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纪棠站在窗边看外面大雪纷飞, 素白雪花覆盖了大地, 明明该是最清白的人世,却掩盖不住一地血腥与诡计。
她心中后悔, 若她没有借禁步给魏襄, 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那禁步是欧阳虞送的, 她佩戴之时并无问题, 魏襄佩戴时却被浸了腊油香。这么短的时间, 欧阳虞不可能将禁步偷走,做完手脚再放回去,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禁步被掉了包。
从欧阳虞进府送她禁步, 到两日前完成计划,整个过程长达半年,这步棋, 着实用心险恶。
纪棠不禁怀疑起来,为何这一世的欧阳虞跟上一世有很大差别……
魏叙推门进来, 从背后环住她:“还在想那日的事?”
纪棠转过身来看着他:“世子爷信我么?”
“我自然信你,等襄儿醒来,一切就会水落石出。”那日在珍福楼陷害她之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魏叙走到桌边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谢晚吟生的那个孩子还未找到,家中又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祸不单行。”
“世子爷那边也没有线索么?”纪棠接过茶盏捧在手里,一股暖意自指尖缓缓流淌。
“我派人跟了父亲几日,一无所获,我想,父亲应是有所察觉。”
“我们去过妙春楼,谢妙春一定会将此事告诉父亲。”纪棠想了想,道,“或许我们可以从其他方向入手。”
“说来听听。”
“明明可以以侯府嫡长子的身份风风光光入府,却因母亲身份卑微不被承认,甚至只能藏匿着长大,如果世子爷是这个孩子,会怎么做?”
魏叙拧眉沉默,这样的事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会心有不甘吧。
纪棠又道:“谢晚吟死得蹊跷,如果她是被害死的,又当如何?”
“无名无分生母被害,如果是我……”魏叙捻了捻手指头,“定会为母报仇,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纪棠点头:“那么这些日子以来,魏家发生的这些祸事,也就很好解释了。”
“如此说来,这个人很可能就藏在我们身边。”
“是这个道理,只是敌暗我明,想要将此人找出怕是要费一番工夫。”
魏叙扬唇而笑:“不着急,这世间岂有天衣无缝之计策,只要他有所行动,哪怕是躲在暗处,也一定会露出破绽。”
纪棠也跟着笑起来:“世子爷如今倒是比我更宽心。”
“不是宽心,而是有信心。”魏叙又将她搂住,“有堂堂圣火堂大小姐在,任他什么魑魅魍魉,都会显出原形。”
说到圣火堂,魏叙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前些日子,我派人去济州打探你的身世,竟然查到你有一个卖炊饼的舅母,这是怎么回事?”
纪棠扬眉笑了笑:“若我没猜错,应是纪明南搞的鬼。”
“纪明南?圣火堂少主?”
“没错。说起来,你见过他的。”
“哦?何时见过?”
“凤凰山水寨啊!”
魏叙怔了怔,脑海中浮现出一只浑身金晃晃的花孔雀,皱眉:“该不会是,金大刀?”
“正是。”
魏叙这才恍然大悟,他被纪明南给耍了。怪不得那次她要跟着上山,难道凤凰山水寨也是圣火堂的产业?不自觉地扬扬唇,他的妻才不是什么孤女,而是世间最炙手可热的明珠。
翌日,魏襄醒了过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她的腿还在不在,随后趴在孙氏怀里大哭一场。
幸而唐萧医术精湛,每日更换药贴,外敷内服,那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没两日魏襄脸上就恢复了血色。不过,腿上的伤容易治,心里的恐惧却需慢慢疗愈。
人既醒了过来,头一件事自然是要查清那禁步上的腊油香是谁浸上去的。纪棠是第一怀疑对象,不过,魏襄说,她那日在房中试衣,原本搭配的是一条红珊瑚禁步,可欧阳虞说红珊瑚禁步不衬月白襦裙的清丽,不如绿翡翠雅致。是以她才去纪棠那里借翡翠禁步。
侯府前厅,除了老夫人、魏襄和程苒,魏家所有人都到齐了。魏暄怒目坐在一旁,神情愤慨,誓要为他那未出世的孩儿报仇雪恨。
永安侯喝了口茶,看向纪棠和欧阳虞:“你二人,谁先说?”
欧阳虞“扑通”一声跪下去,急切道:“侯爷,那日确是我说红珊瑚禁步与魏襄的衣裳不相称,可我从始至终没让她去嫂嫂那里借禁步啊。再者,魏襄去玉棠轩时,我已回了绿芜院,又如何能做得手脚?还望侯爷明察!”
纪棠笑了笑,有些人,明明做了那样的事,却能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真是高明啊。
孙氏也在一旁帮腔:“侯爷,虞儿是你我看着长大的,她从小就心软,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会做那心狠手辣之事?”
说着看了一眼纪棠,道:“那禁步是从纪棠那里借来的,且听她如何说。”
纪棠上前一步:“父亲,母亲,那串翡翠禁步是欧阳姑娘进府时所赠,并非我原有之物。”
“嫂嫂这话是何意?”欧阳虞侧身看向纪棠,“我进府之时给府里每个人都送了礼物,难道说我一番好意到嫂嫂这儿竟成了包藏祸心了么?”
“有没有包藏祸心,欧阳姑娘心里最清楚。”纪棠继续道,“那日,三妹来借禁步,我将禁步交给她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至于禁步之上为何发现腊油香,欧阳姑娘,你说呢?”
欧阳虞站起身,走到纪棠面前:“嫂嫂说话可要讲证据,我已经说过,魏襄去玉棠轩时,我已回了绿芜院,试问在这么短的时间,我又如何将禁步偷出,做完手脚之后再放回去?”
纪棠扬唇:“欧阳姑娘说的没错,是以,禁步被人掉了包。”
欧阳虞眼神微闪,她一时激动,差点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定了定神,笑道:“嫂嫂说禁步被人掉包,可有证据?”
“当然有。”纪棠走到桌边,拿起那串浸了腊油香的禁步,平静开口,“这串禁步与欧阳姑娘送我那一串一模一样,可惜却不是同一串。”
此言一出,厅里众人皆吃惊不小。魏叙弯了弯唇,悠闲地喝起茶来,这一局,她是有备而来。
二房的王氏道:“如何得知不是同一串?”
“欧阳姑娘送我的那串禁步,我用刻刀在翡翠背面刻了个小小的'棠'字,可是这一串,却没有。”纪棠说着把翡翠翻转过来,拿给众人看,只见那刻着缠枝纹的翠玉莹润光滑,并无刻字。
欧阳虞嗤笑道:“嫂嫂说刻了字就刻了字?空口无凭,谁信呢?”
“我信。”魏叙放下茶盏,慢悠悠起身,“棠棠的私物,都刻有名字,这一点我可以作证。”
欧阳虞未料魏叙会站出来替纪棠说话,一时脸色微变:“叙哥哥,空口无凭,得拿出证据来才行。”
“欧阳姑娘要证据?好。”纪棠转身朝向外门,“阿若,拿上来吧。”
众人朝门口望去,只见阿若端着个托盘进来,里面放着的翡翠禁步,与魏襄佩戴的那一串,毫无二致。纪棠道:“阿若手中这一串才是欧阳姑娘送我的那串。”
魏暄起身,拿起托盘里的禁步,翡翠背面果真镌刻着一个细小的“棠”字,不禁怒火中烧看向欧阳虞:“我魏家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么做!”
欧阳虞心下一慌,强装镇定:“随便拿一串出来就说是我送的?嫂嫂当我们大家好糊弄么?”
说着走去孙氏身边,哭道,“不知嫂嫂从哪里弄来一串一模一样的禁步诬陷于我,义母可要为我做主啊。”
孙氏狐疑地看向纪棠:“你原本那一串禁步既然已经借给了襄儿,怎会还在你手上?”
“母亲,方才已说过,原本的禁步被掉了包,掉包之后,禁步肯定会被送出府去。是以,这几日我一直派人盯着,两天前,果真见欧阳姑娘身边的丫鬟出门。”
纪棠顿了顿,继续道,“那丫鬟出门之后直接去了城南一家典当铺,典卖之物,正是这禁步。”
“你含血喷人!”欧阳虞哭着道,“我何时让丫鬟去典当禁步了?我从家里带来的丫鬟就秋宛一人,绿芜院中的丫鬟婆子可都是嫂嫂安排的!”言下之意,纪棠伙同丫鬟陷害她。
纪棠见她哭得楚楚可怜,仿佛真的受了委屈般,不就是哭吗,她也会呀!唇一咬眼一垂,两行清泪顿时滚落。
“世子爷。”纪棠哭着趴进魏叙怀里,“我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如若不信,可把那丫鬟叫来对峙。”
她这般梨花带雨,倒越发清媚动人,魏叙薄唇一扬,对阿巳道:“去把那丫鬟带来。”
须臾,阿巳领着一个丫鬟进了前厅。欧阳虞率先走过去,怒道:“你倒是说说,我何时叫你去当禁步?若敢胡言乱语,侯爷与夫人定不会轻饶!”
欧阳虞咄咄逼人,那丫鬟吓得跪倒在地,哪里敢说半个字。
魏叙走过去:“阿虞,是非曲直自有公断,你先冷静些。”又转身对那丫鬟道:“你不要怕,只管把实情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那丫鬟望了欧阳虞一眼,哆哆嗦嗦开口:“那禁步,确……确实是欧阳姑娘叫奴婢拿去典卖的……”
“你胡说!”欧阳虞上前,扬起手就要打人,魏叙一把抓住她手臂,沉声道:“且听她把话说完。”
“欧阳姑娘说,奴婢们日夜伺候辛苦,便拿出一串禁步来让奴婢去典卖了,换了银钱打赏给院里的丫鬟婆子。”那丫鬟说着磕了一个头,“奴婢并不知道那禁步的来历,更不知是少夫人所有,请世子爷明察呀。”
“没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是,多谢世子爷。”
魏叙瞥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欧阳虞,走去永安侯身边:“父亲母亲,此事已水落石出,如何处置,还请二老定夺。”
欧阳虞醒过神,再次扑倒在孙氏脚边:“义母,不是我做的,此事真的与我无关啊,那日我回了绿芜院,再没去过魏襄房中,根本不可能去掉包。”
此时,魏襄拄着拐杖,由丫鬟搀扶着进屋来。
“你是没去过我房中,可那天夜里,你派秋宛去给我送胭脂不是吗?那禁步我就放在妆镜前,要想掉包轻而易举。”魏襄缓缓走上前来,死死盯着欧阳虞,“原本我已说过,溢香斋的胭脂我买过了,可你非要让秋宛送来,原来,是为了掉包禁步!”
纪棠听罢轻轻一笑,魏襄这脑子,终于开了点窍。
欧阳虞扯着孙氏的衣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义母,我真的没有,您要相信我啊。”
孙氏扶着鬓角,闭了闭眼,刚要说话,却见欧阳虞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第41章 这不是她的初衷
禁步之事真相大白, 魏暄要将欧阳虞送官,孙氏顾及与欧阳家多年交情,暂时将事情压下。
但是,此次禁步事件, 害魏家失了重孙, 魏襄也差点丧命, 老夫人发话, 让欧阳虞即刻出府,且永不得踏入魏家半步。
临走前,欧阳虞去找孙氏,孙氏连声哀叹, 指责她糊涂。此番, 不报官已是仁至义尽,孙氏明白, 欧阳虞再无嫁入候府的可能。
过了两日, 纪棠去看程苒, 只见她双眼红肿, 人也消瘦了不少, 不禁安慰道:“你还年轻,养好身子, 孩子还会再有的。”
程苒听罢又哭起来:“嫂嫂不是不知道, 这个孩子我盼了多久……如今我恨不得将那欧阳虞剥皮抽筋, 以消我心头之恨。”
“我知你心中难受,但你还坐着小月子,不可整日里这样哭泣, 先养好身子才是要紧。”
“嫂嫂。”程苒抬起一双泪目,“出了这样大的事, 难道就这样放那欧阳虞走了不成?”
纪棠叹道:“欧阳家曾与魏家有恩,加上母亲袒护,这才让欧阳虞如此肆无忌惮,祖母亲自发了话,不许欧阳虞再踏入侯府半步,想必日后两家人是不会再往来了。”
“那就这样算了吗?这口恶气叫我如何咽得下?”
纪棠垂了垂眸,轻拍她手:“你放心,自然不会就这样算了。”不仅不会就这样算了,还要让她加倍偿还。
“嫂嫂有何良策?”
“此事交给我,你只管养好身子。”
程苒点点头,心下稍宽,纪棠是圣火堂大小姐,想必是有办法的。
回到玉棠轩,纪棠思虑良久,随后走去书案边,快速写下一封信。
“阿芜。”
门被推开,进来一个长马尾着劲装的年轻女子。女子手持长剑身量高挑,一双飞扬的丹凤眼杀气凛凛,连男子见了也不免心寒胆颤。
“大小姐有何吩咐?”
“把这封信交给纪明南。”
“是。”女子接了信转身离去。
沈芜是外公收养的弃婴,也是圣火堂暗探,自从她身份揭露,便被派到她身边以供差遣。欧阳虞如此不知收敛,那么,就连以前的帐,一并清算吧。
魏老夫人痛失重孙,这一病就是半个月,纪棠日日前去伺候汤药,尽心宽慰,老太太才逐渐缓过来。
又过了几日,朝堂上传来一个消息,西边藩国派使臣入京,求娶大昱公主,康郡王府嘉敏郡主晋封嘉敏公主,不日将前往藩国和亲。
听闻,宋嘉敏哭得死去活来,差点寻了短见,康郡王连上多封奏折,求皇帝收回成命,岂料皇帝却说:“两国和亲关乎江山社稷,康郡王是要朕弃社稷于不顾还是要朕背信弃义?”一句话就把康郡王堵了回去。
这天,魏叙散值回府,与纪棠说起和亲之事。纪棠笑问:“都察司也管和亲事宜?”
魏叙道:“与我何干?和亲之事乃陛下圣裁。想那宋嘉敏如此欺侮于你,藩国使团来京时,我不过推波助澜一下而已。”
“她也是受欧阳虞欺骗利用,小惩大诫就好,和亲,会不会太过了些?”
“都说了是陛下决断,这就叫恶有恶报。”
纪棠起身:“既如此,为感谢世子爷一番好意,我特意为世子爷准备了一个惊喜。”
“是何惊喜?”魏叙来了兴致,想不到她如今越发善解人意了。
“都进来吧。”纪棠朝门外道。
只见四五个丫鬟走进屋来,个个冰肌玉腮,酥|胸柳腰,白莹莹的皮肤若雪似霜,连她这个女人见了都有些心猿意马。
魏叙手指轻敲桌案,瞥向她:“这是何意?”
“这些都是送给世子爷的通房丫鬟,是我亲自挑选的,世子爷看了可还满意?”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正是。”纪棠自顾欣赏美人,却没注意到魏叙逐渐青黑的脸。
“还不快上前伺候。”
丫鬟们答应一声,争先恐后围拢到魏叙身边,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有那胆大的,直接上手摸了起来。
魏叙深吸口气,沉声怒喝:“都滚出去。”
丫鬟们一惊,起身立在一旁。
“没听见我说的话?”
丫鬟们抬眼看向纪棠,纪棠努了努嘴,示意她们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