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永安侯既对那谢晚吟情有独钟,为何转眼就另娶他人?”闫映姝想了想,“此事老夫人应知情,何不去问问老夫人?”
纪棠笑了笑,提起茶壶甄满茶,方道:“此事没那么简单,祖母那里,问不出什么,不过,倒是可以旁敲侧击一番。”
闫映姝眉头皱起:“这魏家还真是烂摊子不断,要我说,你还是及早抽身得好。”
“快了。”就快水落石出了,纪棠吹了吹滚烫的茶水,道,“你派人帮我盯着永安侯和谢妙春,看他们都去过哪些地方,跟什么人见面。”
“好。”闫映姝答应着,突然想起什么,道,“前几日去溢香斋,你猜我遇见了谁?”
“谁?”
“欧阳虞和嘉敏郡主。”
“哪个嘉敏郡主?”纪棠五岁离开京城,回来时已十四岁,这些皇亲国戚她几乎没什么映象。
“康郡王府的那位呀,你不记得了?”
纪棠想了想,笑道:“原来是她呀,小时候总是欺负下人的那个跋扈女?”
“对。”闫映姝往前凑了凑,“那天我见两个人有说有笑,很亲昵的样子。这欧阳虞可不是省油的灯,你需防着。”
纪棠绣眉弯了弯:“无非是想借刀杀人,再来一招卸磨杀驴,任她有什么招数,我接着便是。”
这个嘉敏郡主,只在小时候见过几次,性子娇蛮有头无脑,这种人,往往最容易被人利用。上一世,她与嘉敏郡主并无交集,欧阳虞将其勾搭上,应是冲着她来的。
回府后,纪棠去了一趟兰和院,魏老夫人正张罗着派人去给程苒送补品,又把膳房的婆子们都叫来,亲自嘱咐了一番。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才闲下来。
“棠棠,快过来。”老太太坐在榻上,朝纪棠招招手。
纪棠走过去,在一旁坐下:“祖母近来气色红润,精神头也一日比一日足了。”
“俗话道人逢喜事精神爽,程苒有喜,这可是咱们家天大的喜事。”老夫人捧着袖炉,喜笑颜开,“这还多亏了唐神医,改日把他请来,老婆子我要亲自向他道谢。”
“是,祖母。”
“对了,你和叙儿也要抓紧,若是能双喜临门,那才叫好呢!”
纪棠害羞地笑了笑:“祖母放心,我知道的。”
说着,从阿若手里接过食盒来打开:“前几日我和世子爷去了一趟兴安郡,有家谢氏酥饼行的酥饼特别好吃,特意给祖母带了些。”
闻言,老太太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兴安郡?你们去兴安郡作甚?”
“世子爷去公干,我闲来无事,也跟着去了。”纪棠拿起一个酥饼,“祖母快尝尝,可香了。”
老夫人伸手接过,慢慢地咬了一口。
“好吃吗?”
“好吃,确实很香。”
纪棠拿起一个酥饼,道:“听说这酥饼行原是二十多年前姓谢的姐妹两创办的,在当地十分出名呢,后来不知为何两人把铺子转卖了,辗转来了京城,不知京城可买得到这饼。”
“啪嗒”一声,老夫人手里的酥饼掉在地上。
纪棠捡起酥饼,关切问道:“祖母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就是有些乏了。”老太太扯出一个笑容,“棠棠,你先回去,我想睡会。”
“好,祖母好生歇息。”
提到谢氏姐妹,魏老夫人的反应并未让纪棠觉得意外,如此一来,心中的那个猜想又落定了几分。回到玉棠轩,魏叙正在等她,看她的眼神还带着些探究。
从兴安郡回来,他不知在忙些什么,几日未曾露面。突然想起那天他说的话,难道是来“收拾”她的?
纪棠颤巍巍走过去行礼:“世子爷。”
魏叙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细细嗅着她身上的馨香。前阵子他派去允州的人回来了,没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这几日在京城,他打探到了有关她身份的一丝线索,尽管只是猜测,却让他忍不住要来试探一番。
他闻着她颈间幽幽的香气,道:“圣火堂,听说过吗?”
纪棠神情微顿,偏头看他:“圣火堂大名如雷贯耳,自然听说过,世子爷问这个做什么?”
“听闻圣火堂老堂主有个女儿叫纪月心,不仅容色倾城才华横溢,更有不输男子的巾帼气概。”魏叙用手捻了捻她的耳垂,“可不知为何,二十年前,纪月心突然离开圣火堂,不知所踪了。”
耳部酥痒的触感让纪棠缩了缩脖子,笑吟吟:“这与我何干?世子爷想说什么?”
“从兴安郡回来我就在想,你的这身本事,是从哪里学来的。”她十四岁入侯府,敛去一身锋芒,嫁与他为妻。这些年从未见过她舞枪弄剑弯弓骑射,唯一的解释是,入府前,已会了。
而教授她一身本领的人,正是她的母亲。这样的女子,必定不是普通人。
纪棠“咯咯”一笑:“世子爷该不会想说,那老堂主的女儿,是我的母亲吧?”
“我猜得对吗?”他双眼含笑,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发现一丝蛛丝马迹。
纪棠却突然叹了一口气:“我也想呢,我若是圣火堂老堂主的外孙女,就不用受这许多刁难了。”说着便泪水盈盈。
魏叙笑了笑,她不承认,没关系,他有办法查出来。以手挑起她的下巴,轻声:“我发现,你最近越发爱哭了,不如把这本事用在别处?”
嗯?纪棠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他抱起扔在床榻上。登徒子死色鬼!心中咒骂数遍,以手抵住那倾身覆上来的人。
“唐神医说了,我身子还未恢复,近期不得行房|事。”
魏叙沉下脸:“要多久?”
纪棠伸出两根手指:“两,两个月。”
什么神医,分明就是庸医!魏叙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坐起。要他做两月和尚吗?回头,他要去将那医术拙劣胡诌乱道的杏林堂拆咯!
一腔欲念正无处纾解,却听她道:“要不,我给世子爷找几个通房丫鬟?”
魏叙侧身,看向她:“你说什么?”
“我说,给世子爷找几个通房丫鬟,三个够不够?要不五个?”
她可真是贤惠,心中蓦地腾起一股火气,魏叙站起身,闭眼深呼吸,再看她一眼,气冲冲离去。
纪棠纳闷,生的哪门子气?她这般通情达理的妻子哪里去找?或许是不好意思故作生气?
血气方刚的男人嘛,她懂的,纪棠扬唇一笑,心中打定了主意,找几个人肤白貌美的伺候他,就不会整日缠着她了。
且说魏叙回到青松院,将阿巳叫进书房。
“再派人去查查纪月心,二十年前她离开圣火堂后去了哪里,越详细越好。”
“爷,这圣火堂的消息可不好打探啊,再说了,您不是说天底下同名同姓的多了,少夫人未必就是……”
话未说完,见魏叙变了脸色,阿巳连忙改口:“马上就去。”
“回来。”
“爷还有何吩咐?”
魏叙沉吟了片刻,道:“派人跟着父亲,每日回禀他都去了哪些地方,跟什么人接触。”
“什么?派人跟踪侯爷?”阿巳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清楚,小的这就去安排!”
窗外天色渐暗,魏叙靠在椅子上,神色凝重。当年,谢晚吟生下的孩子,极有可能被抱回了京城,父亲和那谢妙春应该知其下落。
只要找到了那人,这些日子发生之事或许就能迎刃而解了。
第38章 珍福楼宴请(一)
晨风烈烈,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行驶在山道上,穿过密林,停在悬崖边。一名穿雪青色绒毛斗篷的女子下车,朝崖边站着的男人走去。
女子取下风帽, 露出一张俏丽的容颜。
“谢大人。”
男人回过头来, 扬唇:“欧阳姑娘果然守时。”他嗓音低沉, 浑身裹在斗篷里, 宽大的风帽遮住了面庞,只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欧阳虞笑了笑:“不知谢大人找我所为何事?”
男子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上次的提议,欧阳姑娘考虑得如何?”
“谢大人说给我半月时间考虑,我若没记错, 好像还不到半个月吧?”
“我等不了了。”男子微微侧身, 语气稍顿,“魏叙与纪棠近日出双入对, 想必欧阳姑娘也看到了吧?姑娘若是再犹豫可就真的没机会了。”
欧阳虞眼神闪了闪, 继而宛然一笑:“我倒是好奇, 谢大人与魏家有何仇怨?又想从魏家得到些什么呢?”
“我说过, 你有你想要的, 我亦有我想得的,咱们合作, 各取所需, 不比一人单枪匹马胜算大吗?”
“让我来猜一猜……你想要的, 是纪棠?”
男子转动玉扳指的手顿住,看向她:“这个你无需知道,总之, 事成之后,你能得偿所愿, 我亦能如愿以偿。”
欧阳虞垂眸,思虑良久后抬头:“谢大人要我做什么?”
男子转身看向茫茫远山,缓缓开口:“我要方如意的命。”方如意,是魏老夫人的闺名。
“你疯了?”欧阳虞上前两步,“你要我杀老夫人?不行,绝对不行。”
一阵风吹来,男子裹紧斗篷,笑道:“欧阳姑娘不用这么快拒绝,我只提醒姑娘一点,只要方如意活着,你永远也别想嫁进魏家做少夫人。”
见她神色微动,男子继续道:“方如意年岁已高,经不起折腾,出点什么意外也不奇怪。只要方如意一死,就扫清了你嫁进魏家的最大障碍,姑娘可要考虑清楚了。”
欧阳虞紧了紧手里的罗帕,想起这些日子老夫人对她态度冷淡,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凭什么一个孤女能得到魏老夫人的认可,她堂堂欧阳家,难道连一个孤女都不如?
“姑娘意下如何?”
欧阳虞转身,迟疑片刻方道:“我答应你。”
“那我就等姑娘的好消息。”
远处,大片阴霾聚拢过来,翻滚的乌云好似触手可及,重重密林中,只听山风呼啸不闻一丝鸟鸣。一场大雪,即将来临。
玉棠轩。
纪棠手里捧着袖炉,坐在案边看书,一身碧蓝色立领对襟袄裙,领边袖口都镶了雪白狐绒,温柔雅致,大有月白风清之感。
“少夫人,好像要下雪了。”阿若开门进来,手里提着一篮子银碳。
纪棠起身走到窗边,只见外面乌云密布,似飘下细密的雨丝。墙角的火炉里,碳火烧得通红,阿若用铁钩子通了通,顿时冒起一股火星子。
“阿若,什么时辰了?”
“快到申时了,少夫人可是饿了?我去取些茶果来。”
“不用了,我不饿。”
“哦。”阿若将燃尽的碳火取出,又往里添了几块后掩门退下。
明日就是永安侯生辰,上一世,因老夫人病重,这场宴席是取消了的。纪棠预感,明天珍福楼的这场生辰宴,一定会有事发生。
正思量,丫鬟来报说魏襄来了,纪棠扬了扬唇,转身去了前院。
魏襄大咧咧坐在厅里,见纪棠出来,忙起身行礼。近来,她对纪棠的态度大有改观,虽说不上亲密,倒也不似以前那般蛮横无理。
“三妹妹快坐。”
魏襄重新坐下,垂着头傻笑,脸上红扑扑的,不知是冻红的还是羞红的。
纪棠笑着开口:“三妹妹有喜事?让我猜猜,准是与闫家三郎有关。”
“嫂嫂,明日父亲生辰,映麒哥哥也会去呢。”闫映麒,是闫映姝的三哥。
“瞧把你高兴得。”纪棠放下袖炉,端起茶盏,“看来你与闫家三郎进展不俗,回头做了闫家的儿媳,可不要忘了感谢我。”
“那是自然,还要多亏嫂嫂一语点醒梦中人。”魏襄坐直身子,“今日来,是向嫂嫂借一样东西。”
“哦?什么东西?”
“前些日子,见嫂嫂戴了一串翡翠禁步,很是雅致,可否借我用用?”
纪棠挑眉,翡翠禁步,她只有一串,就是欧阳虞送的那串。
“你若喜欢,只管拿去戴。”说着,让丫鬟去取。
“明日我就穿这身提花对襟襦裙,配那翡翠禁步,嫂嫂以为如何?”
“甚好,你穿什么都好看。”
两人说了几句话,丫鬟取来禁步,魏襄拿起在身上比了比,喜滋滋走了。门外,雨丝变成了浓密的雪花,不到一个时辰,便铺满了枝头。
夜里,纪棠早早上榻,抱着温暖的铜炉,很快进入梦乡。睡到半夜,有人钻进被窝,他身上很凉,似乎刚从外面回来。
那人将她搂进怀中,纪棠嘤咛两声,又沉沉睡去。
……
初冬新雪,足足下了一夜,清晨,一开窗便是满目琼枝天地一色。今天是永安侯生辰,纪棠和程苒早早去了珍福楼。
如今程苒有孕,身子不太舒服,纪棠便让她回屋歇息,等宾客来了,招呼招呼宾客就好。
将近午时,永安侯着一身墨绿色锦袍,喜气洋洋地在门口迎宾。远远地,竟瞧见康郡王府的马车驶了过来。永安侯“哟”一声,急忙上前迎接。
车帘被挑起,出来一个满头珠翠,眉目飞扬的年轻女子。
“见过郡主。”
“魏侯爷。”嘉敏郡主微微点头,“本郡主今日不请自来,魏侯爷不会怪罪吧?”
“郡主哪里话,嘉敏郡主大驾光临,自然是蓬荜生辉。”永安侯亲自将人迎进珍福楼,并安排了雅间。这位嘉敏郡主是先皇亲封的,出身高贵家世显赫,听说还是未来皇后热门人选,得罪不起呢。
纪棠站在回廊下,见宋嘉敏趾高气扬地走进来。欧阳虞本事不小,还真把人请来了。
旁边几个贵妇也在议论,说永安侯府如今果真不一样了,连康郡王府都亲自上门贺寿。说罢,都围拢到孙氏身边,孙氏禁了一月的足,自然十分受用这众星捧月之感,连眉梢都快要翘上天去。
正午,珍福楼里高朋满座,一片热闹景象,待宾客到齐,永安侯端起酒杯讲了几句,接下来,正式开宴。丝竹之声响起,自是斗酒豪饮,宾主尽欢。
纪棠在外面站了一会,宴席开始后才回屋歇息。须臾,门被推开,魏叙端着两盘糕点走进来。
“世子爷怎么来了?”
魏叙将茶盘放在她面前,坐下:“今日父亲生辰,我向都察司告了半天假。”其实,他是为她而来,每回家中摆宴,她都顾不上吃饭。
“先将就着吃些,一会带你去外面吃。”
纪棠笑了笑,拿起芸豆糕咬了一口:“今日父亲生辰,怕是走不了,再说,后厨里吃的多得是,何必去外面?”
“集云街新开了一间馄饨铺,卖馄饨的老夫妇手艺了得,那大馄饨皮儿薄肉厚汤汁鲜美,这么冷的天吃上一碗岂不美哉?”
被她这么一说,纪棠咽了咽唾沫:“那得等宴席结束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