自己亲手写的请帖都给忘了不成?”
慢着,难道她、她她她的灵魂进入了云家灭门那日云衡的身体中?
悸云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晏宁。
可晏宁早已忙得焦头烂额,压根儿没工夫与悸云在此处蹉跎。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还需要靠她打点。
“你赶紧捯饬捯饬,晏家堂哥马上就过来了,你得赶紧去迎。我也得赶快到厨房去盯着,否则那帮人又得偷奸耍滑不可。”晏宁说完,即刻就要走。
“慢着!”悸云伸手将晏宁拉住。
若她真的是进入到了云衡的身体之中,今日也正是灭门那日的满月宴的话,她从现在就对即将发生的事物加以干预,是不是就能阻止惨案的发生了?
“你又发什么疯?”晏宁此时正火急火燎,却突然被人扯住不能行动,自然没有什么好口气。
“把厨房里的人,都换了。还有菜式,也都换了。全换了。”悸云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换人换菜是你一句话的事儿。这宴席都快开始了,你叫我上哪找人去?”
悸云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此时约莫午时,现在换人还来得及。
“你就听我的。我是你夫君,又不会害你。大不了宴席晚点开始就是了,快去吧!”
晏宁虽觉得自己的丈夫今日十分古怪,但她对他就是有种莫名的信任感。
即便晏宁面色不悦,嘴上也十分不满,却还是将悸云的要求应了下来。
悸云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按照胡玉所说,那日灭门惨案的源头,是因云府里的人都中了毒。如果现在就对厨房的食物加以干预,应该就能避免了吧。
晏宁一走,便安排了下人进来服侍悸云更换衣裳。
悸云看着镜中衣冠楚楚的自己,不禁感叹道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她的这个老爹,还是蛮帅的嘛。
“哇……哇……哇……”
躺在婴儿床上的婴孩,又不合时宜地吵闹起来。
悸云差遣仆人在外等候,自己独自走了过去。
只见小婴孩的脸粉粉嫩嫩的,就像是一颗可口的小苹果一般。
婴孩的身上还裹着铜钱双鱼袍子,喜庆的颜色衬得她更加白里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