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无别离——北途川【完结】
时间:2023-06-08 14:35:50

  李文翾好似抓到了她的小辫子:“信也不回,礼也不收,两年于孤来说甚是难熬,无时无刻不在懊恼因孤的无能让你委屈,你倒是在奂阳好不自在,怕是都没想起过孤,接了信和礼,恐还要啐一口,这人好生叫人厌烦。”他越说越来劲,点着头,声音压得越发沉,“孤的心意一向是不值钱的。”
  相思一股郁气直攻心口,拳头都捏紧了:“我没有那样想过,我只是怕……怕我一松气,就舍不得了。”
  李文翾挑眉:“舍不得什么?”
  相思冷静下来,抿着唇不说话。
  李文翾失望道:“行了,你莫要哄骗孤了,你便是那薄情寡义的人,我早看透了,可怜我深情错付罢了。”
  他说着,转头就走,步子却走得极缓。
  相思一急,忍不住跟上去,拢着外袍,踩着他的脚印走,边走边郁闷道:“左右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你说我不该走我便不该走,你说我薄情我便薄情,你倒是都做得妥帖,你把我从奂阳强拉出来,祝家还以为我得罪了你,你深夜跑来我这里,我堂兄定然不知,不然定会拦着你,哪个好人家的女郎夜里私会外男,日后传出去,我便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
  李文翾瞧她跟上了,步子才走得快些,听她控诉,倏忽又顿了脚。
  相思低着头走路,未提防他突然站住,一头栽在他背上。
  那背骨石头似的硬,她觉得自己脑袋都嗡嗡响,心想他是石头做的么,怎这样硬邦邦的。
  脑袋疼得郁闷,兼着委屈,又觉得鼻酸胸闷,一抬头,红着眼眶看他,凶狠道:“你不能好好走路吗?”
  李文翾再忍不住,偏头笑起来,怕惹她更生气,抿着唇克制着,肩膀却止不住地抖动。
  相思狠狠锤了他一拳:“阿兄你太过分了!”
  那一拳打过来,不痛不痒的,倒叫他觉得心里舒畅,低着头睨她:“怎的又要哭,你是水做得不成?”
  相思觉得气恼:“我想哭便哭,旁的我不能选,我的眼泪我自是做得了主的。”
  李文翾抬手,指腹轻擦过她的眼角:“别哭了,再哭我真的抱你了。”
  相思登时后退两步,恶狠狠道:“轻浮!”
  “长辈指的婚,我也上告了你的长辈,你在路上是我便让鸿胪寺去过了庚帖,礼部已在择选吉日,你的八字已上表宗庙,不日整个京城都会知道,你是孤选的皇后。我这还没抱你呢,便轻浮了?你小时候也没少让我抱过,那么大了还钻进孤怀里哭,那时也没见你羞臊。”
  相思捂住耳朵:“我不听,左右我说不过你,总是你有理。”
  李文翾把她手从耳朵上拿下来:“不听也说,日后日日说,天天说,你先习惯一下,不然下次我提前打个招呼,容你先草拟个文书出来,你照着书稿吵。”
  “谁要跟你吵,分明是阿兄先无理取闹。”相思终于明白,他不过又是看她心情低落,故意逗弄她罢了。
  “现在可以跟孤说了吗?到底刚刚为什么哭了。”李文翾侧头看她。
  相思想起刚刚做的梦,梦里颠三倒四,都是从前的碎片,明明是温馨的,却无端叫她心生难过。
  大抵是觉得,从前种种,太过美好。
  而美好总是转瞬即逝的。
  她这半生,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等待的煎熬和失去的痛苦中挣扎,不得喘息。
  相思其实是怕的,她知道阿兄心悦她,可怕阿兄没那么喜欢她。
  不是最好的,她不想要。
  母亲说,这世上人,总是三分情,七分演,若得五分,便是极好的了。
  相思要全部的偏爱,想全心的爱护,想要心悦之人,也确切心悦自己。
  可那是天子,她奢求不得。
  “他们说,你中意魏相家的二小姐。”相思沉默许久,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他在她身边安插了那么多人,恨不得连她心声都一道听了报给他,后晌同念春和听夏说的话,他怕是早就知道了,不然也不会冒夜前来。
  她便不必遮掩了。
  在他跟前,耍那些心机从来也是无用的。
  李文翾愣了片刻,竟是笑了,微微俯身看她:“你在意这个?不是说无妨吗?”
  相思偏过头:“我不在意,阿兄若是中意她,我恭贺你便是。”
  李文翾思忖片刻,仿佛真的在思考犹豫。
  相思顿觉气恼,快步往前走了几步:“阿兄去找她便是,何苦半夜找我,败坏我名声。日后我嫁不出去,都是你的过错。”
  那两条细细的腿,走起来倒是快,活似一只迅捷的小兽,气势汹汹的。
  李文翾在她身后止不住地笑,快走几步,拽住她后衣领:“你这人,孤尚且什么都没说,你罪名倒是安好了。”
  相思挣扎着:“陛下自重!”
  “你再喊大声些,孤给你个锣鼓你敲打着喊,喊得阖府都听见,最好满都城都听得见,日后你便是孤的人了,逃也逃不掉。”李文翾语气倒真的轻浮起来。
  后晌相思在看话本,那话本讲风流天子俏皇妃,念春和听夏凑过来看,拍着胸口直呼大胆,可现下相思瞧着,他比那话本的风流郎还要过分三分。
  “你不可理喻。”相思憋了半天,只想出这么一句。
  李文翾点点头 :“姌姌说得是。”
  从前他说这话,总是带着些宠溺意味,好似把她当做亲生的妹妹看,满是柔情。
  如今却像是耍无赖,还带着故意气她的成分。
  相思扭过头,不理他,自顾自往前走。
  绕过亭台,倏忽就到了月亮湖,那是上一任屋主挖出来湖,在湖上建了偌大一座水榭,李文翾扯着她的袖子,穿过吊索桥往那边去。
  暮春的夜晚,天寒地冻的,他脱了外袍披在她身上。
  两个人相对而坐。
  他从怀里一摸,摸出一块儿玉佩出来。
  搁在石桌上往前一推,推到她面前:“定情之物,你若再乱送人,我定不饶你。”
  两年前,她还给他的那枚。
  “我没有……”相思心道,这账,是今晚一定要算清吗?
  “你没有什么?”李文翾冷冷道,“没有乱送人?还是没有与孤定情?”
  相思本来迟疑着去摸那玉佩,从前一桩一件的琐碎事,全都涌上心头,这玉佩她保管了八年,在她心里亦是分量不同的,交还回去的时候,她确切也是抱了决绝的心的,皇权争斗何其凶险,她盼着没了她这个掣肘,他也更心无旁骛一些。
  她是真的希望过他放下她的。
  可被他这么一问,那点惆怅都没升起来,只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一把抓过玉佩塞进衣袖里,闷声道:“你什么都懂,偏还要问,要戏弄我,让我难堪。”
  李文翾好整以暇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懂?我不懂,我只知道我的未婚妻子要弃我离去,不许我送别,还要交还定情信物。”
  “我猜测她是为了我好,可又怕她是真切厌弃我,我日日想,夜夜想,怎么都不想通。”
  “我很想念她,早也思,晚也思,睡不下的时候就让内官研墨,给她写信,可她连回都不愿回我。”
  “后来局势已平,我坐了这宝座,圣旨一下,天下无不从者,可我还是怕,怕她不愿回来。”
  “我走不开,我若出皇城,是要遭大乱的,遣了心腹去迎,又怕不是亲自迎她不来,日日盼,夜夜盼,得知她耽搁在路上,夜里都睡不好,总觉得她要逃。”
  相思愕然看他,知道他惯会逗弄她,可又忍不住心头揪痛,忍不住想,自己是否真的做得太绝情了些。
  阿兄待她向来情真意笃,明晃晃的偏爱,便是最艰难的时候,也未曾伪饰半分,她却打着为他好的旗子伤他。
  “对不住,我不是……”
  李文翾伸手,似是想握她的手,迟疑着又落下去,只指尖捻了一点她的袖子:“不是什么?”
  “不是……都不是。”相思喃喃,她从来都不想伤他,可到底她是做了,如今再多冠冕堂皇的话,都是狡辩罢了,她垂着头,倏忽不敢看他眼睛,“我其实也后悔的,我在回奂阳的路上,总是做噩梦,梦到自己死了,你我天人永隔。醒来便觉得很是想念你,有时我想,不若就待在你身边,是生是死都不去想,糊涂度日好了,可我知道我不能。”
  相思这次真的掉了眼泪,她抬手抹了一把,头埋得更低些:“刚回奂阳的时候,我也不大适应,奂阳风沙大,四季常有大风天,有一回风太大,树干都折了几根,阖府的下人都在忙活,我隔着帘子朝外看,倏忽看到一个很像你的影子,便不管不顾地跑出去,近前瞧见了人,同你差得远,只觉得自己魔怔了。”
  李文翾不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里的戏谑都消散,眉心微微蹙着,满是凝重,倏忽后悔逗她了。
  相思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奂阳没甚么趣味,平素里只能看些闲书解闷,拿起书,又想起我的字是你教的,文章也是你教的,更觉得自己没出息。你的信都看了,翻来覆去看,想瞧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一切可顺利,可字字句句全是哄我开心的,没一句我想知道的。”
  李文翾拳头攥着,都有些痛恨自己了。
  不该逗她吐露心迹的。
  他已然是心都疼碎了。
  “我想问你在都城一切可好,可还顺利,可想着,你既不愿意提,便是不想我知道,我怎好不识趣。又想问你你母后想撮合你和赵家小姐,你倒是允了没有。可我不过是你口头上的未婚妻子,做不得数,问了,倒不合规矩,也显得我小气拧巴。想跟你讲些有趣的事,可我日子又过得寡淡,悬笔半晌,竟是一字也写不出来。”
  李文翾倏忽过去,虚拢着,隔着披风将她抱在怀里,轻声道:“横竖我是要娶你的,过了庚帖,你便已是我的妻了,便许我轻浮这一次。我错了,我不该逼问你的,我只是想你承认你心悦我,不想惹你难过。”
  相思已经不想推开他了,两手拽着他胸前的衣襟,把额头抵在他锁骨:“你真的是太讨厌了。”
  可那语气,分明是喜欢。
  “是,我讨厌,我是全天下最讨厌的人,日后娘子多多指教才是。”李文翾张口就来。
  相思那酝酿起来哀愁,又被搅合没,推开他:“我还不是……”
  李文翾微微抬着下巴,毋庸置疑道:“很快就是了。”
  相思羞赧,偏过头不说话。
  李文翾抬手,拽了下她的发梢:“没有什么魏二小姐,你这醋意,我隔着十条街,在皇宫里都闻得到,你便是要醋,也得问过我再醋,怎还平白道听途说就醋起来了,气坏了身子,孤去找谁说理?”
  相思恨不得咬他一口,徒劳无功道:“我没有!”
  李文翾“喔”一声:“你没有。”
  “我真的没有!”
  “那……魏二小姐确实才情出众温婉大方,你若不介意,我将她……”
  将她同你表兄说说亲。
  相思却瞬间想,将她一并纳入后宫?
  相思豁然起身:“不行。”
  她气急,眼眶又红,想了想,又坐回去,眼泪啪嗒:“横竖你是要娶很多人的,我却只想要你一个,我倒是天真,竟盼着与你长相厮守,不过是我一厢情愿,是我不懂事,是我心胸狭隘,不堪做你的妻。”
  李文翾觉得自己一只手都擦不过来她的眼泪,捡了她的袖子给她擦,又是气,又是觉得好笑:“控诉起孤,你倒是一套一套,不打顿的,哪里学来的?”
  相思气他语气轻佻,垂眸,不搭话。
  “话本看来的?”李文翾“嗯”一声,“让孤想想,那本风流天子俏皇妃?写得不甚好,措辞过于拘谨了些。”
  相思终于还是忍不住捂住他的嘴,气恼:“你怎什么都看!”
  “你看得,我看不得?”李文翾觉得好笑,“这天下还有何孤看不得的东西。”
  “我……闲来无事,打发时间才……才看的,你可是天子,怎看这不雅的东西。”相思那话本子摞成小山,堆在房里都不遮不掩的,寻思好人家谁看这个,也不会有人乱翻,李文翾师承三师三少,学的都是诗书礼易,治国之道。
  谁想过他会看这个。
  也不知是只看了这本,还是看了其他,她看得那些,有一些……委实不堪入目了些。
  “哦?不雅?如何不雅?”李文翾笑道,“怎就不雅了,有道是饱暖思淫-欲,百姓日子过得好了,才会想要寻些乐子,这便是我勤勉治国的目的,你竟这般贬低寻常百姓的娱乐。”
  相思从来都说不过他,这会儿竟还拿大道理压她。
  分明是强词夺理,可她竟无力辩驳:“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说说,哪里不雅?男欢女爱不雅?”李文翾又道,“阴阳和合,本就是天经地义,正如孤与你,相知相爱,总归是要在一处的。”
  相思捂住自己的耳朵,起身往回走,一副放弃争辩的架势:“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睡。”
  大半夜跟他争论这个,她脑壳有问题,他脑壳怕是也有问题。
  相思走两步,看到不远处不远不近一直缀在身后的护卫,心道,自己这脸面,怕是早就没有了。
  她扭头看他,却是倏忽一顿:“阿兄你回去吧!瞧你眼底都是倦色,你也是闲得慌,不好好歇息,过来逗我取乐。”
  李文翾笑了笑:“孤若不来,你岂不是要垂泪到天明。又怎知你心里其实如此着紧于孤,便是天上下刀子,我也该来。”
  相思哼了声:“你就没几句正经话。”
  李文翾敛了神色,有些怅然道:“句句肺腑之言,你却不信。”
  相思一愣。
  他倏忽又展颜,抬手抚了下她的脑袋,柔声道:“姌姌,好梦。”
  “阿兄,再会。”
  *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竟是睡得酣甜,一夜无梦。
  相思伸了个懒腰,今日太阳正好,照进来些许,金灿灿的,晃着浮尘如同金沙。
  夜里那一遭,竟像是个梦。
  念春进来侍候梳洗,笑道:“三小姐快起吧!一大早宫里头就来了人,聘礼流水一样往院子里送,到现在还没进完。”
  相思愣然:“正是叛乱之时,他怎好这时候闹。”
  念春摇头:“这奴婢可不知道,大人也正苦恼呢,这礼本不该下到这里来。”她附耳在三小姐耳朵上,小声道,“夫人说,陛下怕是急了。昨夜他偷偷来,阖府都知道,陛下不让声张,谁也不敢招待,大人还气着,说陛下孟浪,不知分寸,谁料一大早就下聘,瞧着架势,怕是早就准备好的。”
  听夏也进了屋,把窗户全都打开来,煌煌白日,刺目耀眼,相思都觉得不大真实。
  相思其实是没有母家的,按照礼数,她合该去外祖父那里,但外祖父避居不见人,若让梁王府操办,必是她那义舅出面,那便宜舅舅同外祖父都没甚关系,不过是先帝拿来搪塞梁王府的罢了。跟相思更是形同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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