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似月有点心动,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去顾之舟的订婚仪式。
倒不是她还憧憬和顾之舟再续前缘,只是她一想到那个复杂的场面就觉得心累。
于是顾之舟订婚仪式的前一天,她就封了一个厚厚的红包,敲开了顾之威的门。
顾之威看到松似月一开始是诧异,接着就露出惊喜的神色:“小月,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真丝居家服。
头发没有像平常那样一丝不苟地梳起来,因而整个人显得很年轻。
笑起来的样子简直和当年一模一样。
松似月也淡淡笑了笑:“实在不好意思大哥,明天南湘有演出之舟的订婚典礼我去不了了,您方便帮我把这个送给新人吗?”
松似月封的红包不大不小。
只比一般朋友贵重一点,顾之威接过红包:“好的。”
松似月道了谢,转身回屋了,顾之威一直看着她进了门,才关自己的房门。
第160章 孩子
顾之舟跟秦倩兮的订婚典礼隆重非常,整个临江城几乎家喻户晓。
松似月似乎已经麻木,舞团的演员们并不知道松似月跟顾之舟的关系,化妆间里叽叽喳喳全在谈论这件事。
一个舞者捻起兰花指,把耳发顺上去:“真是羡慕那个秦倩兮,也不知道那女人长什么模样……”
“同人不同命你不知道吗?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人那秦倩兮就是跟我们不一样。”另一个也是一脸羡慕。
青羊歪了歪脑袋:“我听说那个秦倩兮之前跟顾家大少爷顾之威有婚约,怎么转头又嫁给二少爷顾之舟了?”
她心思单纯,虽然代替了松似月首席的位置,却一点也不讲究排场。
本来可以用首席独立的化妆间,但她说自己喜欢热闹,就还是坚持跟普通舞者共用一个化妆间。
舞团的舞者们都很喜欢青羊:“你懂什么,那些世家豪门都一样,肥水不流外人田,要我猜这秦倩兮不是家事显赫就是样貌非凡。否则那顾家两个儿子怎么会争先恐后地娶她?似月姐,您说对吗?”
松似月闻言只是淡淡笑了笑:“时间不早了,你们都消停点保存体力。”
“咱们这剧目都演多少次了?”青羊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皙的贝齿,“似月姐放心,只要没有坏人捣乱,就出不了事。”
她这话本来是无心的,松似月倒也不是计较的人。
远处的谭坊却担心松似月多想:“你们一个个不好好准备,在这里瞎八卦什么?给那顾家当媳妇哪就那么好?”
舞者们都害怕谭坊,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松似月恭恭敬敬叫老师,跟谭坊打招呼。
大半个月不见,松似月的身形一点没变,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身孕的人,谭坊皱眉:“怎么回事?几天不上班就揭不开锅了?”
“哪有的事,”松似月笑了,“您整天骂这些舞者们的腿像萝卜,还盼着我长胖,不怕她们说你双标吗?”
“谁敢?”谭坊佯装愠怒,压低声音,“你现在好好养身体,别瞎起哄减肥。”
松似月怎么会不明白谭坊这是为她好?
谭坊对松似月笑了笑,大力拍了拍手掌:“大家都听好了,距离演出还有十五分钟,都抓紧时间准备起来,别关键时刻掉链子。”
大家纷纷答应。
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大家排队候场的时候,青羊突然捂住肚子弯了腰一脸痛苦:“谭团,我肚子疼……”
“要去洗手间就快点,这马上开始了……”谭坊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
青羊捂着肚子一溜烟跑进了卫生间。
她这一去就是好几分钟,眼看演出的时间就要到了,主持人嘴皮子都快磨起泡,却还不见青羊出来。
谭坊急了,松似月说:“老师,我去看看她……”
“也好,你小心点!”谭坊招呼松似月。
“青羊?你还好吗?”松似月推开洗手间的门,里面静悄悄的,隐约传来几声痛苦的低吟。
松似月紧走几步。
青羊浑身冷汗,捂着肚子蜷缩在卫生间的隔断里。
她抓着墙壁,几次想要站起来,却都没有力气。
松似月赶忙上去搀扶她。
几分钟以后青羊被紧急送往医院。
松似月则坐在梳妆台前被五六个妆发老师包围着抢妆。
谭坊急得直跺脚:“都怪我,上次就说在舞团里选个替补出来,可这些丫头们一个个都不愿意,打算从外面找,一时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倒霉,每次来都要救场……”
“救场如救火,”松似月被团团围着又热又闷,声音有点含糊,“您就别担心了,我上次不也顺利救场了吗?不要紧的……”
“可是……”谭坊想说松似月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合适。但其他人都不知道松似月怀孕,他也只好不说了。
为了上次的前车之鉴,谭坊亲自抓了一把防滑镁粉,确定没问题之后才让松似月去踩。
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把松似月都逗笑了。
松似月其实对自己身体是有数的,她常年保持运动,体质本来就比一般孕妇要强一些,又加上她有丰富的舞台经验,十几分钟的一个剧目不成问题。
音乐声响,松似月跟舞者们排列整齐上场。
眩目的灯光把她笼罩其间,松似月翻飞的裙摆像草原上的精灵。
台下一阵又一阵如雷的掌声响起,谭坊骄傲之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还好演出顺利。
舞者们鱼贯而入谢幕,松似月C位出场。
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中施施然向观众席行礼。
谭坊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
南湘舞团有个惯例,那就是演出结束之后演员站在台上,等观众全部散场之后才离开。
然而这次演出主办方不止邀请了南湘舞团一家。
飒雅舞团也被邀请在列。
罗暮乐没事人一样跟谭坊打招呼。
上次的事情,荔枝在圈子里狠狠沉寂了一段时间,不知道她用的什么方法,竟然又回到飒雅首席的位置。
她没过来跟松似月打招呼,只远远看了松似月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舞台到休息室的路是临时用木板搭建而成的,又窄又陡。
松似月全神贯注小心翼翼迈着步子。
然而,意外还是在这时候发生了。
不知道是谁的奶茶泼在了木板上,奶茶含糖量高,踩上去粘脚,后面的舞者催得又急,松似月已经踩上去了。
想要挪动已经来不及了。
后面的舞者没控制好速度,松似月一个趔趄,小腹狠狠撞在栏杆上……
撞击的力道并不大,这要是放在普通舞者身上根本就不算什么。
所以那舞者什么也没说,只虚虚在松似月腰间扶了一把:“似月姐,不好意思啊……”
那个瞬间,松似月心里的惊慌更多于疼痛,她脸色惨白,冷汗不停滚落。
那个年轻舞者吓坏了,松似月像没骨头似的顺着她的身体滑落下去……
松似月经常看到电视里的女主角流产,总是睡一觉醒来一脸茫然问周围的人孩子怎么样了?
第161章 没了
然而当轮到她自己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
不用别人告诉她,她浑身瘫软躺在救护车上,耳边是呼啸而过的疾风。
她能清晰地感受肚子里的小生命正一点点从她的身体里抽离,那种绝望和惶然,就有人拿着一把钢锥一次次往她心口扎。
她痛不欲生,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只有保持头脑清醒,才能留住孩子。
谭坊很谨慎,当即就把撞松似月的那位舞蹈演员扣下来了,又命令宋秘书立刻去医院查看青羊是得的什么病。
他则亲自开车跟上了救护车,对舞团其他演员只说松似月跟青羊一样是吃坏了肚子。
松似月躺在救护车上很整个人都很安静,护士和医生的问话她都冷静客观地回答。
护士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她捧着松似月的手鼓励:“松小姐是吧,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抢救您的孩子。”
松似月点点头:“我知道。”
护士小姑娘跟一旁的医生对视一眼。
两人都有点懵,她们见多识广,歇斯底里和自暴自弃的病人见多了,像松似月这么冷静配合的还是第一个。
救护车抵达医院,护士小姐把松似月交接给手术医生后,忍不住小声嘀咕:“这松小姐是不是脑子不太好,孩子都快没了,她也不着急,会不会她不喜欢肚子里的孩子?”
脑门就被救护车上的医生戳了一下:“你少胡思乱想,人松小姐那是共情能力强,知道大吼大叫没用,她是相信咱们的专业,信任你懂不?”
这几年医患关系日益严重,「信任医生」这几字让护士小姐狠狠感动了一下。
医生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女人,她一边看病历本上关于松似月的各项指标,一边低头问松似月:“松似月是吧?”
“是。”因为疼痛,松似月浑身都是汗水,虽然虚弱,但她一直保持清醒的头脑。
医生点点头:“意外导致的流产,我很遗憾地通知你,孩子是保不住了,为了你的身体健康,我们要立刻把他从你的身体里拿出来。”
松似月强撑的平静终于被压垮,她双手紧握成拳,死死咬着牙关,血红双目无声淌着泪水,身体不由自主抽搐起来:“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医生见惯了各种失去孩子母亲的反应。然而此刻看到松似月这样子,他还是忍不住动容:“他已经没有心跳了……”
松似月喉咙哽咽难言,嘴唇已经被她咬破了,殷红的血顺着腮边的细汗和热泪蜿蜒而下。
那模样简直骇人至极。
医生一下就愣住了,不由自主又放柔了声音:“不要难过,你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再有,当务之急是尽快把死胎拿出来,否则你会有生命危险。”
松似月没有说话,她仍然死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医生见她那样,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很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早上吃东西了吗?我们要对你进行全麻,虽然是小手术但也有风险,你的家人呢?”
不知道是身体的疼痛还是心里的疼痛,松似月慢慢收拢身体,把自己像虾米一样团成一团。
她肩背耸动,连啜泣都是无声的。
那样子,简直闻者落泪。
情况紧急,医生也顾不得许多:“松小姐,这样下去不行,您必须立刻手术,请联系您的丈夫好吗?”
松似月还是不回答,她像是整个人都被封闭在了无穷尽的悲伤里。
周围漆黑一片,无感全失,她听不见,也看不见。
唯一清晰的是,肚子里的孩子正在一点点消失不见。
丈夫?医生在问她的丈夫?顾之舟吗?
他已经不是自己的丈夫了。
想到肚子里这条延续自己和顾之舟生命的孩子已经离开了。而顾之舟正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中迎娶别的女人。
刹那间,一个念头突然从松似月脑子里冒出来。
她肚子里的孩子肚子去那个冰冷的世界会不会害怕?
叶喜的病一天天好了起来,她留下的那些钱也足够叶喜好好生活了。
反正叶喜也不愿意见她,干脆就陪这个孩子一起去吧!
像是在干涸的土壤里泼了一瓢清水。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立刻就从心底顺着神经扩散到四肢百骸。
松似月突然就觉得身体和心脏都不那么痛了。
本来就抑制不住颤抖的牙关终于有所松动,脑子是前所未有的清醒,连目光都清明起来。
医生的脸庞一点点清晰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竟然挣扎着坐直了身体,医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一时也不敢阻拦。
直到松似月伸手去拔手上的输液针,医生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图:“松小姐,您千万别这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孩子拧将来想有多少就能有多少。想想您的丈夫,再想想您的家人,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们怎么活?”
松似月力气不够,只好任由医生扣着她的手腕:“松小姐,您冷静点……”
她脸色惨白,双唇因为失血而几乎透明。尤其是那双毫无求生欲的眸子,乍一看简直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松小姐……”医生焦急不已。
不仅是医生,松似月也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
包裹在被子里的下半身濡湿一片,就连脚掌都湿透了。
她正在大出血。再拖延一点时间!
人身上的血是有限的,只要再拖延一会儿,等血流干了,医生也回天乏术。
松似月打定主意,目光一点点变得哀伤:“我没有丈夫……”
“没有丈夫?”医生一下子愣住了。
松似月长的美,尤其是现在虚弱成这样,一眼看过去依然让人挪不开眼。
人的脑子就是禁不住发散,一发散就容易想歪。
医生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搜肠刮肚找安慰松似月的句子:“呃……那个……没有丈夫……”
虽然要死了,可松似月一点也不想被人扣上一个第三者的帽子,她艰难从唇角牵出一抹笑:“医生别误会……”
第162章 不打麻药
“误会什么?”松似月身体虚弱,气若游丝,医生不得不微微侧头,把耳朵凑近松似。
松似月惨淡地笑了一下:“我们已经离婚了……”
医生更尴尬了:“离婚也不要紧,你还有其他家人吗?”
松似月想起叶喜就在楼上,两人最后一席加捻叶喜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松似月本来以为这是一句气话,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松似月脑子里走马灯一样全是她短暂的一生,临死前她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于是摇头:“没有了……”
医生一直握着她的手腕,被她的身体的冰凉狠狠惊了一下。
松似月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但她还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医生到底是经验丰富,一下子就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根本不用掀开被子只低了一下头,就吓得魂飞魄散。
她顿时明白松似月是一心求死,于是一边吩咐护士准备血浆一边拿起床头的呼叫器:“28床松似月大出血要立刻手术,需要家属签字,请立刻报警寻找家人……”
“不……求您……让我走吧!”松似月反手抓住医生的手腕,即将涣散的目光里全是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