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人却忽而轻轻出声。
“陛下。”
“怎么了?”
“你会不会嫌我太重?”
“……”
她掂量了一下臂弯里那个堪称轻盈的身子。
扭头看他一眼,不免好笑。
“朕都抱到这会儿了,是不是问得晚了?”
“臣侍担心累着陛下罢了。”
“那方才是谁自己要朕抱的?”
这人不说话了,抿抿嘴角。
但才刚安分了没一刻,又用目光去瞟那些站在道旁的宫人。
“陛下怕不怕让人看见了?”
“怎么,这是朕的后宫,朕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只怕旁人要说,不成体统。”
“体统。”
她重复了一遍,扬了扬眉。
“也罢,那你自己下来走。”
“……不行。”
“为什么?”
“脚疼。”
许清焰望着那双亮晶晶的,像天上星子一样的眼睛,忍不住就好笑。
分明就想听她一句好话,却偏不肯直说,非要拐弯抹角,变着法儿地拿话来撩她。
真是越来越刁钻了。
大约还是她平日里,对他不够凶,给惯的。
“疼也管不住你的嘴。”她轻哼道,“老实一点,不许再折腾了。”
这人果然不声响了。
只是垂下眼帘,睫毛密密的,挡着里面波光。
她看了他一会儿,终究无奈叹口气。
“好了,不是你要的,是朕自己乐意抱,行不行?”
怀中人唇角掩下一丝笑意。
“既然是陛下想,那臣侍也只好勉为其难。”
……
一路回到他住处。
大约是听闻了今夜变故,满院子的人都坐立不安,焦灼万分。
也不知是谁眼睛尖,头一个瞧见了他们,高声喊:“快看!陛下抱着咱们贵人回来了!”
众人顿时涌出来,又叫又嚷。
如意跑在第一个。
他跌跌撞撞冲到跟前,满脸红通通的,眼泡都肿着。
“公子,公子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啊。”
许清焰哭笑不得。
“你家公子没事。”
“啊?”
“他不过就是……”
她刚要说,不过就是矫情的毛病犯了,想方设法地要和朕作一作。
衣袖却被人悄悄一拉。
有人倚在她怀里,拿眼尾斜她。
她只能硬生生改口。
“不过就是受了一些惊吓,没有大碍。”
她边说边往里走。
“不必行礼了,带上热水和红花油,随朕一起进去。”
如意的动作很快。
待到她将顾怜小心放到床上,他已经备齐东西,跟了进来。
哭得直抽鼻子,瓮声瓮气。
“公子,您真的要把奴给吓死了。”
“奴一个人留在前头,不知怎么的,没看见禁军统领,反倒见太后与齐王,带着成群的宫人往外走。奴连瞧都不敢瞧,慌得都没主意了。”
“奴去殿后找过您,可那里实在太大了,天又黑,奴害怕被人听见了要坏事,压根也不敢喊。实在是没办法了,这才只能回来,一路上都慌着拜神。”
他急得都嚷了出来。
“公子,您往后能不能别这样吓唬人了,咱们不冒那些险成吗?”
而完全忽略了,这一句,其实是把许清焰骂了进去。
顾怜连忙睨他一眼。
“陛下面前,越发的没有规矩了。”
小侍人这才回过神来,低头嗫嚅:“是,奴知错了。”
许清焰却没空治他的罪。
她只俯下身去,将手伸向面前这人的衣摆底下。
“陛下!”
“不是说扭了脚吗?”
“如何好让陛下做这样的事。”
“方才要朕抱的时候,仿佛也没不好意思啊。”
她挑了挑眉。
“虽在行宫,倒也有御医当值。若是你不愿意让朕碰的话,要不然,朕走,换她们来?”
眼前人坐在床上,抱着膝,声音低低的。
“我是男子,又是后宫君侍,哪里好让她们看的。”
她笑着摇头,把他的腿抱到膝上。
丝履与绸袜,被小心地脱下。
他的脚很白,肌肤很细,脚背上淡淡的青色脉络,像是玉石的纹理。
倒惹得许清焰呼吸略微加快了一些。
她也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
“东西拿来。”她扭头对如意道。
铜盆热水,用热帕子浸了,轻轻敷在男人的脚踝上。
她竟然还有闲心留意。
踝骨纤细,很好看。
“如意,怎么回事。”床上的人轻声道,“这样的事,也好意思让陛下亲自动手,你就干看着。”
如意今夜哭得虽六神无主,这会儿倒是机灵的。
只垂手站在一旁,假作半个字也没听见。
许清焰十分满意地笑了笑。
“朕这手,左右也是动了,有些人还在装模作样。”
她揭开帕子,仔细看了看。
“疼得厉害吗?”
顾怜轻轻摇了摇头。
目光躲闪,竟与片刻前拿腔拿调,和她矫情的模样,大不相同。
其实她猜着,也是不严重的。
他的脚踝只有一些些红,看不出肿来,要是他不说的话,她只觉得是天然的,泛着粉的关节。
最引人觊觎的那一种。
她甚至有些疑心,他只是在故意招惹她,想要找个由头,看她心疼,骗她在意,好为了先前吵的那一架,暗暗出一口气。
但她还是拿起了红花油,倒在掌心,小心地覆上去。
她不轻不重地替他揉着。
白皙的皮肤被她搓得暖,渐渐泛起成片的淡粉色,晃得人心都不由得荡了一荡,会突然想知道……
想知道,假如她当真磋磨的话,这片粉究竟能蔓延到哪里。
面前的人呼吸也放轻了,还带着细微的凝滞。
像是小心翼翼。
许清焰忍不住抬眼看了看他。
这人半低着头,目光躲着她,脸上竟然是红的,一直红到耳根。在室内灯火下,漂亮得动人心魄。
她从来不知道,顾怜这样的人,竟也会害羞的。
“舒服吗?”
“陛下……”
“朕问你,朕的手艺好不好,揉得舒不舒服。”
“……”
顾怜猛一下,连脖子也红了。眼睛里水光盈盈,像是夜深露重。
他匆促道:“还,还有点疼。”
“哪儿?”
“嗯,这里。”
许清焰瞧着他胡乱指的,分明好端端的地方,目光闪了闪。
忽地将身子倾过去。
她捧起他的脚,在脚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陛下!”
他圆睁了双眼,里面惊惶,又难以置信。
她只勾起唇角,“还疼吗?”
顾怜不和她说话,脸转向床的里侧,胸口微微地起伏。
许清焰瞧着,一旁的如意坐立难安,眼睛都没处放,怕是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她在心里暗笑了几声,挥挥手,示意他可以下去。
小侍人逃也似的溜出门,下台阶时,仿佛还绊了一跤。
她在终于静下来的屋子里,打量着眼前的人。
“顾怜。”
不理她。
“顾贵人。”
还是不理。
她笑了笑,轻声嘀咕:“平日里不是挺会勾引朕的吗,这会儿怎么还真害羞了。”
顾怜红着脸,瞪她一眼。
她心里一咋舌,觉得这话说错了。
他素日大胆,异于常人,她也就从没拿他当安于礼教的寻常男子,与他说话时,向来多有玩笑,不太庄重。
但他终究还是个男子。
对一个男子,说他善于勾引,这话他听着,怕是要吃心的。
她刚想改口,顾怜却比她先出声。
“那我今夜若再勾一回,陛下可领情吗?”
“你……”
她被他盯得,心猛地一跳,脸上竟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烫。
顾怜却伸手向枕下,忽地摸出一件东西来,抛到她膝上。
闹得她硬生生一愣。
“这是……”
“还能是什么。自己讨要的,这会儿又不认了。”
这人轻轻撇了撇嘴。
看着她尚未回过神的模样,忽地笑了一声。
“陛下方才以为,我说的是什么啊?”
许清焰一下闹了个脸红。
明知他是有意使坏,在捉弄她,却生不起来气。反而觉得心酥酥的,还很受用。
她低头去看膝上的东西。
原来是一个香囊。
她还怔了怔,才想起来,那的确是她当日向顾怜要的。
她说,那栀子花尽是白的,插瓶嫌太素净了,倒是香气好闻,让他得空装个香囊给她。
其实不过白说一句。
当时心里,是存了些不上台面的念头,觉得这小狐狸每日在她面前转啊转的,可不能让他太得意了,以为她多喜欢他。
应该时不时地敲打一下,让他记着,她是他的君主,如此才好。
原本也不是认真说的。
后来为了姜雁一事,心里生气还来不及,更是将这件事忘到脑后去了。
此刻方知道,他是真的做了。
她将香囊拾起来,捧在手上,仔细地看。
料子倒是好的,是江南产的丝绢,只是上面绣的凤鸟,乍看还行,一旦细瞧,便令人忍不住含了笑。
针脚有疏有密,偶尔还有错针,显见得它的主人,绣工相当的一般。
饶是如此,却偏要绣那华丽繁复的凤尾,一百零八片翎羽,片片不落。
心细,又倔,骨子里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傲气。
果然是他的性子。
“是你亲手绣的?”她问。
顾怜轻轻昂起下巴。
“陛下如何会这样想。”
“哦?”
“陛下只说,要臣侍装一个香囊给你,可没说要我亲手绣的。我自然是躲懒了,问内务府讨一个便是。”
“是吗。”许清焰抿了抿嘴角,“那朕回头,得把掌事的给罚了。”
“为什么?”
“朕还从不曾见过,内务府有这样差的绣工,可见是近来当差不用心了。”
“……”
眼看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手指抠弄着衣摆,不说话,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但是,若是你绣的,那便是好。”
“……怎么说?”
“朕的男人,亲手给朕绣的,哪里是那起子绣郎能比得了的。”
顾怜眨了眨眼。
“陛下哄人,未免也太不讲究了。”
“是吗?”
“别说是手艺精湛的绣郞了,就算是放在后宫里,臣侍的绣工恐怕也是垫底的。”
他道:“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心里知道。陛下若是瞧不上眼,扔了也就罢了。”
“扔朕的东西,你经过朕同意了吗?”
许清焰用指尖,抚过凤羽上细密的金线。
“朕觉得很好。”
“若是换了沈君,或萧昭仪来绣,一定比这个精细得多。”
“可他们没给朕绣。”
“那是陛下没有问他们要。”
“对,朕没有问他们要。”
“……”
面前的人怔了怔,移开了目光。
半晌,才道:“陛下真的喜欢?”
“自然了,你什么时候见朕浪费时间,去骗过人。”
顾怜看了她好一会儿。
眼睛里波光明亮,眼尾微微上扬,一看便怀着满腹的小心思。
忽地将手往她面前一伸。
“你看。”
掌心里细细一道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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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得不深,已经愈合了,只是还透着淡淡的红。
许清焰忍不住一皱眉,要拉过他的手细看。
他却反而假模假式地往回缩。
“已经不要紧了。不过是破道口子的事,都快好了。”
“让朕看看。”
“真的没事了。”
“别躲,怎么弄的?”
“替香囊裁料子的时候,不小心让剪刀划的。”
他嘴上说着不碍事,手却悄悄地往她面前伸。
掌心太白净了,那道并不严重的口子,反倒显得像上好的丝绸,被生生划破一般,让人有些看不过眼。
“以后别做这些了。”许清焰道,“不精于男红,就放过自己。”
他却弯起眼角。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先论眼前的。”
“什么?”
“陛下也说了,我不贤惠,不善男红。”
他擅自给她的话添油加醋。
“这可是我拆了改,改了拆,好不容易才做成的。陛下不要辜负它,好不好?”
“你想要朕如何?”
“我希望陛下日日将它带在身上。”
许清焰望着他神采飞扬的脸。
就知道。
不过就是这么些小心思,偏要和她拐弯抹角的,绕一个大圈子。也不嫌累得慌。
连她也没发现,她竟然颇为受用,眯眼笑了笑。
“好,朕答应你。”
“那还有一事。”
“什么?”
“你……”
他睫毛颤了颤,将手伸在她面前,声音忽地放轻了些。
“你亲一下。”
许清焰陡然一怔。
只觉得胸中腾起一团火,烧得整个人都很热。
他见她不动,却要拿眼尾睨她,更小声了。
“怎么了?方才明明哪里都亲的。”
“……”
她喉头滑动了一下,硬生生压下心中可耻的念头。
凑近去,将唇印上他掌心伤疤。
掌心的肌肤好软,让人差点没稳住心神。
“开心了吗?”她问他。
他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她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