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鹤又笑了起来,他用手指点到舒月的眉心,摇头叹息后对她说:“我原本还想让你写封信由我送去,现在看来,也没这个必要了。”
脸上的怒意还没来得及消退,舒月闻言僵持片刻,犹豫着向他服软:“我错了,是我误会你了,你大人有大量,帮我送一封信?”
闻鹤接过她捧来的茶,抿几口后才说:“去写吧。”
舒月松了口气,再次向他道谢后,步伐轻快地朝书桌走去。
铺开空白的信纸,舒月迟迟不肯落笔,等墨水滴落,在上面晕开,她才叹了口气,拿一张新纸,在上落笔。
“见字如晤,望君珍重。”
舒月纠结的咬着笔杆,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闻鹤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催促:“我要走了。”
舒月拿笔的手一抖,飞速卸下一句大白话:“我会想办法救你,你才该是这大兴的新皇。”
她把叠好的信纸塞进闻鹤怀里,仰头看向他时,眼中满是信任:“拜托你了。”
闻鹤在刚才就把她写的内容尽收眼底,看着她这副灵动鲜活的模样,忍不住嗤笑:“你打算怎么救他?”
他俯身凑近,轻声询问:“是像刚才一般,努力讨好我,然后指望我?”
舒月被他点明自身困境后,忍不住有点失落,她躲开闻鹤想落在她耳尖的吻,闷声说:“我自有主意,不劳你操心。”
“是吗?”闻鹤把信纸收进袖中,“以后可别在我面前哭鼻子,求我帮你。”
舒月咬着嘴唇,目送他离开这里。
她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却又实在抹不开面子。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闻鹤想要什么,也不是不懂如何讨好男人。
她父皇贪慕美色,上行下效,身边尽是讨好他的女人。
甚至在不久前,死于马上风。
她作为最受宠的公主,不可避免地会看到一些女人讨好父皇的手段。
道理她都懂,但却做不到,她不愿如自己唾弃的那些人一般,卑微讨好,舍掉尊严。
舒月攥紧滴上墨滴,已经作废的信纸,眸中满是不甘:“若我从始至终都卑微如尘埃,倒也不会为一点不值钱的东西而犹豫。”
“萧立祯不过是鸠占鹊巢。我绝对会将你救出宫,以便联络父皇旧部。”
她用只能被自己听清的音量提醒自己:“阿佑,这天下合该是我们姐弟的。”
在这之前,所有牺牲都是值得的。
她坐在椅子上阖眼,调整着自己的心态。
见闻鹤离开才敢进门的宫女轻声询问:“已经到了午时,您要用膳吗?”
舒月愁眉不展,闷声说:“没什么胃口,让小厨房的人做份酸枣糕吧。”
琉玉宫曾是宫内最豪华的住所,小厨房里的厨子全是从御膳房调过来的,但如今,他们自然被送去了别处。
宫女面露为难:“公主,还请稍等,我去御膳房取。”
“御膳房……”舒月神色恍然的沉默片刻,才说,“不用了。”
她午休时穿不惯厚重的冬衣,仗着屋里炭火旺,只穿着素色肚兜,披了件薄纱袍。
宫女盯着她脸上,以及别处的红印,想到了在皇上默许下,传得人尽皆知的宫廷秘闻。
堂堂长公主,居然为活命做出这种事。
还真是令人不齿。
舒月自幼接触的人都带有面具,在宫女神色微变的刹那,她就感受到了她对自己的轻蔑。
但舒月没有理会宫女神色上的变化,而是接着回想闻鹤的话。
他向萧立祯讨要了她。
虽说当时她笃定地否认了这件事,但萧立祯能得到皇位,多有仰仗闻鹤,说不准真的会舍下脸面,把她送去。
她揉着额头,颇为为难。
宫女见她这般作态,小心翼翼地询问:“您可要沐浴?”
舒月不解地看向她,而她直勾勾地看向舒月。
她顺势低下头,看清皮肤上的红印,忍不住啐了一口:“狗东西。”
第4章 烛泪
入夜,京城又飘起了雪,天空泛着诡异的红,让人感到诡异,寝食难安,辗转难眠。
舒月枯坐在正堂,等候能决定自己命运的圣旨。
昔日她能将父皇私印随意把玩,如今却只能等一封绝对是折辱她的圣旨。
落差之大,让人万念俱灰。
雪在红月的映照下泛起红,抬步撵的响动传进她耳中,让她从怅然若失的状态中回归现实。
“行了,就停在这里吧。”
女子的声音清晰传进舒月耳中,她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步辇停在宫门口,面上蒙纱的女子在太监的伺候下,缓步走进琉玉宫。
她半边脸蒙着薄纱,让人看不清真容。但露在外的眉眼,却与她有几分相似。
舒月起身走向女子,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哟,这是打算干什么?”
她问的人还没回话,太监先越俎代庖地开了口:“公主,您慢些,今后这就是您的住所了。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您就说,奴才让人去改。”
公主?
舒月忍不住冷笑起来:“我怎么不知道萧立祯还有这么一位女儿?”
太监刚想狗仗人势,就被女子拦下。
她摘下面纱,冲着舒月笑盈盈地说:“奴才不懂事,姐姐勿怪。”
摘下面纱后,原本七成相似的容颜只剩了三四成,那双水光潋潋的秋水眸落进舒月眼中,让她眉头紧皱,回忆起往事。
“你是……”她仔细回想许久,“苏家的人?”
“如今是萧家的了。”她声音轻快,在舒月面前装作天真,“当年我只是苏氏庶女,姐姐可不少羞辱于我。没想到,我还能有翻身做主的一天。”
宫中有位淑贵妃出自苏家,总与舒月作对,她自然对苏家的人没什么好态度,但要说羞辱,倒算不上。
没等到舒月惶恐不安或者暴怒的回应,苏燕眠意兴阑珊,扭头看向刚呵斥过的太监:“你和她说,我如今是什么身份?”
太监堆起满脸笑意,捧着她说:“您是前皇帝最宝贝的女儿,被当今圣上荣养的舒月长公主啊。”
听到这句话,舒月只觉得果然如此。
这狸猫换太子的戏码,还真是浅显粗糙。
苏燕眠仍未等到她的反应,已经有些不耐烦:“萧桐影,你不会是被吓傻了吧?怎么变成了块木头。”
听到自己的名讳,舒月忍不住皱起眉,顺着她的希望冷声嘲讽:“那倒不是,只是觉得把你送进宫的人吧眼光真差,居然妄图拿麻雀换凤凰。”
她仔细打量几眼,随后朱唇轻启,只吐出一个字:“丑。”
苏燕眠不曾想她沦落至今,还能维持当初高人一等的样子,怒气之下,直接从发髻上拔出金簪,冲她的脸划去。
舒月弯腰躲过,抓住她的手腕,一推一松,就把她摔倒在雪地,抢过金簪,抵在她的脖子上。
在人仰马翻的混乱场景,舒月信步闲庭,还有闲心雅致调笑苏燕眠:“你似乎很在意我的脸,你也清楚论容颜,你我天壤之别啊。居然是个长眼睛的,真难得。”
这里的动静太大,守在宫门外的侍卫已经跑了过来。
他们剑已出鞘,全都对向舒月,侍卫头领站出来劝她:“请不要伤害宫中贵客。”
“宫中贵客?”舒月忍不住嘲笑起来,“她也配?”
她收手起身,看向太监:“行了,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走吧。”
她把金簪扔回给苏燕眠,又骂了声:“上不得台面的玩意。”
一想到她以后会顶着自己的名讳做事,舒月就觉得恶心。
她向前一步,那些侍卫就后退两步。
直到她走到宫门口,坐上步辇,这些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她看向太监:“愣着做什么,不是要将我送给闻鹤吗?动身吧。”
雪后地面湿滑,从步撵换成小轿,一路上舒月受了不少颠簸,窝了一肚子火气。
她离开时强撑颜面,表现得还算大气。但任谁事后细细回想,都能猜到,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
小轿颠了又颠,已经远离皇宫。
舒月忍不住闭上眼,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在她素色的孝袍上。
――
与众人认知中的权臣宦官不同,闻鹤这里冷清至极,偌大府邸只有一两处能觅见灯光,路上找不出几个夜里行动的下人。
宫中来人把舒月交给闻鹤府上的管事后,直接离开了这里。
管事直接把人押送到了闻鹤所在的书房,被人钳制的感觉并不好受,管家不知轻重,舒月只觉得手腕的骨头都要被人捏碎。
忍了又忍,她还是忍不住挣扎起来。
等到地方的时候,管事越发不耐,突然松开手,直接让她栽倒在地。
闻鹤瞧见这副场景,不由轻笑出声。
挥退管事后,他饶有兴致地询问:“需要我扶你起来吗?”
那个出现在琉玉宫,长相身材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女人,让舒月不由想到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他们毫不避讳她,应该是没打算让她活下来。
但到了这里,活命的机会总比皇宫里多。
如今,她要去讨好一个低贱的奴才,换取一线生机。
暂时还需示敌以弱啊。
舒月心底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却不知她那些小心思全都落到了闻鹤眼中。
闻鹤给了她一炷香时间,她却维持原状没有任何举动。
他等得不耐烦,走过去把人拽起来,压在了桌上。
桌上的东西都随之颤动几下,烛台里的短烛摇曳着甩出烛泪,正好烫在舒月的手背上。
她倒吸一口凉气,疼得泪水在眼眶打转。
闻鹤扶稳烛台,取出堵住她嘴的手帕后,把她圈进了怀里:“公主似乎对这里不太满意?”
舒月推搡着他,眼中满是抗拒:“别碰我。”
“若我偏要碰呢?”他露出笑面虎般的表情,钳制住了她胡乱挥动的手,凑在她耳畔感慨,“小公主啊,你该认清自己如今的处境。”
舒月耳尖不自在地泛起红,梗着脖子说:“我来了这里,已经不算公主了,不是吗?”
闻鹤怔然片刻,轻笑着感慨:“不如小时候可爱。”
幼时的舒月是个白嫩嫩的糯米团子,逢人就笑,见谁都会甜甜地说话。
若不然,也不会成为众多皇女里最受宠的那个。
他这样想着,掐住她的脖子,低头吻了上去。
书桌吱呀晃动,似乎难承其重。
第5章 驯服
舒月被他吓到,瞪圆双眼,用力咬住了他的舌头。
闻鹤疼得加重了手上的力气,等她因窒息松了口,才能抽身离去。
眼中的阴鸷不做任何掩饰,在烛火的映照中暴露无遗,他冷声说:“你是真的不怕死啊。”
舒月恶狠狠瞪着他,得意地冲他勾起嘴唇。
他皱眉看了几秒,拿早已凉透的茶水冲手后,掐住舒月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用指腹摸起那口白牙:“牙口不错。”
“把你放在身边确实不太安全。”他似乎为之困扰,停顿许久才说,“我身边有个人很擅长训鹰。”
“海东青性烈,极难驯服,有些鸟为了翱翔天空,甚至日夜撞笼直至身死,也不愿为人所用。他们对训鹰人抱有极大恶意,会自杀性地攻击想让它臣服的所有人。”
舒月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散,警惕地盯着他。
“他生于水乡,从未接触过正经的训鹰人,你猜他是怎么学会训鹰的?”
舒月没有理会他的问题,闻鹤颇觉无趣,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他会磨了鸟啄,切断鸟爪,折断鸟翼,然后问剩下的鸟,愿不愿意臣服。”
在舒月的沉默中,他笑着说:“你咬人很疼,我可以拔掉你的牙,你若想冲我动手,那便挑了你的筋。”
“左右我看上的只是你的皮囊以及身份,并不需要将你精心养护。若我真那样做了,皇上应该会更加满意。”他客套地补充,“您说是吗?”
舒月知道他是在恐吓自己,如他所愿地瑟瑟发抖,眼中流露出几分惶恐。
闻鹤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脸:“我暂时还不想扼杀你的灵气,所以懂事点,知道吗?”
她下意识点点头,随后羞愤地瞪向他:“本宫,本宫乃是!”
不等她说完话,他冷声说:“舒月公主人在皇宫,你只是我买来的瘦马,懂吗?”
她抓住桌沿,满脸震惊地质问:“你敢把本宫比作那些畜生?!”
“畜生?”先前的怒意瞬间消散,他含蓄地笑了起来,“你便接着如此以为吧。”
舒月面露困惑,不明白自己有什么说错的地方。
闻鹤熄灭烛火,把人抱去了卧室。
卧室内炭盆烧得正旺,气味有些呛人,舒月捂着嘴想要咳嗽,就被他抛到了硬邦邦的床上。
只铺了一层的床铺格外硌人,她疼得缩起腰,眼里再度泛起水光。
她忍不住询问:“你怎么就住在这破地方?”
“破地方?”
屋中有炭盆,床上有锦被。虽说可能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却与破字无关。
闻鹤打量着舒月蜷缩成团,捂嘴咳嗽的模样,低声叹息:“还真是娇贵。
闻鹤把灯盏移到床边,又从床头翻出药膏。
随后抓住舒月的手拉到眼前,看到了已经凝固的烛痕。
她皮肤娇嫩,烛泪下的皮肤泛着刺目的红。
挑破覆盖在上的蜡烛,他朝着伤口处吹了口气。
舒月不太自在,下意识想要挣扎。
但还没等她有所举动,闻鹤就加重手上的力气:“上过药后明天就能好了,别乱动。”
药膏被抹在手背上,清凉感覆盖了灼烧所带来的痛感,她才老实下来,拘谨地向他道谢:“谢谢。”
闻鹤瞥了她一眼:“能从你嘴里听到这句话可真难得。”
夜里风大,拍到窗上发出呼呼声,根本无法让人睡得安稳。
闻鹤帮她上过药后,就和衣上床,把她圈进怀里。
灯盏仍旧放在床边的椅子上,昏黄的光能够照亮周围的所有景象,让她不至于太过恐慌。
她用视线一寸寸探究闻鹤的长相,停留在单薄且无颜色的唇上,久久不曾移动。
闻鹤突然睁开眼:“在看什么,为什么还不睡。”
舒月皱起眉,心想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但她现如今没力气再和闻鹤唱反调,索性当着他的面闭上眼,装作自己已经要睡。
闻鹤把她揽进怀里,贴在她耳边说:“你若想看我,大可以拿来蜡烛,仔细看个够,不用这般鬼鬼祟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