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的近了,她才察觉那树上的压根不是树叶,属于这棵树的叶子早就掉个精光,那些随风飘摇的,是一个个许愿的签文。
在树后头,是一座残破的寺庙,庙中没有灯光,连檀香味都闻不见,看样子,怕是荒废已久。
然而寺庙荒废了,这颗庙前的许愿树却未荒废,安也站在树下,随手拉过一个离她最近的签文查看,天太黑了,模模糊糊只瞧见‘和睦’二字。
安也将那签文挂回原地,左看右看,找不到这里能写签文的地方,便兴冲冲拉着郁宴往破庙里去。
郁宴的不歇早在被抓时便被钟伦收缴,他随手抄起地上的一截枯枝,略略领先一步,将门口的蛛网清理过后,才与安也一同踏进院门。
院子里空荡荡的,值钱的物品早被搬空了,只余下几株东倒西歪的矮竹。
郁宴上前,推开殿前的房门,一阵浑浊的尘土之气扑面而来。
殿中混乱不堪,连最中央的佛像都缺了口子,倒塌在地,周遭还散了不少草木灰,看样子,先前这里似乎走过水。
郁宴拦住安也,对她道:“郡主想要签文,属下去找便好。”
他舍不得让安也踏进这样脏乱之地。
安也摇头,指着门前的桌台道:“这里正好能用来写字。”
外头也没什么能写字的地方,她可不想趴在地上写。
见她坚持,郁宴只好妥协,他走在前头,为安也遮去污浊。
好在寺庙中的签文本就不值几个钱,也无人在意,两人不费什么功夫,便在一堆杂物中找到一叠空白签纸。
签纸有了,却没有笔墨,安也自郁宴手中的那截枯枝上折下一截,沾了些周围散落的草木灰,权当炭笔用了。
准备妥当,将下笔时,她却犹豫起来。
该写什么呢?
平日里的那些寻常签文,大多是先写上二人的名字,再添上些‘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之类的祝福语,那些清晰又朴素的愿望,随签文挂在枝头,大多盼着愿望随风扶摇而上,被漫天神佛瞧见,许他们一个锦绣未来。
安也却不想如此。
她想再准确点,将她和郁宴的经历都写在纸上,就像这本就是一本书的世界一样,她也想写下一个世界,一个独独属于她和郁宴的世界。
她知道那太长了,签纸记不下。
于是她将那一切舍弃,将她和郁宴的名字舍弃,在这张年代稍久的签纸上,留下一句话。
临时制作的炭纸并不好用,需得用力才能留下痕迹,安也写得歪歪扭扭,树枝做的笔尖戳破脆弱的纸面,也不足以让她停下。
在一个寻常的冬日里,褚兰城中的百姓谁都没有察觉,那颗破庙前的姻缘树上,悄无声息的多了一纸签文。
它混在成百上千只签文里,随它们一同摇曳,那签文破了一个小小的洞,上面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天际初白,又是一夜未眠,安也神色恹恹,她趴在郁宴背上,随他重新回到钟伦府上。
门前守卫鼾声如旧,桌上冷茶未动,茶盏底下,却兀自多出一页折起的纸。
安也被郁宴小心放在榻上,见他想拉过一旁的被子,便开口阻止道:“等等。”
郁宴转头,疑惑的看向她。
安也的手掌覆在郁宴粗糙的大手上,“上次没梳完的发,这次帮我梳完吧。”
作者有话说:
确实是快完结啦,不过也没有那么快,还有几章要交代的
虽然我笔力不怎么好,但是这本书我一直写的就是抗争和自由,不论是身体心灵的自由,等郁宴和安也真正拥有自由的时候,也就是这篇故事落幕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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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对不起◎
安也在郁宴面前拔下发簪, 散下如瀑般的长发。
她本就极美,黎明前的朦胧夜色萦绕在她身侧,倒像是为她而生一般。
郁宴的伸手触在发上, 一夜未归, 窗外凝起朝露, 连带着指间的缎发也有些雾蒙蒙的。
郁宴不知为何, 突然就回忆起自己初见郡主时的模样。
那时她着一身红装,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转的飞快,用脆生生的嗓音对他说, “屋里闷,我不过是开窗透口气。”
那时他是如何想的?
郁宴记不清了。
那时候,他甚至连她的脸都没记住。
于是郁宴将目光移向镜中, 用目光一点点描摹他的郡主。
在这边境之处,城中的百姓要比他们这些外地人对战争的感知要强烈的多。
街上空无一人, 家家关门闭户, 那便说明——战争要到了。
“郁宴。”
郁宴回神,低低应了一声。
安也将木簪塞在他手上, “你帮我挽发吧。”
郁宴怔怔, “属下不会。”
“多丑都没关系。”安也唇角的弧度映在镜中, “我想你帮我挽。”
郁宴一双巧手, 十八般武器虽谈不上样样精通,但也都会上一些。往日里拿起长剑有多熟练, 如今捧着这一头秀发时, 就有多笨拙。
女子发髻和男子束发大为不同, 郁宴怕弄疼了安也, 只将它们细细分成几股, 接下来该做什么?他却不知晓了。
安也抬手, 从他手里接过一缕,手把手教他,“这里要先打个圈,再挽到头顶上……”
郁宴笨拙的一步步按照她教的来,明明是一样的步骤,他做出来却是歪歪扭扭,怎么看都不成形状。
郁宴急的额头冒出细汗,突然有点明白旁人说的三千烦恼丝是何意味了。
等到窗外响起鸡鸣,郁宴才终于将木簪重新插上黑发。
安也看着自己头顶上歪歪斜斜的坠马髻,不客气的笑出声。
“郡主……”郁宴将这两个字说的吞吞吐吐,懊恼又愧赧。
若知如此,他该早些就跟小桃学一学的。
“属下梳的实在不堪入目,还是拆了为好。”说罢,他便要重新拔下木簪。
“不要。”安也按住他的手,在镜前左看右看,一脸的宝贝道:“我觉得很好看。”
“可是……”
“这头发长在我头上,我说好看,那它就是好看。”
“再说,梳这发髻的人即是我,哪还有不堪入目的道理。”她站起身,自郁宴面前转了一圈,“你再看看,还觉得丑吗?”
郁宴垂眼,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子。
安也说的不错,她容色倾城,本就不需额外添妆,这歪歪扭扭的坠马髻落在她头上,丝毫不觉凌乱,倒是被她衬出几分肆意和慵懒。
他不过觉得自己手艺不堪入目,如今对上安也,哪还能说出半个‘丑’字。
见他如此,安也满意点头,直接拍板道:“就如此吧。”
郁宴方才那些沉重心事早被她赶到九霄云外,他如今苦恼如何才能让郡主改变主意,他沉吟片刻,刚一启唇,领口却忽然被一阵大力拉扯,郁宴猝不及防,随着那股力道略略弯身,随即贴上一双温热的唇。
郁宴怔怔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她同他靠的太近了,近到她脸上的细微绒毛都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她闭着眼,乌黑的睫毛颤巍巍的,嘴唇温暖又柔软。
她在认真的吻他。
郁宴于是也闭上眼,专心回应她的吻。
这个吻起初温柔又克制,可不知不觉就失了控,他们紧紧贴在一起,唇齿相互交缠,那唇愈来愈深,愈来愈重,直到两人皆是呼吸急促,郁宴唇上忽的一疼,安也放开了攥住他领口的手。
没由来的,郁宴自心底生出一阵难以抑制的惶恐。
他伸出手,想要去捧安也的脸,却见郡主蓦地从他唇间退开,她轻喘着转过头,将脸埋在他肩头。
“对不起。”安也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有些发闷。
郁宴下意识舔了舔被她咬破的唇,柔声道:“郡主不必道歉。”
安也沉默的摇摇头。
她将睁开的双眼又闭上,合眼的瞬间,一滴水珠自她眼角滴落,悄无声息的与面前之人所着黑衣融为一体。
她眨眨眼,等眼角的水珠都消失殆尽,才推开他道:“天明了,你该走了。”
似是回应一般,窗外又响起一声鸡鸣。
郁宴心中那股惶恐越来越强烈,他仔仔细细看着安也的脸,企图从中找出些自己惶恐的缘由,却是一无所获。
“我今夜再来看你。”他看着安也道。
安也笑起来,那笑容无懈可击,她点点头道:“好啊。”
不是在郡主这里,郁宴稍稍安心,本就是一些突如其来的感受,贸然说出只会徒增烦恼,他将心底涌上的惶恐压下,转过身。
“等等。”
郁宴闻声回头。
安也上前一步,忽而道:“郁宴,你要好好吃饭。”
“好。”他答应下来。
直到那道暗色身影自窗前彻底消失,安也脸上的笑也随即消逝不见。
她走到桌前,拿起茶盏,将那张折好的纸重新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小字:荣已至褚兰城外。
安也望着那张纸,视线有些模糊。
她抬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像是在笑,声音却哽咽,她喃喃道:“真是,我堂堂演员,还能骗不过你一个木头么?”
*
时光倒转,一日前。
安也的威胁果然管用,尽管夏皇气到磨牙,却依旧将她引进屋内。
“讲。”夏皇见了她,毫不客气道。
安也对他的态度并不在意,先是同他行了一礼,随后开门见山问:“郁宴同陛下都说了什么?”
夏皇一愣,“你怎知……”
“我就是知晓。”安也说。
安也并不打算同他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
她是如何知晓的?
大抵是因为她对郁宴太过了解吧。
在她说出“我们走吧”,而郁宴没有回应的时候。
在她醒来,看到郁宴衣摆染上朝露的时候,她就知晓了。
安也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原来对郁宴已经这样了解了。
夏皇也不纠结这个问题,它转而问:“我为何要告诉你?”
安也没有回答,而是道:“郁宴不懂变通,你同他约定,不如同我合作。”
他不说,安也也能猜到,能打动这位皇帝的条件寥寥无几,而同她和郁宴有关系的,只剩下一个荣晋之。
夏国式微,而堰国则在三国中最为强盛,荣晋之继位新皇,如今为了追她到了边境,怎能不让这位夏国皇帝担忧?
而郁宴,那个木头,左不过刺杀一种手段。
安也何尝不知郁宴瞒着她的缘由,他不愿再让她涉险。
可她就是生气,气的恨不得拿跟木棍把郁宴那棵榆木脑袋给撬开,刻上一句大大的‘不许逞强’才肯罢休。
“哦?”夏皇来了兴致,“为何?”
安也说:“我与郁宴在堰国时的那些事,想必陛下已然调查清楚,郁宴武功纵然天下无双,可他已经杀过荣晋之一次,若想再得手,难如登天。”
“如今这世上,能近荣晋之身的,只有我。”
夏皇冷笑,“你即已背叛他,又何谈近身?”
安也看着他,也凉凉一笑,轻描淡写道:“为了一个背叛过他的女人,他能不顾重伤亲自千里追捕,这难道还不够吗?”
夏皇眯起眼,探究又忌惮的看着她。
平心而论,单为了一个女人,他是万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郁宴为她舍生忘死,荣晋之亦如此,他先前并未看出面前这个女人除了生的美些有何长处,如今她能走到这里,能够轻描淡写的同他说出这些话,就足够让他刮目相看了。
他又说,“我本不必涉险,荣晋之要的不过一个你,我将你交于他,也照样能保夏国平安。”
“一年?或者几年?”安也讽道:“荣晋之这人醉心极权,不安于室,就算你能保一世平安,保的了永远么?你若同我合作,杀了荣晋之,堰国新皇必是李鸿,他同我血脉相连,有我做说客,夏堰两国联盟,才能保夏国百姓无恙。”
夏皇被她说中心中所想,沉默良久,终于道:“你要什么?”
有荣华富贵不享,偏偏来同他共谋这等不小心就会丢命之事,她到底在想什么?
安也抬眼,与他平视,“我要你,或者是整个夏国,十年前与郁宴的账,全部一笔勾销。”
安也走出门时,外头阳光正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却不灼人。
她眯起眼,望着碧蓝天空,长长呼出一口气,竟有些恍如隔世。
当初她为了逃离荣晋之找上郁宴之时,哪里能想到如今呢?
她想,她和夏皇这笔交易,本就是稳赚不赔的。
这本就是她和荣晋之之间的恩怨,也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
她自私的将郁宴牵扯进来,如今也要自私的将他摘出去。
安也想起她出门时,夏皇问她的那句话。
他问:爱这东西真的这样神奇,可以让人奋不顾身,舍生忘死么?
安也原本是没有回答他的,但如今她闭上眼,轻声答了一句——“是。”
郁宴为了他的因果而战,那她也要为了自己的因果而战,只有这样,他们二人,才能赤/裸裸的,毫无保留的相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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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你可有后悔?◎
又是一声鸡鸣。
晨光破开黑暗, 洒进凡尘,偌大的褚兰城中,本该是晨起热闹之时, 如今却冷冷清清, 静的可怕。
原因无他, 昨日正午, 钟伦自城外秘密调来十万精兵,如今正守着城门,与城外一队人马对峙。
耳边传来敲门声, 安也放下手中捏皱的信纸,出声道:“进来吧。”
医女铃阑应声推门,她手中捧着一件新衣, 身后还跟着几个垂着头的侍女。
几日下来,她和安也熟悉不少, 看向她的目光也带着不忍, 但职责在身,她只能开口:“姑娘, 且先梳洗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