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无别离——北途川【完结】
时间:2023-06-08 14:35:50

  如此全了礼数,倒叫相思心里不痛快。
  相思同堂兄最为亲厚,且堂兄如今官至一品,倒也显荣,从祝府出去,也叫人不敢小瞧了去。
  相思想明白之后,又觉得阿兄实则心细如发。
  她叹口气,只是总还觉得不是时候。
  七日后就是大婚。
  这是礼部最后选定的吉日。
  因着早就预备了各项礼服器具乃至祭祀用品,当日里婚服便送了过来。
  太监宫女们站了两三排,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衣物首饰器具给她过目。
  相思抬手抚摸,只觉得恍若梦中。
  这也……
  太快了些。
  徐衍觉得,戏文里头,这时候都需要有个旁白来解说的,自己该是那个念白的人。
  “陛下说,三小姐觉得他轻浮,他无论如何也要早早下聘,以显他昭昭若明月之心。”
  相思嘀咕道:“他也不怕朝中弹奏他。”
  大周尚华不尚简,历代皇帝大婚都是极尽奢靡,便是砍半也是一项不小的开支,平时就算了,如今姚津的事尚未有个定数。他这样,岂不是惹人非议。
  “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徐衍虔诚道。
  相思撇嘴:“总是他最有道理。”
  徐衍眼观鼻鼻观心,心道,这普天之下,也就三小姐毫不遮掩地骂陛下了。
  也就三小姐骂陛下,陛下毫无芥蒂了。
  喔,若是三小姐骂陛下,陛下可能还要心情愉悦些。
  属实是叫人费解。
  不过,陛下总有陛下的道理。
  “怎忽然就定了日子?”
  李文翾虽没明说,可那意思是,要等姑母及奂阳的亲眷过来,再举行大婚仪式的。
  礼部那边迟迟定不下日子,恐也是希望陛下再行斟酌一二,朝中还未安定,皇帝大婚是件要紧事不假,可若定下祝家女,朝中怕是又要生乱。
  自古后宫前朝不可分割,新帝我行我素惯了,不受任何人钳制,可水至清则无鱼,过刚则易折,礼部只负责听令,可也逾矩奏请,是否先拟几位贵妃,再行封后。
  徐衍道:“礼部自是磨蹭的,陛下昨晚连夜叫了人去,差点把刀架他们脖子上,这才定了。”
  相思愕然。
  三小姐走了一圈,叫人替她试婚服和凤冠。
  徐衍夜里回了一趟皇宫,陛下坐在堆满册子和奏折的御书房,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陛下脾气不大好。
  也是,各地呈上来的奏报如雪花片一样飞上来,如此还是文华殿遴选过后才送上来的。
  陛下能保持理智已经算是不错了。
  如此勤勉,昼夜不缀,倒还能抽空去调戏三小姐。
  陛下真乃伟人也。
  “陛下。”徐衍拱手拜道。
  陛下抬起头,眉头终于舒展了些:“她今日可还好?”
  “甚好,就是觉得太快了,她来不及准备。”
  “还快?”李文翾哼道:“仗着自己年纪小,都不体谅人的。”
  也是,陛下比三小姐,虚长了五岁。
  这个年纪,早该成婚的。
  可陛下……
  陛下还是个清白的陛下。
  徐衍再拜:“三小姐试了婚服和祭祀的礼服,甚为合身,不需再改。”
  “你们都瞧着了,我竟没见过。”李文翾不满,扔了奏折,心情烦闷。
  “时辰怎过得这么慢。”
  徐衍眼观鼻鼻观心。
  春天到了,陛下,也思春了。
  “那日里礼节繁琐,跟她说,若记不住也无妨,左右跟着孤走,不需她费心。”李文翾叮嘱道。
  徐衍点头称是。
  “她那嫂嫂也不知是否靠谱,你再点两个教礼嬷嬷跟过去提点一二。”
  徐衍愣了一下才想明白,大抵是怕床帏之事,嫂嫂不便细讲。
  陛下真是心细如发。
  可陛下为何不自己教。
  喔,陛下是个清白的陛下。
  便是嘴上功夫了得,怕也是没有什么经验可谈,到时候两相折戟,岂不呜呼哀哉。
  “是,陛下。”徐衍诚恳道。
  李文翾还欲再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确实啰嗦了些。
  没法子,他也是第一遭成婚。
  他从玉盘里捻了一颗红豆。
  “给她。”
  红豆寄相思。
  相思拿到手的时候,只觉得面皮一热。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能调戏她。
  “他真是,一刻也不得闲。”
第八章
  祝嵘来看自己的堂妹。
  瞧她试穿礼服,惊觉她已经这般大了。
  早些年他也在关外,那时候她才丁点大,奶呼呼的雪团子,说话慢悠悠的,可爱得紧。
  他跟着叔父在外头打仗,他身子不好,被父亲强塞过去历练,叔父便说:“你是文臣的料子,倒来这里吃苦受罪。”
  他笑笑,答道:“朝中人才济济,已无我发挥的余地,跟着叔父,或许是另一片天地。”
  叔父笑而不答,只是拍拍他的肩。
  大周开国的皇帝,也是娶了祝家女做皇后,靠着祝家的威望拉拢豪强,极为艰难才在京城扎根,祭拜天地,自封为王。
  那时候萧氏无能,中州王打江山更为名正言顺些,祖皇帝用美人计假意投诚,截断对方的军马收为己用,又狐假虎威连收七座城,这才勉强稳了根基。
  进献的美人,乃是皇后的胞妹,素有美名,最后死在兵乱之中,尸骨收敛回来的时候,只找到一半,从那之后,皇后便也郁结于心,一病不起了。
  那时祝家的威望足以钳制皇帝,他们发现李家不过是蛇鼠之辈之后,甚至起过推翻皇庭,另扶明君的想法。
  或许源头就埋在那里,从那之后,祝家便一直在被弹压。
  到了祝嵘这一辈,非是朝中人才济济,实是没有祝家人容身之地了。
  那时他常抱着相思陪她玩耍,瞧着这个雪团子,被边关的风沙吹得睁不开眼,便想,如此显贵的身份,如此糟糕的处境,来日可如何是好。
  谁料,不过短短十数年,竟又是一番新光景了。
  却道是世事难料。
  “堂兄,你怎么来了。”相思昨日里就在试,今日竟还没折腾完,这几日堂兄府里全是宫里来的人,离典礼还早,她已经觉着累了。
  相思请堂兄坐,指了念春去看茶。
  祝嵘一身月白素衣,面若白玉,气质温润,倒是和大伯越来越像了。
  也一样的严肃,板着脸的时候,叫人不敢多话。
  相思乖顺坐着。
  “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祝嵘颇有些感慨,他伸手比划了一下,“我是瞧着你出生的,那天下了一场暴雨,我跟着叔父从离池城赶回来,叔父甲胄来不及卸,一路狂奔去的后院,刚好听见你的啼哭,一听就是小姑娘,哭声都秀气。”
  相思被堂兄的形容逗笑了:“爹爹怕是都没注意我,定是一心挂念着母亲。”
  堂兄沉吟片刻,很想反驳,但也不得不承认:“……确然如此,叔父与叔母,实是恩爱。”
  相思露出些钦羡的神色:“得逢命定之人,该是天大的缘分。”
  可惜……
  可惜相守太短。
  祝嵘到了这个年纪,已然看开了许多:“生同衾,死同穴,叔父和叔母泉下应当也是幸福的。”
  相思点了点头。
  “陛下待你也不薄,你日后,定也能得偿所愿的。”祝嵘最近常常想起相思还在皇城的时候,他偶尔去探望她,她身边总是跟着不少内官和侍女。
  除了念春和听夏是她从家里带去的,其他不是太后给的人,便是太子给的人。
  他起初觉得,怕是派来监视她的,后来又发觉,那些人确实是真心实意照看她的。
  太后是长宁六年薨逝的,相思离开京城的前一年,那时祝嵘自己也自顾不暇,偶尔想起,担忧她没了太后的庇佑,必是要吃苦头的。
  他身为男子,不便常去看她,便让夫人多去探望,夫人说,相思在宫里头且好着呢,太子当做眼珠子护着,便是皇后多敲打相思两次,太子都要发脾气。
  那时他且忧且喜,喜的是她并不孤单一人,尚且有人可倚仗,忧的是太子如此张扬,难免生出更多事端。
  可后来时局如何变,相思未被牵涉分毫,一来她确切乖巧懂事知道分寸轻重,二来自是太子在后头撑着。
  到最后,竟还是相思自己主动请了辞。
  那时候他还遗憾了些许,心道有缘无分,怕是难再续上了。
  未料转眼,便是相思就要穿上嫁衣了。
  诸多坎坷波折,终得圆满,怎能不算是喜事。
  相思垂首,微微嗪着笑意:“阿兄待我确切是不薄的,我很是感激。”
  嫂嫂从外头过来,提着裙子踏入门槛,嗔道:“陛下自是伟岸英明,智慧难当,便不需你再赘述了。”她走过去,拉着相思的手在她旁边坐下,低声道,“日后便是夫妻了,夫妇一体,没什么薄与不薄的,你记着他的好自是要紧的,可也得把自己看得重要些,你是他的妻,他待你好自是应该的,你待他好也是应当的,只是万万不能因着这厢的好,便去原谅他别处的错,切记一事归一事,不可委屈求全。”
  相思模模糊糊觉着自己明白了,又觉得糊涂着,可还是点点头:“嫂嫂,我记住了。”
  “你嫡亲的长辈都已不在了,我和你堂兄总归是平辈,陛下如今也无人管教,日后若是起了矛盾,无人从中斡旋,可怎么办呀!”嫂嫂忧愁地拍着她的手。
  母亲不在,自是没人教她夫妻相处之道,她顿时也觉着迷茫了。
  “左右他是天子,我又能拿他如何。”
  “既是天子,可也是你的丈夫呀!”嫂嫂附耳道,“他既疼你,还愁不能拿他如何?”
  相思莫名耳朵一热,垂着头:“我知道了,嫂嫂。”
  郑氏瞧她这个样子,就知她并不十分清楚,又觉得一时无从说起,只好叹口气:“入了宫,自是万事要你自个儿操心了,心思活泛些,莫要太纯善了,会吃亏的,日后后宫进了旁人,陛下虽现下……”郑氏暗中骂自己,新婚前,竟说这些晦气话,忙敛了声,转言道,“总之你心里有些数,皇宫不比寻常人家,但也别委屈了自己,遇上什么过不去的,唤嫂嫂一声,嫂嫂去宫里头看你。”
  相思一时心中酸楚,低头“嗯”了声。
  到了晚间,教习嬷嬷也来了,两个模样慈和的老妪,有个还是从前太后宫里头伺候的,见了相思,拜道:“三小姐。”
  相思忙抬手致意:“嬷嬷不必多礼。”
  徐衍把人领进来,便出了门,顺便把门也关上了。
  相思请两个嬷嬷坐,三人闲聊着,讲起旧时皇宫的规矩,诸多繁琐,甚是累人。
  “陛下说,日后宫里头不用那些规矩,万事简便些,少了俗礼,不必拘谨,三小姐日后入了宫,日子也会舒畅些。”
  相思想起从前一些事,不由笑道:“陛下一向不喜繁琐。”
  嬷嬷笑吟吟地瞧着她:“三小姐有福气,陛下对您上心,事事都放在心上的,凤仪宫早两个月便在修缮了,里头一应器具,都是陛下精心挑选的。”
  相思略表惊愕:“早两个月?”
  嬷嬷笑意便更深了:“可不是么,徐将军前脚走,陛下就着手了,许是怕来不及。”
  那时候,诸事未定,朝中定是大乱之时,他竟还能分心想这些,一时相思也不知该夸还是该怕了。
  他的心性,委实超出常人了些。
  平素里他在她面前没个正经,她都忘了,太傅也曾夸过,他是个不世出的帝王之才。
  短短两年,能缕清朝中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已是艰难,他却能分而化之,大权在握。
  弑父囚母之事,她至今不知真假,可即便不是,他确切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那中宫之位,她一时都不觉得自己堪坐了。
  嬷嬷同她说了些闲话,瞧她心情放松了,才递上些册子,塞进她衣袖,笑道:“三小姐若有不懂的,自可问老奴们。”
  相思一时没明白,待两个嬷嬷走了,她掏出来,就着烛光翻看。
  只翻了两页,差点让她扔出去。
  嫂嫂偷偷在她枕头底下也塞了,她虽不大好意思,可想着总归是不好什么都不知道的,到时该多难堪。
  可嬷嬷的册子,比嫂嫂的要惊骇多了。
  每翻一页,她都要皱着眉,遮着眼,只漏个指缝去瞧,心惊肉跳,满目骇然。
  不是寻思这样不会出事吗?
  便是寻思这也太非人了。
  等她翻完,迅速地合上了,还觉得不够,塞进叠放的衣服里,又把衣服团起来锁进箱子里。
  这才倚着茶几,虚脱地坐下来,给自己灌了好几口冷茶。
  只觉得浑身都被汗湿了,也不知是惊还是吓的。
  相思这夜里,怎么睡不着,闭上了眼,那册子一页一页在脑海里翻动,最后像是成活了似的,那些柔韧的线条竟动了起来。
  再然后,那线条变成阿兄的样子。
  她半夜里惊醒,颇为鄙夷自己。
  怎如此……
  如此没出息。
  阿兄说得对,阴阳和合,本是天经地义,他们马上就是夫妻了。
  夫妻之间,这桩事再寻常不过了。
  相思咽了口唾沫,心道自己该争气些,于是把册子从箱子里又翻出来,再翻一遍。
  这一回,相思终于淡定多了,她很满意自己,她怀着一种平和的心态,把册子放在角落的木盒里,然后爬上床睡了。
  相思又睡到日上三竿,陛下遣人来要回礼,三小姐还不醒。
  念春急得不行,凑过去轻声唤道:“三小姐?您醒一醒……”
  三小姐翻个身,捂着耳朵,继续睡了。
  三小姐这赖床的毛病,日后可怎么是好。
  徐内官亲自来的,陛下殿前侍候的大太监,念春怎好让人等,只好再次去扯三小姐:“陛下赠您红豆寄相思,这会儿要回礼呢!咱们回什么啊!”
  相思迷迷糊糊,心道,他准是无聊得紧,哪里是要回赠,不过是过来消遣逗弄她玩罢了。
  “随便回些什么,他才不在乎,只是瞧我被他气,就心里痛快。”
  念春忍不住笑:“那奴婢就把昨日大人送来的一些讨意头的陈年酒酿送去吧!”
  是女儿红和花雕酒,旁人送的,大人便送了一些过来,装在木盒子里,用几个白玉瓶装着,甚是隆重。
  相思咕哝着应了声好。
  念春便去角落里,把那盒子捧了出来交给徐内官,嘱咐道:“是酒,公公仔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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