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西雾不自在地拢了一下要垂落肩膀的皮草,初春还有些寒意,她被冻得鼻尖通红也仍旧扯着笑。
“去那样的场合,只要记住‘不高看,不低贱’这六个字就好,剩下的我猜靳宴舟会替你安排好。”赵西雾嗓音干涩起来,“我那天说话是冲动了,之前我听你说搭乘了他的车还以为他对你有意思,就想着做个顺水人情让你搭上他。”
“他是有背景的,我以为人人都像我一样攀权附贵。这个圈子里人情冷暖太多,我也是想着我们两个一起,能互相依靠点。”
赵西雾说到后面说不下去了,她是轻易不肯掉眼泪的性格。
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没什么后悔的地方。
“我知道你有难处,但是西雾……”钟意欲言又止,“你知不知道今天订婚的主角是邵禹丞?”
“我知道。”赵西雾无所谓笑了一声,“不过就是明面转地下,身份还是那个身份罢了。”
钟意眸中隐隐有震惊掠过:“怎么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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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的变动就在顷刻间,钟意还未见过邵禹丞那位定下的未婚妻就已经见识到她的手段。
那位未婚妻轻飘飘一句“这山庄风景好,我喜欢。”,西雾山庄的牌匾就立刻被扔在地下,任人践踏。
钟意没想到这样的场合赵西雾也来了,她站在台下烟抽得很凶,人也更瘦了些。
也许是灯光反射,站在台下的她眼底隐隐有泪光闪过,不知道邵禹丞是否有看见过她,各种复杂心境,也许只有两位当事人能够明白。
当时靳宴舟正拥着她入座,这场上宴席按男女宾分坐。
钟意暗自发愁没有相熟的女伴,就看见靳宴舟朝远处招手似乎喊了什么人过来。
“你今天很漂亮。”
靳宴舟单手环住她腰身,绕开喧闹的人群,低下头贴在她耳边又用粤语说了一遍——
“bb今天好靓。”
“化妆师兢兢业业给我画了两个小时,还是靳公子眼光好。”
钟意仰头笑着把程绪宁那话说给他听,靳宴舟听完闷声笑了一下,一幅不认账的语气,“我哪里说过这样的话。”
他眼眸看了过来,声音低沉,好似贴着她耳膜,又好像一阵一阵传进她心里。
“我们bb不打扮,我一样会钟意。”
钟意羞得说不出来话,靳宴舟却好似对这样的称呼上瘾,贴着她耳廓一声声喊她,“bb猪。”
“三哥!”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道声音,还未等钟意反应,便又听见一声敞亮利落的“阿嫂”。
她愣了一下,转身看见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女,穿着浅蓝色的长裙,拎着一款爱马仕的凯莉包,言笑晏晏朝他们看过来。
靳宴舟介绍道:“宋枝意,我妹妹。”
钟意对靳宴舟的家庭情况知之甚少,只听说他在家里排行第三,顶头的两个哥哥,底下还有一个幺妹在。如今听到她姓宋,心里一下就全都明白了。
“你好。”钟意客气打了声招呼,又听宋枝意笑眯眯问她在哪里上学。
“好巧,我年后也准备去京大上学,我准备去修工商管理。”宋枝意不好意思笑了笑,“我前段时间总生病,所以停学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
宋枝意长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又甜甜地喊着她嫂嫂,还热情的要介绍在英国留学时候的导师给她认识。
钟意对这热情无所适从,求救似的看了靳宴舟一眼。
靳宴舟摸了摸她脑袋,鼓励她跟着一起去。
“去看看,她导师的介绍信很是管用,对你出国很有帮助。”
钟意抿了下唇,飞快应了一声好,她拎着裙子跟着宋枝意往另一个方向走,背脊挺的笔直,熟悉的人一瞧就知道,还是有点紧张。
靳宴舟淡淡笑了一声,要了杯香槟转头和邵禹丞搭话。
“今天的主角,怎么还有空在这儿看戏?”
邵禹丞倚在墙角,故意避着人似的,朝他远远举杯,“不是我说,宴舟。你这是带了个女伴还是养了个女儿,太过于上心了吧?”
“她和别人不一样。”
邵禹丞低嗤一声:“宴舟,你这样会将她胃口养大的。”
靳宴舟假装听不懂他话中的深意,他走过去碰了个杯,“也许吧,我暂且还养得住她。”
那边钟意跟着宋枝意去了里面待客的包厢,她的导师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英国绅士,最近两年来了中国度假,也做一些学术论坛。
钟意站在一旁听他们交谈,也是这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出国留学不单单只需要优异的在校成绩,还要考取雅思托福一系列的证书。
宋枝意给她科普了很多,最后还要了她电话,允诺下次见面给她寄一些相关的英文书。
宋枝意笑着开口:“年后我去京大,我就是你的学妹了。毕业了我们一同进靳家公司,说不定又是同事,这么一看很有缘分。”
她状似无意问:“嫂嫂现在管哥哥公司的事情吗?”
钟意心里陡然一跳,面上仍然沉稳答道,“不,他从不与我说任何公司有关的事情。”
宋枝意不再说话,和她一起站在台下看订婚仪式的交接。
两姓联姻的订婚仪式无非就是宣讲一下两家集团下面通力合作的企业规划和项目,后面为了活络气氛,放了欢快的舞曲。
和邵禹丞订婚的那位小姐姓梁,后来这位梁小姐一时兴起,拿了话筒站在台上笑吟吟说,“听说今天有位大明星赏脸来我的婚宴,不知道我梁疏影能否请她献唱一曲。”
梁疏影笑容大方:“尽管开价,价钱也不是问题。”
赵西雾原本打算走了,冷不丁又被拎了出来,在场的目光像软刀子似的落在她身上,她扯着唇角勉强笑了笑,迎着目光走上台。
她和邵禹丞擦肩而过,站在台上的时候不免感慨良多。
没曾想他们第一次同台,竟然是她为他的未婚妻唱歌。
赵西雾语气淡淡:“不必了,今日梁小姐大喜,唱支歌,权当贺喜。”
梁疏影客气道:“哪能,您是专门做这行的,该怎么收费就怎么收费。”
话里话外都是争锋,宋枝意好整以暇看着邵禹丞这大小两位“夫人”吃醋吵架,不知道想到什么,她忽然回头问钟意,“钟小姐是不是和台上那位认识?”
“怎么不去救场?”
少女的目光纯澈干净,手里抓着一把果干看戏似的往台上看。一副被宠惯的大小姐的样子,即便好心提醒她去救场,脸上也藏不住隐隐约约看好戏的神情。
钟意深深吸了一口气,别过脸,语气近乎冷静。
“她自己选的路,我无权干涉。” 台上的歌仍在唱,缠.绵入骨的情歌,歌女声音却打了颤,不似多情婉转,倒是有几分凄楚哀切。
梁疏影嘲讽笑了两声,挽着未婚夫的胳膊,好似胜利前的宣告。
钟意紧紧攥住衣角,下意识去找靳宴舟身影。
他深陷滚滚红尘里,端得一副安然闲适的姿态,有女伴向他致意示好,他淡淡微笑颔首,目光却不曾有过半分动容。
倏尔撞进她目光,不紧不慢朝她走过来。
钟意站在原地,第一次没有义无反顾走到他身边。
看不清的幻影里,她好像看见了无数个“梁疏影”横亘在他们面前,像一只无形的爪牙,将他们岌岌可危的联系拉扯的更加短促。
爱让她变得好贪婪。
靳宴舟朝她走过来,随口问,“需要我去打个招呼吗?”
钟意摇摇头:“我劝过她,是她自己要继续走下去。”
“你有别人,我立刻就走。”钟意声音低下来。
她可以接受自己没名没份跟在靳宴舟身边,也可以接受这个圈子里所谓的玩一玩。成年人的露水情缘,她可以一遍一遍劝解自己看开一点。
但是钟意不会允许自己成为第三者。
任何的爱情都不应该违背道德的底线,她也不可能用契约联姻这样自欺欺人的理由去肆意破坏别人的家庭。
钟意仰起头,明明白白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你结婚,那我们就彻底结束。”
说完她小心翼翼去看靳宴舟表情——
他神情尚属平静,视线居高临下,薄唇动了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很快被宋枝意插去。
“不会有那一天的,钟小姐真是多虑了。”
宋枝意撑着下巴笑眯眯看过来:“我哥哥是不婚主义,钟小姐你难道不知道?”
钟意当真不知道。
那一刻她抬起头,恰好靳宴舟也在看她。
他的目光仍然是那样让人溺毙的多情。
可是钟意感觉到从头到脚一阵寒气冒上。
她想,倘若世间真有阿鼻地狱,这一刻她的心,一定被堕下十八层深渊。
再也万劫不复。
第25章
邵梁两家婚事订的轰轰烈烈, 度假山庄整整三日酒水畅饮,好大的排场。
宋枝意好像与钟意格外投缘,特意邀请她多留下几日, 请她多说一些和京大有关的故事。
钟意淡淡笑了笑:“我来京大也只呆了不到两年,了解也不太多。”
宋枝意点点头,转头和其他同龄的女孩聊起了某品牌最新款的包包,间或夹杂着一星半点和家族企业相关的商业企划。
这些话题钟意虽然都听得懂,但是今天她一点儿想要参与的意思都没有。
因为她突然发现了一个事实, 在阶层没有改变之前,她永远都是这个圈子的局外人。
就譬如宋枝意永远也理解不了, 她听见靳宴舟没有结婚打算的那句讶然, 以及现在郁结在心里无法排出的一口气。
可能这里的每个人都觉得她站在这儿, 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是下一个赵西雾。
钟意叹了一口气, 这儿是郊区, 鲜少有过路的车。钟意静静走到靳宴舟身边,等他和身边的人寒暄结束。
“我想先回去了。”钟意垂下眼,等会儿是家宴,她想,她现在不走, 到时候该去哪儿呢?
她脸上的不开心表现得有些太明显, 靳宴舟知晓她不痛快在什么地方,可他又没有办法开解。
目光淡淡一瞥,他拎了手里车钥匙,话锋却一转——
“我让程绪宁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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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今晚回了胡同巷口,深黑的巷子口车很难开进去, 程绪宁坚持送她到门口。
“靳总交代送您去东郊。”
钟意回头:“可我今天就想住这儿,总不能白交房费吧?”
程绪宁不再多言, 折返回去拿了一个手提的保温袋,“您记得吃晚餐,也是靳总交代的。”
可能怕钟意不接,程绪宁直接放在了门口的架子上。
钟意对此有些好笑:“你是怕我生气直接扔掉吗?”
“我一点也不生气,我从第一天就知道,他不会和我结婚。”钟意说,“可是知道和确认,是需要做好很长的准备的。”
程绪宁最不会开解人感情,只好劝说,“钟小姐你凡事看的最明白,今天这场局来了多少贵客,你去一趟混个脸熟,以后事业上都有的帮。”
“不是所有人都肯费这个心思的。”
钟意当然知道靳宴舟待她有多费心思,她像是东郊那盆小小的山茶花,被用最肥沃的土壤种下,每日按时按点辛勤的浇灌,只等着来年开春长成。
那他究竟是爱花呢,还是喜欢这种耕耘又采摘的感觉?
说不清,看不懂,这也许就是人世间的情。
就像赵西雾曾经给她的一句良言,她说,“钟意,给什么都不要给一颗真心。”
“他们这群人,最糟蹋真心。”
门吱呀一声合上,半新不旧的窗户被风刮开了一角,钟意目光淡淡看向窗外,脑子里反复闪过靳宴舟和她讲过的一句话。
他亲吻她脸颊,抚摸她耳垂,尾音动听又低沉。
“我们意意的真心太大了,我怕我要不起呢。”
那时候她安心躺在他怀里,仰头尽收整张轮廓,被亲的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只当是寻常调.情里的一句,心想这有什么要的起要不起的。
原来这话是在点她。
钟意叹了一口气,手里握了一瓶饮料趴在窗边慢慢的喝,故事的开场和过程如果过于绚烂多彩,那么结果往往会给人更大的期望。
钟意能感受到自己对靳宴舟的欲.望,就像攀岩一样,原来只是想远远的看一眼风景,后来行至了半山腰,就觉得应该去山顶看一看。
当站在山顶看见别人都未曾有过的生机盎然时,在那一刻又会说,“如果我能够永远拥有这座山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