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也心下一凉。
灰衣、覆面以及一双包裹着杀意的眼。
刺客!
她若无其事的移开眼,装作什么都为看到一般,继续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她一个落魄郡主,显然并不值得旁人费力刺杀。
在这府上,有刺杀价值的,只有荣晋之一个。
刺客既已隐藏在此,必然是打算暗中杀人,她一个过路人,只要不打草惊蛇,就不会牵扯进去。
果然,安也感觉那道目光朝她直直刺来,虽带着浓重的探究之意,却没有动手的迹象。
她缓缓走过那颗刺客藏身的樟树,此刻四下无声,万籁俱寂,只许清风拂过树叶生出的沙沙响动。
“夫人!”
安也紧绷的身体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激灵,她稳稳神,往后望去。
只见春兰急匆匆自她身后跑来,她身上的衣服比起在偏院时明显破旧不少,头上首饰也少了许多,她走到安也面前,面上隐隐含着怒气,敷衍的行礼过后,大声质问:“奴婢与秋兰自问侍奉夫人时并无不妥,奴婢不懂,夫人为何要悄无声息的换下我们?”
怎么偏生这个时候找来!
安也心头狂跳,她勉强笑笑,安抚道:“这件事情是我不对,不若你先随我回偏院,我随后与你细说。”
说罢,就要拉起春兰往前走。
春兰却避开安也手掌,直挺挺跪在地下,急道:“求夫人告知缘由,若夫人不说,奴婢便不走!”
第18章 第十八章
◎属下来迟◎
安也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猛地一变,杀意更浓。
越是这个时候,她反而越发冷静下来。
她上前直接拉起春兰,露出一副无奈神色,祸水东引道:“实话与你说,你离开偏院的缘由我也不甚清楚,这都是王爷的意思,你要问,也该去问王爷。”
春兰一怔,“是王爷?”
“是。”安也点头,往主院一指,“算算时辰,现下王爷也该回了,他习惯先去书房,你不如先去书房等上一等。”
这话不仅是跟春兰说的,亦是说给树上那刺客听。这刺客怕是头一回来府上,连路都不会找,在这种阒无一人的小路蹲守,哪能蹲到荣晋之呐?
她倒是不担心这刺客会杀了荣晋之。那人心狠手辣,得罪的仇人能绕京城一圈,书里不止一次写过他遭刺客,但有男主光环在,次次都毫无意外的化险为夷。
既杀不了,刺伤也行,最好是能让荣晋之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他不来烦她,她过得也舒心些。
春兰脸上露出挣扎之色,眼中隐隐冒出些泪花,却还是如木桩般站在原地未动,颤着声音道:“不会的...王爷不会这么对我...我伺候了王爷三年,他常说我心细,又怎会将我调去浣衣房那般地方……”
她喃喃说着,越发激动起来,又重新跪下,向前膝行几步,抱住安也的腿,“夫人、夫人您行行好,您帮帮我,奴婢为了王爷才进到府上,您帮我说说好话,让我回到王爷身边侍奉吧,我求求您……”
“我会帮你,你先起来,我们一同去书房找王爷。”安也柔声安抚,手下的力道却不轻,直接强硬将春兰又拉了起来。
一阵冷风拂过,头顶树叶飘飞,似有艳阳透过飞扬树叶,照在春兰双目上。
春兰抽抽搭搭的起身,抬首道:“谢夫人,奴婢今日前来,也是……”
她说到一半,似乎看到了什么,双眼骤然睁大。
安也一惊,下意识伸出手想捂住她张开的口,但还是晚了一步。
手中食盒砸在地上,豆沙糕滚落在地,安也却无暇去管。
她见春兰双目圆瞪,一声刺耳尖叫喊出:“啊——”
安也顾不上再管她,拔腿便往后跑,边跑边高声喊:“郁宴!”
那‘宴’自尾音还为收起,她眼一花,随后急急停住,险些撞向身前锋利的剑锋上。
“有,有刺客……”春兰吓得瘫软在地。
黑衣人的动作很快,眨眼功夫就扣上了安也脖子。
脖颈间传来刺痛,约莫着已经见了血,安也本能往后缩了缩,却被黑衣人牢牢按住。
她深呼一口气,颤声道:“阁下莫要冲动,刚才动静你也听到了,这府中有个武功奇高的人物,你即已被发现,他怕是很快就会找来。杀我得不偿失,不如阁下挟持了我,借我之用,还能安然逃出王府。”
刀锋未动,虽未退开,却也没有再往前移。
安也心知他这是听进去了,缓了口气,又道:“阁下是来找荣晋之的?他现下不在,不若您过会再来?”
那人目光冷冷刺来,没听她胡言,用一个嘶哑至极的声音道:“把郁宴找来,我要见他。记住,我要他单独来,如若不然,你们夫人也别想活命。”
这话是对春兰说的。
春兰抖着身子看向安也。
“我的命不值钱,不如……”安也说到一半,被刺客不耐烦打断,“闭嘴,再说一句,现在便杀了你。”
安也僵在原地,她垂眼瞥了脖颈上的刀锋,马上安静。
“还不快去!”刺客又道。
“好,好。”春兰连滚带爬的起身,往回跑去。
走的是和校场相反的方向。
知道跑出去许久,春兰才喘着粗气,腿软一般跌在地上。
之前心里满是愤恨和对刺客的害怕,直到这时,她才觉出些许害怕来。
她性子直,脾气也比秋兰更暴躁些,被调去浣衣房后便憋了一股子怨气,先前一直找不到单独见安也的机会,憋了几日,怨气渐渐变成一股子气盛的愤怒,方才见安也独自一人,便不管不顾的直接上前质问了。
如今反应过来,想起前几日才被逐出府的李婆子,心里渐渐没了底。
那可是郡主,王爷也对她很是不错,若是她反悔,到王爷面前再说几句她的不是……
春兰越想越心凉,仅存的理智也被后怕取代。
刚才只她和安也两人遇到那刺客,如今安也已被挟持,如若她不去找郁侍卫,会怎么样?
这三年来,王爷一直对她很好,甚至要比对秋兰还要好些,她心里笃定,王爷定然是喜欢她的。
但安也一来,她却被指给安也做了丫鬟,这下还直接去了最低等奴婢所待得浣衣房,如果、如果安也不在了,是不是王爷就会重新看见她?
春兰边走边想,魔怔一般往下人房前行。
“春兰姐?”有个声音自她身侧传来。
春兰恍惚抬头,见是个刚来府上不久的小侍从。
小侍从指了指小路的方向,问道:“春兰姐可是自那来的?我刚才似乎听到些声音,可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春兰拳头紧握,顿了许久才答非所问道:“你可知道郁侍卫现下在何处?”
“郁侍卫晌午之时便出府了,现下不知道回是未回。”
春兰久久不答。
那小侍从见春兰神色不对,小心问:“春兰姐?”
“嗯?!”春兰深呼吸几次,挤出一个难看的笑,“那边无事,不过是我先前摔了一跤,不小心叫出了声。你去拦下往那边去的人,叫他们不必再去,什么事都没发生。”
小侍从应了一声,虽有些疑惑,但也乐得清闲,与春兰一道回了下人房。
*
另一头,安也左等右等,不见来人。
她的心情从最初的害怕,到麻木,然后逐渐产生一种迷之尴尬。
这里离校场虽还有一段距离,但她刚才喊的那声极大,若是郁宴在府上,早该听到了才是。
莫不是她的运气就这般差,偏偏这时候郁宴出了王府?
只能拖一拖时间,尽力周旋了。
安也干笑一声,殷切道,“郁侍卫神出鬼没,那侍女怕是一时半刻找不到他,我与他更熟悉些,不若我带阁下去找?”
那刺客一言不发,双眼盯她良久,随后伸手往后一勾,将一个宽大斗笠戴在头上。
他迅速将手中长剑收起,换成一把小巧断刃,抵在她腰后,沉声道:“走!”
安也被迫前行几步,手心冒汗,一边将他往郁宴院处引,一边状似无意间问:“阁下来找郁宴,是有什么事么?”
刺客冷冷瞥她一眼,没说话。
安也稍稍喘了口气,又问:“听阁下口音,莫不是本地人?”
腰间匕首往前递了递,刺客冷声道:“闭嘴!”
尖利刀尖刺破衣裙,往她皮肉里一扎,安也吃痛,没再做声。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往前走,路上遇到过几个零星奴仆问安,安也匆匆点过头后皆擦肩而过,没有一个人察觉出异常。
又过一个拐角,安也突然看到前头站了一个人。
她心下一喜,出声喊道:“章侍卫!”
腰间匕首又往前送了一寸,安也面色一白,却还是笑着问:“你可知郁宴在何处?”
章遂转脸,目光与安也交汇一瞬,随后见她往后一瞥。
章遂一怔,目光落在她身后垂着头的男人身上,停了片刻。
那男人穿了一身低调的灰衣,宽大斗笠压的很低,看不清具体面容。但看身形却很陌生,不像是晋王府中的人。
他心中疑惑,刚想上前询问,就见安也悄然动了动身子。
没了树荫遮蔽,阳光直直自头顶落下,似乎在她背后有什么东西被刺目的阳光一照,反射出点点银光。
章遂双眼一凝,随后大骇。
他按在腰间的手一动,就听到安也忽然咳了一声。
离她几步远的女人面色苍白,脸上满是镇定,她双眼一抬,轻微的摇摇头。
两人的互动只在几息之间,那刺客见章遂没回话,略略抬头,就见后者朝安也行了一礼道:“回夫人,郁宴出府办事去了。”
“什么时候回?”
“看时辰,应当就快回了。”
安也点点头,若无其事一般往前走。
走在章遂身侧时,安也略垂下眼,随后两人一同动作,安也前往猛地一扑,章遂则迅速拔剑,直指刺客而去。
刺客一惊,下意识拿匕首一挡,随后后退几步,也抽出剑,于章遂战做一团。
安也喘着粗气,自背后摸出一手的血,咬牙喊道:“来人呐!有刺客!”
这一声,如惊雷一般在静默的晋王府炸开。
不多时,便传来些四面八方的脚步声。
安也自心中松了口气,刚一回头,想去看看章遂战况如何,却见那刺客早弃了匕首换成长剑,他一剑砍在章遂胸前,浓稠献血溅在昏黄阶前,随后剑锋一转,直直朝她刺来。
安也心跳骤停,从未有过像如此这般贴近死亡,那刀剑在她瞳孔中慢慢放大,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叮——”
剑尖即将刺进喉中的同一时刻,一个刺耳的金属碰撞声自耳旁响起,染血的剑被一个闪着银光的飞刀打偏一寸,随后是接二连三的刀具擦过衣服,没入皮肉的声音。
“啊!”那刺客惨叫一声,手中剑柄掉在地上,他蹒跚往后退了几步,止不住痛呼起来。
安也一愣,呆呆朝着飞刀出现的位置望去。
眼泪还在眼眶,她在朦胧之中,第一眼便看清了来人。
碧蓝如洗的天空中,凌空飞出一道墨色身影。
他踏着丛丛单薄的树枝,周身带起一阵冰凉的飓风,飞刀自他指尖飞出,迅速且凌厉。
他的头发很黑,长长发尾与飘飞的衣摆交织在一起,明明是极致的黑,却如迷蒙中飘来的桂香,温柔却浓烈。
身旁是刺客的痛呼声,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不远处闻声而来的脚步声。
安也在这嘈杂的声音中,准确的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嗓音。
那声音不再如往日般冷淡,似乎藏着深不见底的暗涌,对她道:“属下来迟。”
第19章 第十九章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安也遭袭这件事,如穿堂风一般迅速在晋王府中传来。
有几个主院伺候的小厮觉得这事严重,还托人入宫通知了荣晋之。
荣晋之回来之时,安也腰间伤口已经由大夫仔细处理过,她身上缠着层层纱布,包裹的很是严实。如今正遵循医嘱,百无聊赖的趴在床上不敢动。
屋内余下淡淡血腥味,还有她指尖沾染上的桂花香。
荣晋之身穿深紫蟒袍,大步走来,见着安也还清醒着,这才缓缓松出一口气。
“安儿。”他上前,目光停在层层白纱上,怒气和心疼共同交织,“伤的重吗?”
安也桃眸涌出几分泪,瞧了荣晋之一眼,那一眼怨怨哀哀,似带了万千委屈,一眼过后,她撇开脸,将自己藏在塌间,轻轻摇摇头。
因着包扎的缘故,她上身只穿了一个藕色小衣,细腻柔白的脊背露在外头,似乎莹莹闪着光。
她不说话,但是一旁站着的小桃道:“大夫说险些伤到了骨头,怕是要在床上养上半月才行。”
自从跟了安也,小桃身上的怯懦褪去不少,整个人也跟抽条的芽儿一般长开许多,虽还是瘦,但也隐隐显出一些长成的亭亭姿态来。
荣晋之看着安也强忍委屈的倔强模样,心中怒火更甚,又问:“那刺客现在何处?”
“已经被郁侍卫送进了地牢,现下半死不活,只剩一口气了。王爷可要去看看?”他身后的吴二自门前小厮处了解了原委,闻声回道。
荣晋之沉着脸摇头,“找大夫去给他医治,吊着气,别让他死了。”
“是。”
他顿了顿,又问:“晌午时,是谁在府中巡查?”
“守门的是新来的侍卫,院中执勤的则是章遂,章遂胸口受伤,如今还在医治,另外两个,已经压到院中跪着了。”
荣晋之重重拂袖,绷着脸往外走。
荣晋之甫一出门,安也躺在塌上,就听外头传来两种极大的栽倒声,随后是荣晋之的怒斥:“府中来了刺客都不知晓,真是一个个饭桶!晋王府养你们何用!”
“吴二,将他们打五十大板,丢出晋王府!”
这声过后,随后是几声越来越远的求饶声。
院中静了片刻,荣晋之又道:“叫郁宴过来。”
说罢,他阴沉着深呼一口气,转过身走进房中,将安也蜷在身侧的手拉到床边,细细将她五指展开,握在手中,怜惜道:“委屈你了。”
安也指尖轻颤,乌发搭在肩头,脖子一动,露出一双含泪明眸。
荣晋之继续道:“此事经过我回来时已听人说过,你莫怕,那刺客我必将他千刀万剐,以解你今日所受之苦。”
安也轻轻点头,清泪顺着脸颊落下,正正好砸在荣晋之手背上,“此事多亏了郁宴,若不是他及时赶到,事情还不知道要发展到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