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最受宠的长公主殿下,如今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身份落差太大,她有所不甘也很正常。
闻鹤欣赏着她眉头紧皱的模样,低声感叹:“你如今这副模样,瞧着还算有趣。”
往常舒月总是高高在上,何时会流露出这么脆弱的神情。
虽说不适合,却格外惹人怜惜。
可惜如今宫中,已经找不出会怜惜她的人了。
皇上有意晾着闻鹤,就算在他踏入宫中的第一时刻就知晓了他到来的消息,还是与美人纠缠了一个时辰,才披上外袍,召他入内。
两人进去时,侍寝的美人正给皇上穿衣服,水蛇腰扭了又扭,整个人恨不得贴在他身上。
皇上任由没位份的侍寝宫女在自己身上胡来,仰头打量着数日不见的侄女。
“你这珠光宝气的模样,看着还真是晃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嫁了郎君,而非死了父亲。”
舒月面沉如墨,却没有开口。
立见她居然能沉住气,皇上诧异地转移了目标:“闻鹤,我可没让你把人照顾得这么好啊。”
他上前一步,把舒月挡在身后:“陛下,人已经带过来了,就不用说这些闲话了吧。”
皇上打量她许久,故作深沉地说:“以萧桐影作饵,让萧佑交出玉玺应该容易许多。”
他本就得位不正,又恰逢十年难遇的雪灾,现在民间议论纷纷,朝中风向也不对,迫切地需要玉玺来证实自己地位极正。
舒月没想到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惊讶地看向闻鹤,心想萧立祯本就是个蠢货,但闻鹤怎么也陪着他犯蠢。
和玉玺相比,她的命便如野蔓浮萍,不值一提。
闻鹤像是后脑勺长眼睛了一般,恰巧在此时回头看向她。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中倒映出蜡烛的火苗,看上去有些骇人。
舒月警惕地看向他,冷声说:“你们没必要做无用功。”
“试试再说。”萧立祯不耐烦地推开仍旧粘在自己身上的美人,“大不了失败后将你的肉切了喂狗,装作这件事不曾发生。”
难怪她问闻鹤自己能否活过今夜时,他总是避而不谈。
难怪萧立祯大晚上让闻鹤将自己带进宫中。
舒月心底了然,却还是忍不住感到气愤与委屈。
她不知那些情绪从何而来,再看向闻鹤时,眼中却带上了浓烈的憎恨。
闻鹤没有理会他恐吓舒月的话,冷声打断他:“且试一试,舒月露面后,剩余的交给我就好。”
“不行!”萧立祯慌张地拒绝了他,“我自有纵横家去劝,无需爱卿出马。”
闻鹤笑了声:“行,那我先带舒月去见萧佑。”
萧立祯已经驳了他一次面子,没敢再拒绝,犹豫着答应了下来。
拉着舒月离开这里后,闻鹤面色好转少许,低声说:“走吧,去东宫。”
“去送死吗?”舒月再也装不下去,撕破脸皮对他怒骂,“你若想要我的命大可以直接动手,没必要折腾这些。”
“我不会被你们利用,你们的计谋也不可能得逞。”
闻鹤不闹不怒,只是再次搂住了她,说出一句轻飘飘的承诺:“你不会出事。”
舒月不信,却还是被带去了东宫。
踩着青石砖瓦,绕过重重宫殿,他们终于来到了东宫。
许久没人打理的东宫犹如蒙尘明珠,灰扑扑的,空气里充斥着死寂。
她顺着习惯推开书房门,惊扰了伏案的太子。
“谁!都给孤滚出去!”
浸透了墨汁的狼毫笔被砸过来,舒月侧身躲过,裙摆却溅上了几滴墨。
舒月快步走进去后,直接落锁,把闻鹤扔在了外面:“是我,莫惊。”
太子脸上的怒意瞬间消散,快步走到舒月身边,仔细打量后,他松了口气:“万幸,皇姐看上去一切无恙。”
随后,他诧异地询问:“你怎么过来的?”
舒月垂眸,叹了口气。
她不敢倾诉自己近日的遭遇,也心疼太子于身上脏皱的衣袍,书案上燃烬的蜡烛,开口便能呼出白雾的室内温度。
这才多久啊,她的太子弟弟就已经被磋磨成这样。
新登基的皇帝,分明是要将他困死在此。
她闷声询问:“玉玺是否在你这里?”
萧佑不明所以:“是啊,还放在……”
他话没说完,舒月急忙捂住他的嘴:“别说!他们想要玉玺,你万万不可让他们得逞。”
第11章 宫中地牢
暖香味顺着舒月柔软的手窜进萧佑鼻子里,他面色微变,把她护在了怀中。
“他们?你是指萧立祯?”记忆里年幼的少年已经比她高出一头,低头看向她时,压迫感极重。
舒月挣脱他的怀抱后,接连后退数步。
她没有回答这明知故问的话,低声说:“别给。”
萧佑皱起眉,不认同地说:“然后你死?”
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能在后宫中随意走动却不来见他的舒月绝对是其他人假扮。
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命并不值钱,她的死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我……”舒月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敲门声打断。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愈发急促,到最后已经变成暴躁的砸门。
舒月想起在外面等候的闻鹤,犹豫片刻,过去打开了门。
寒风扑面而来,闻鹤跻身闯进房间,冲她颔首道:“多谢。”
他快步走向萧佑身边,把舒月抛在身后:“她应该和你说了我的目标。”
面对萧立祯的帮凶,萧佑满脸警惕:“你不会得逞的。”
“那你就是打算放弃舒月了?”闻鹤再次逼近萧佑,垂眸注视着他已经带有怯意的眼睛,笑着说,“都说天家无情,你也不例外。”
萧佑看向已经将门关上,回到闻鹤身后的舒月。
他迟迟不肯收回视线,低声问向闻鹤:“阿姐是什么态度?”
闻鹤笑而不语,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
舒月待在他宽广的阴影中,再看不到萧佑的表情。
她闭目不语,转动起手腕墨绿的手串,神情肃穆犹如被香雾笼罩的神像。
僵持许久后,萧佑才说:“若真把玉玺交给你们,才是将自己置身死地。”
“孤不会自掘坟墓,请回。”
按理来说闻鹤已经在萧立祯那边把事情大包大揽,应该好一番纠缠才会离去。
但他等到萧佑这句话,就直接揽着舒月离开了这里。
他当着萧佑的面,将手放在舒月的腰间,把人拽进自己怀里,然后大摇大摆离开了这里。
刚被他碰到时,舒月浑身僵硬,脸上再藏不住难堪。
但片刻后,她就恢复自如,扭头对萧佑摇头,示意他不要担忧,不要胡来。
萧佑眼看着门被关上,挥拳打向身边的木柱。
刚出门的舒月听到响动,直接挣脱了闻鹤的怀抱,她警惕地看着闻鹤,再次质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如你所见。”闻鹤冷声说,“拿你换玉玺。”
闻鹤确实在做这件事,但舒月却隐隐察觉有异。
可她想了一路,也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直到回到了萧立祯面前,听到他的怒喝声,舒月恍然惊醒,意识到这些对自己来说毫无意义,她现在需要做的,是努力活下去。
“玉玺没拿来,把她带回来作甚?”萧立祯摔了手中的茶盏,冷声呵斥,“萧佑不松口,你不会动手吗?”
“把她在他面前凌迟,让他先看看下场。”
舒月倒不怕他,还有闲心在心底诽谤。
这人还没当上几天皇帝,没做出任何功绩,架子却已经高高摆起。
“您不会真以为我手眼通天,去见一面就能拿到玉玺吧?”闻鹤拱手作揖,礼数周全,说出的话却不好听。
嗤笑过后,他接着说:“且等着吧,这事还需磨一磨。”
萧立祯刚立起的威严顷刻间消散,他又气又恼,却不敢责骂闻鹤,只能说:“此事就仰仗爱卿了。”
舒月忍不住笑了起来。
君不君,臣不臣。
闻鹤有没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她不清楚。但萧立祯这个皇上,居然要屈居他之下,可真是荒谬。
闻鹤的视线扫过来,舒月立刻低下头,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他和皇上交谈几句,就把舒月带到了宫中地牢。
这里环境阴暗,空气里冲刺着她曾在闻鹤府上柴房里闻过的腥臭味。
绣上玛瑙宝石的红鞋踩在茅草上,下一刻就有一群虫子从里面跑出来,朝四处躲去。
舒月看到这一幕,面色发白,止住了跟随的脚步。
闻鹤没听到脚步声,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跟紧我。”
她厌恶地皱起眉,抱住自己的手臂:“你打算把我扔在这种地方?”
“有什么问题?”
舒月脸色更差,提起裙摆,小碎步挪到了闻鹤身边。
附近没有第三个人,舒月在闻鹤这里早就丢尽颜面,没纠结多久,就舍下脸面。
她掐起嗓子,柔声细语地哀求闻鹤:“你行行好,给我换个干净地方。”
闻鹤看着主动凑到自己身边的女人,低声笑起来:“刚才不是还在嫌弃我?怎么又凑上来了。”
巴掌长的蜈蚣爬到她脚边,舒月微微蹙眉,立刻抓住了闻鹤的手,真情实意地说:“先前是怕阿佑记恨你。”
“呵。”闻鹤将人打横抱起,快步朝里走去,“宫中的地牢本就是用来折腾嘴硬且身份不一般的罪犯的,环境自然不好。”
“您金尊玉贵,不曾有这样的待遇,惶恐是常事。”
等走到了专门给她准备的牢房,一应事务皆被皇上安排的狱卒准备齐全。
沾血的镣铐,地上琳琅满目的刑具,以及隔壁牢房内,不知死了多久,已经开始腐肉生蛆的尸身。
看到这里的场景,舒月吓得脸上毫无血色。
被闻鹤拿镣铐固定在墙壁上后,她就听到他冰冷的声音:“接下来你要在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还请尽快适应吧。”
她后背硌得生疼,眼里又升起水雾。
狱卒眼疾手快,下一刻就递来烧红的铁烙,讨好地对闻鹤说:“九千岁,皇上说了,让我们都听您的安排。”
“您看这刑具,我们先用哪一样?”
闻鹤看向他的眼神格外冰冷:“我手底下不需要越俎代庖的奴才,你若再擅自做主,就滚去领罚。”
狱卒虽然被闻鹤吓到,却还是嘟囔道:“皇上说了,要多让这位吃吃苦头。”
“萧佑都没在这,罚给谁看?”闻鹤语气越发不耐,“将我的话转告给皇上,滚回去复命吧。”
将狱卒骂走后,他摸着舒月的脸颊,轻声说:“这里也是皇宫的一部分,你既然喜欢宫中生活,就该也喜欢这里。”
舒月被吊在半空中并不舒服,注视着闻鹤许久,才彻底低下头颅:“我与阿佑……萧佑并非同母同胞,他先前为在父皇面前装样子才讨好我,你拿我威胁他,没用的。”
第12章 桂花糕
地牢昏暗不见天光,只有墙壁上悬挂的烛火不停跃动。
闻鹤逆光站着,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自己像是被什么野兽盯上。
舒月心虚地移开视线,却还是不愿意放弃生的机会,接着劝说:“你把我接出宫也废了不少力气,如今就抛弃,也太浪费了。”
闻鹤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来回打量,欣赏着舒月窘迫却又倔强不肯后退的模样。
欣赏够后,他又笑了起来,周遭的冷意瞬间消散。
卸掉镣铐,把人从墙上放下来后,他箍住舒月的腰肢,低声安抚:“你倒是聪慧,放心,我确实是舍不得。”
凉且干涩的嘴唇碰到她的耳尖,冷得舒月打了个寒颤。
“我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你要了过来,哪会将你作为弃子,让你惨死在这昏暗的地牢里。”
自语般说完这话后,他就把舒月抱去了牢房里的床上。
所谓的床简陋至极,木板上只铺了层麻布。
与它相比,舒月之前百般嫌弃的闻府住所,都成了难以企及的美梦。
舒月弓起腰,满脸都是抗拒:“我不想呆在这里。”
“轮不到你讨价还价。”闻鹤挑起她的下巴,摩挲许久后,才说,“过几日,我会带萧佑来见你。”
“希望在那之前,你能想开些,不要再执迷不悟。若不然,我也不保证会让他得知、目睹什么事情。”
以萧立祯的意思,应该是对她用刑,让萧佑看她的惨状,让他或恐惧或不忍,招出玉玺的下落。
但闻鹤这话说得太缠绵,他们抵足的姿势又太暧昧,让舒月不由往其他地方去想。
她眉头紧锁,无力地闭上眼,低声说:“我不知玉玺所在,萧佑也不会为我心软。这种不入流的算计,注定得不到你们想要的结果。”
“是吗?”闻鹤笑了笑,“我也觉得。”
也只有萧立祯那等满脑子都是浆糊的人,才觉得此计可行。
但他趁机可以达成的目的不少,当然要顺着他的想法哄人玩。
他低下头,额头抵在舒月的肩膀处。
舒月不知道他心里都在想什么,只觉得他待得太久,自己的肩膀都已经被压麻。
不知道过了多久,闻鹤才从她身上爬起来,低声叮嘱:“你且在这里待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舒月从闻鹤对自己的态度中品出不对劲,却猜不出他到底要做什么。
现在她能做的就只有待在这里,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养精蓄锐。
但是……
舒月睁眼看着不远处摇曳的烛火,看向隔壁牢房里持续散发腐臭味的尸体,看向满地的刑具。
在这种环境里,她怎么可能安心入睡?
她睡不着。
第二天闻鹤如约而至,看见的便是她妆花糊脸,眼底满是青黑的狼狈模样。
“胆子这么小?”他刚想嗤笑,就想起舒月在自己府上处置个下人都吓得睡不着这件事。
她的胆子确实不大,和传言里的刁蛮形象有所出入。
舒月躺在床上,没有理会他的打算,但肚子却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闻鹤把食盒放到桌上,从里面取出一盘盘还冒着热气的菜肴:“先来吃饭吧。”
舒月朝他走去,拿起饭碗,默默扒拉了几口进肚。
等饥饿被缓解后,舒月才腾出空闲,对闻鹤说:“我不知玉玺,你也不必带萧佑来见我,别做无用功。”
寒冬腊月里,地牢虽然四面不透风,却还是冷得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