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第一款上批注:翡翠可以换成珍珠,她应该会更喜欢。
他在第二款上批注:款式很新颖,也许她会喜欢,不过还要多比较斟酌。
……
纷繁华丽的设计手稿,难为靳宴舟每一个细节看过去, 他像是批阅最认真的报告,对每一丝细节锱铢必较, 分毫都在揣度她心意。
“你看的好认真。”
“那当然。”靳宴舟哼笑一声:“这可是我们的头等大事。”
他腔调在“我们”两个字上加重。钟意笑意在他温柔缱绻的目光里逐渐放松,她盘着腿靠在他的肩膀上,天底下有一个事事为她周全的靳宴舟,她再无遗憾。
钟意问:“要办中式婚礼吗?”
“不是。”靳宴舟握住她的手,“办两场,中式和西式各一场。”
钟意下意识“啊”了一声,她语气有点不确定,“真要这么辉煌?”
“阵势越大不是越好?”靳宴舟睨了一眼过来,他唇边含了轻薄的笑意,戏谑道,“非但如此,怎么能叫别人知道我靳宴舟此生心系一人,绝无二心?”
说着他撑额思忖,用极为认真的语气同她道,“结婚那天怕是要来很多记者,你要记得装的温婉淑女一些,免得传到最后变成我惧内。”
钟意眉头一蹙,她转而拧他腰上软肉,“你说我凶!”
“不敢不敢。”靳宴舟双手抬起,身体向后倾倒,笑着和她投降。
钟意抬起下巴看他一眼,表示自己大人不计小人过。她怀里仍然抱着灰色的ipad,目光还没有看回去,又听见靳宴舟促狭着落下后面一句话。
他说:“倘若街头小报现在在场,我惧内可算是有实锤了。”
金丝镜框因为刚刚的嬉闹滑至鼻梁之下,靳宴舟伸手推了下忽然顿住,他唇边挂着兴味的笑,目光如黑夜昏昏沉沉看过来,天然让人不清明。
“意意,来帮我戴上。”
钟意双膝并拢挤入他腿间,她一只手撑着沙发壁沿,目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一张脸,情不自禁开口,“靳宴舟,我有没有说过你戴上眼镜很有大学老师的斯文气。”
“这倒是没说过。”
靳宴舟低笑一声:“不过你在床上倒是骂过我斯文败类这个词语。”
“你怎么总想到这些。”她嗔怪一声,手里的iPad作势要往靳宴舟怀里砸。
靳宴舟神情十分无辜:“不是你先把话题往这儿勾吗。”
房间里有一点梅花的清香,满园的梅花开放的的那一天,钟意正在省外出差,那时候靳宴舟给她打电话,她还不无惋惜说可惜又要再等一年。
靳宴舟当时语气淡淡的,就说了一句会看见的。
钟意没想到他让人剪了两株养在家里,月色朦朦胧胧罩下来,好似暗香浮动。
她低头继续挑选婚服款式,发夹挽起的长发有一绺漏下来,乌黑的发与雪白的颈相映衬,侧脸被打下的光显得无端温柔。
这是靳宴舟在脑海里幻想过的家庭画面。
在很年少的时候,每年除夕章毓静会牵着他到香港码头,她指着海岸另一端的大陆说,“看到了吗,爸爸就在那儿。”
那时候他还很好骗,会顺着妈妈的话问,“那爸爸什么时候会回来?”
章毓静总是那一套的说辞:“爸爸忙完工作就会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人一起过年,你看电视,妈妈就坐在沙发上看着你。”
可笑的是这样的说辞她不管说上多少遍,每一年她都是不变的憧憬语气,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深情到这种地步,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可叹。
“意意。”
钟意应声回头,她撞进了一双温柔潋滟的眼睛,于是所有的情绪都变得平缓,她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微笑。
“分开的时候你问过我一个问题。”
靳宴舟睫毛垂下来,他声音极轻道,“你问我大年三十那一次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去你家楼下。”
是啊。
那时候他戏谑用一句“你想见我我就会在”糊弄过去,可是当时他们都知道,从东郊到她家里的路程少说要开车四十分钟,若非提前守在楼下,又怎么会巧妙到她一下楼就能看见他的身影?
这个答案像一个未解的谜团。
它让钟意的心又如擂鼓跳动起来。
“是因为我想要见你,我母亲和我说大年三十是万家灯火最明亮的时候,说到万家灯火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你。”
靳宴舟一字一句说:“有你在,东郊壹号才是灯火长明。”
后来她走的那些年,东郊再也没有开过满室的灯光,偶然的几次他回去,也只是摁下床头那盏波西米亚风格的落地灯,黑夜里亮起的一点稀薄灯光,他在这微末余光里回味过往的温存。
那时候,他有种后知后觉的遗憾。
他后悔年少轻狂蔑视一切真情,遗憾将一颗赤诚的心同世俗等价,在他恣意的一生,他短暂的认为除去为爱发疯的一颗真心,余下的所有他都能倾囊相赠。
靳宴舟自嘲一笑:“可惜我发现的有点晚。”
“那看来我要为你颁发一个年度最口是心非奖?”钟意咯咯笑出声,她看起来对往事一点儿也不在意,反而交叠握住他的手。
“我看人很准,你那时候除了不说爱我,好像事事都做得很周全。换个角度来看,一个聪明女人能心甘情愿留在一个男人身边,必然是因为感受到这个男人的爱。”
钟意神采飞扬:“虽然你在商场上老谋深算,但是感情的事情你得承认你没有我敏锐。”
靳宴舟挑了下眉,他偏了下头,勾起唇,“那以后请你多多指教?”
“没问题,那你替我选婚服是用明制还是宋制。”靳宴舟目光望过去,他挑了件,视线里已经勾勒出她穿起来的样子。
钟意干脆利落敲定款式,把几个要改的细节敲成文字一并给设计师发过去,接下来是选珠宝,几枚宝石是从靳宴舟的保险库里取出来的,她主要是定下最终款式。
选了没一会,她心意微动,忽然说,“要不然就戴那顶星星王冠吧,一直不知道什么场合能戴,婚礼好像刚合适。”
靳宴舟自然无二话。
婚服和珠宝就这么被敲定,钟意把iPad物归原主,做出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
既然靳宴舟要给她一场惊喜,那她就心安理得不过问。
如今正是华灯初上,城市霓虹绚烂而明丽,钟意穿一件吊带碎花裙依偎在他身边,她想生活最宁静的时候大概就是像他们现在这样。
相顾无言却温情脉脉,好像世界此刻只剩他们两个人。
“其实不算晚。”
钟意回头看向靳宴舟,她眸光盛满清浅笑意,无限温和地说,“只要相爱,哪一个时刻开始都不算晚。”
这是一句毋庸置疑的肯定句。
靳宴舟勾了勾唇角,他抬起手,压住了她的肩头,他的视线越过去,轻易可以看见她后背那对清瘦凸起的蝴蝶骨,像振翅的形状,有一种不为人说的清绝感。
可能那串沉香珠戴久了,她身上渐渐也有浓郁沉香气息。
靳宴舟在这里的气息的眸光愈深,他低哑换了句,“意意。”
缠绵悱恻的尾音,钟意不明所以“嗯”了一声,仰头见他高山冷月面容,这会儿清冷不在,气息朝她慢慢吞没过来。
“帮我摘下眼镜。”靳宴舟淡淡道。
“为什么?”
她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三好学生,微蹙起的眉,虽然不理解,却仍旧伸手帮靳宴舟取下眼镜。
因为无限近的距离,钟意动作变得格外小心,她连呼吸都不自觉放缓,整个人的视线集中在最后的镜腿,镜腿从他耳后抽离的那一霎,她视线不自觉朝上抬去。
然后是靳宴舟手掌压住她脖颈,他当真绅士风度做到了极致,吻她前还不忘风度翩翩替她解惑——
“因为我想要吻你。”
-
婚期的消息钟意还是在街头小报的版面上看见,某一日她应约去香港出差,随手在路边买一份当地最新报纸,明晃晃的几个字占据整篇核心板块。
【震惊!靳家继承人要于五月初二大婚,婚礼地点居然是玛丽亚礼堂。】
大写的好几个感叹号,标题清一色的加粗红色,街头小报的艳丽质感,钟意饶有兴趣站在路边看完整篇报纸,她在一个犄角旮瘩的地方找到了有关结婚对象的详细消息。
挺小的一块版面,就写了三行字。
性别:女
年龄:二十多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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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笑了下,把报纸拍了一份给靳宴舟发过去,她好整以暇问,“这是靳总给我的结婚邀请函?”
靳宴舟事先已经同多家媒体打好招呼,结婚当天会单独留出席位供他们拍摄。
谁知街头小报不讲道理,为了报纸销量胡编乱造。
这是钟意第一回 踏进香港这片土地,可能因为这儿是靳宴舟小时候的故土,所以她踏入这片土地的时候心绪格外复杂。
不远处何仲薇正给女儿买冰淇凌,这回虽然是因公出差,但她也把自己女儿带来过劳动节假期,小姑娘一路上嚷嚷着要去迪士尼买星黛露。
她在路边招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摁下计价器,米粒好奇往窗外看,她却发现钟意目光还在盯着那张报纸。
“路边小报,十条有九条都是假的,剩下一跳也是碰运气猜对。”
路途实在乏闷,何仲薇抽出一张拿来看,边看边吐槽,“要我说这婚期就不对,他给的说法是某日在香港分公司清洁工误在靳宴舟垃圾桶里拾一张碎纸片,上面刚刚好好就写了这个日子。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就不许是公司的文件日期吗?”
何仲薇是个再理智不过的人,她连连摇头,“这些爱情小报真是无聊,还以为人人都是恋爱脑吗?”
钟意顺势问:“那薇姐你觉得婚期是那一日?”
“我猜应该是个黄道吉日,至少是找大师算过。”何仲薇话题转过来,“香港不是有个黄大仙能通灵?我要让他算一算我女儿能不能学业有成,事业顺心。”
钟意“啊”一声,低头打开手机日历,一边翻找一边接话,“那我和你一起去,我要让大师替我算算婚期是哪一天。”
“哪有新娘不知道婚期,我结婚那回忙的飞起,又要管酒店订购,又要去选菜品,还有商量宾客名单,挨个打电话去请,一场婚姻结下来差点要累死。”
何仲薇做了个夸张抹脖子的动作:“我那时候就想我这一辈子一定就只结这一次婚。要是再有下次,直接跳到洞房这一步。”
像何仲薇这种中产阶级的婚礼办起来都如此烦心,钟意已经能够预想她和靳宴舟那一场又要花费多少心思,其中的人情往来百般周旋,她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
既然她要站在他身边,和他共享一切资源和财富。
那么同样理所应当的,她也要有不畏风雨的信念。
但没想到靳宴舟轻飘飘将这一切都揽去,他只说一句万事不用担心,这几个月的备婚时间,钟意作为准新娘反而比平时还要安闲几分。
好几回赵西雾瞅着她问:“你是要结婚吧?”
“你是要和靳宴舟结婚吧?”
后来彩排的时候赵西雾被喊过去提前走一边过场,回来的时候她什么也没多说,酸溜溜吃完一整盘醋溜土豆丝,半响说一句,“我也想结婚了。”
钟意那时候在试婚纱,她让设计师把婚纱送进赵西雾的家里。
整件婚纱是复古宫廷的风格,重工刺绣配上纯手工镶嵌的钻石和蕾丝珠串,浮雕般的奢华绚丽,领口处以错落有致的珍珠链条包裹住肩膀每一寸,整件婚纱的精华是领口处悬挂缠绕的那颗蔚蓝色宝石,像海一样深邃的颜色。
是靳宴舟在一位私人卖家手里拍得,这颗钻石有一颗浪漫的名字,叫做“从天而降的真爱”。
靳宴舟听到这个名字的一霎那就打算买定它,他以一个极高昂的售价拍下,事后记者问他是要珍藏还是放入展馆。
靳宴舟对此淡淡一笑,他说,“我要送给我未来的太太。”
婚礼的谣言就这么传出来,钟意伸手抚摸面料,好几个月前她才在设计手稿上见到这件衣服,这下真真切切触感在手心还有点似梦似幻的感觉。
她对赵西雾说:“我真要结婚了?”
赵西雾重重点了下头,计算器要敲烂,和她说婚礼花钱如流水,排面大到惊人,至少要八位数。
今天面对何仲薇,钟意仍然是那句,“我真要结婚了。”
不过她语气全然不同,最近八卦愈演愈烈,她猜测时间要近了,心反而稍稍安定下来。
何仲薇略一感慨:“要我女儿结婚那天,我怕是比自己结婚都要紧张。”
钟意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说话。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也许结婚对方玉华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她这个叛逆乖张的女儿终于有了归宿,比起她幸福,婚姻背后获得的财富和支持更能让钟远山和方玉华开心。
公司的几位同事一起拉了小群,还聚众下注要赌婚期究竟定在五月的哪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