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棠看她一眼,若有所思,适才,她抬手的瞬间,右手虎口与食指间有明显的剑茧,只有长期用剑的人,手上才会形成那样的茧。
魏叙的右手上就有,不过,薛念儿手上的茧,比魏叙手上的,更厚。
纪棠笑了,看来,她此行,有意外的收获啊。
第43章 刺客是薛念儿
纪棠之所以去妙春楼, 有两个原因。
其一,昨夜那个刺客来得蹊跷,而谢怀清偏偏在她有所怀疑的时候为救她而负伤,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如果真的是他的苦肉计, 那么昨晚那个刺客会不会是谢妙春?
其二, 谢妙春是谢晚吟的妹妹, 要想尽快找到谢晚吟生的那个孩子, 须主动出击,而不是等对方露出狐狸尾巴。
是以,她故意激怒谢妙春,一来验看她身上是否有伤, 二来引起她的警觉, 诱她行动。
不过,谢妙春喝她之时中气十足, 完全不像有伤的样子, 倒是那个薛念儿, 气息不稳, 似有伤在身。
回到候府, 纪棠去了青松院,准备把今日探得的情况告知魏叙。
此时, 他正在书房看都察司案卷, 她便在一旁看书等候。直至窗外的风灯亮起, 魏叙才合上卷宗,靠在椅背上揉捏眉心。
“世子爷看完了么?”纪棠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
“嗯。”魏叙喝罢茶水,将她揽进怀里坐下, “今日去妙春楼,可有发现?昨夜的刺客是谢妙春么?”
“不是她, 当时我一脚踢在那刺客胸口,那人应被我踢伤了才对,可是谢妙春不像有伤的样子。”纪棠正色看向他,“可是,叫我发现了一个可疑之处。”
“哦?有何可疑?”
“薛念儿,你认得吗?”
“不认得,不过听说是妙春楼的头牌。”
“我今天无意中发现,薛念儿是个用剑高手,她虎口上的剑茧比你的还厚,更加可疑的是,她似乎受了些轻伤,说话之时一直咳嗽。”
“你是说,昨晚的刺客是薛念儿?”
纪棠摇摇头:“我也不确定,只能说有可能。”
魏叙略一沉思:“听你这么说,确实可疑。青楼里的女子,大都出身清苦,为了生计,苦学琴棋书画倒有可能,谁会去练剑呢?”
“正是这个道理。”纪棠接下话头,“除非入青楼之前就会,可是,既是用剑高手,又怎会委身青楼?”
“她有把柄在谢妙春手里,亦或者是她需要借青楼掩藏自己的身份。”
“世子爷所言极是。”纪棠转头,余光瞥到书案上放着的卷宗,牛皮制成的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薛定淮谋逆案。
“薛定淮是谁?”纪棠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镇南将军薛定淮,十年前因谋逆被判满门抄斩,陛下近日让都察司重审此案。”
“为何要重审?”
“有证据表明,薛将军有可能是被陷害的。”
纪棠嗟叹一声:“人都死了,重审又有何意义……”
“若真是冤枉的,至少能洗去冤屈,为薛家平反昭雪。况且,卷宗上说,薛定淮有个女儿,当年不知所踪……”
说到此处,两人皆是一愣。纪棠急道:“卷宗里可有薛定淮女儿的画像?”
“有。”魏叙翻开案卷,抽出一张画像,上面一个圆脸杏眼的小姑娘,五官虽然稚嫩,但那眉眼,与薛念儿如出一辙!
“是她,是薛念儿!”纪棠实在不敢相信,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看来冥冥之中老天爷也在帮她。
轻咬红唇,娇嗔道:“世子爷,今夜可否陪我走一趟?”
“可,不过你要如何感谢我?”
“自然是,悉听尊便。”
魏叙薄唇微扬,搂住她腰肢,稍一用力就将她放在了书案上。纪棠双臂缠住他脖颈,仰头吻了上去。
……
夜半子时,妙春楼内还是一派红帘翠影雪月风花。吃罢几杯酒,薛念儿因身体不适,提早回房歇息,刚退下钗环,却听得“哐当”一声,一只绑着信笺的短镖稳稳落在木柱上。
窗外闪过一个人影,薛念儿起身追出去,却未发现任何异常。回屋取下信笺,上面的内容让她瞬间变了脸色。
深长的小巷雪色茫茫,薛念儿手持长剑,一步一步往前走。只见巷子尽头立着两个人影,轻罗伞白狐裘,那伞面上已然落下一层细腻的雪花。
“薛姑娘,又见面了。”
清婉的女声传来,薛念儿顿住脚步,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子,正是白日里才见过的永安侯府少夫人,纪棠。
“我想,夫人应是认错人了。”薛念儿柔柔开口,“我十五岁进入妙春楼,并不认识什么薛遥。”
“那姑娘又缘何来此呢?”纪棠看了看她手中的剑,缓缓往前走,“十年前,镇南蒋军薛定淮遭人陷害,含冤而死,他的女儿薛遥下落不明,我想,应是薛蒋军收到风声,提前将女儿送走了。”
短短一句话,寥寥数十字,却让薛念儿陷入噩梦般的深渊。十年前,她亲眼看见父亲母亲,以及全府上下几十条人命被押赴刑场,一夕之间,家破人亡。
“薛姑娘可能还不知道。”魏叙走上前去,“近日陛下已颁布诏令,命都察司重审薛定淮蒋军的案子,若不出意外,薛家很快就能平反昭雪。”
薛念儿神色微动,握剑的手紧了紧:“我凭何信你们?都说了,我不认识什么薛遥。”言罢,转身欲走。
魏叙闪身当在她面前,从袖中掏出一本折子,道:“这是都察司的密令,姑娘若不信,可一览。”
薛念儿眸光闪了闪,终是伸手接住了那折子,借着巷里风灯微弱的火光,她看清了那上面的字:“陛下诏令,重启薛定淮谋逆案,各部速速清查,不得有误。”下方,盖有都察司金印。
“你是何人?”薛念儿抬起头来。
“都察司佥都御史,魏叙。这折子,薛姑娘可看清楚了?”
薛念儿将折子合上,双手递还,即便在夜色中,也能看见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你们找我何事?”薛念儿看向纪棠,“深夜至此,不会就为了邀我去花间境吧?”
“姑娘若肯赏光,花间境求之不得。不过,此时叫姑娘出来,是想向姑娘证实一些事情。”纪棠道。
薛念儿大概已经猜到了,不过还是问了一句:“何事?夫人但问无妨。”
“昨夜,我离开珍福楼不久,便在一小巷遭遇刺客。”纪棠顿了顿,“那刺客,可是薛姑娘?”
“没错,是我。”
薛念儿毫不犹豫,一口就承认了,纪棠颇有些意外:“我与姑娘无冤无仇,姑娘为何刺杀我?”
“并非刺杀夫人,而是有人叫我佯装刺杀,缠斗片刻后撤离。”
纪棠与魏叙对视一眼,又问:“何人指使?为何要佯装刺杀?”
“妙春楼的谢妈妈。”薛念儿神情坦然,毫无掩饰,“至于为何佯装刺杀,我亦不知,谢妈妈只说,帮她做了这件事,可让我随时赎身。”
纪棠扬眉,果然是谢妙春,那么谢怀清替她挡剑的举动,越发可疑。
“对了,昨夜有个男人替夫人挡了一剑,他没死吧?”
“没死,姑娘放心。”纪棠将手中骨伞递给薛念儿,“夜里雪大,这把伞,送给姑娘。此外,多谢姑娘告知实情,薛蒋军平反之前,我们会严守姑娘身份。”
薛念儿接过骨伞,微微点头。
一夜风雪过,整个京城白雪皑皑。杏林堂的伙计早早开了门,将门前积雪清扫得干干净净。
锦儿手里捧着一件袍子,敲开了谢怀清的房门。
“唐萧哥哥说,给你送一件干净的衣袍。”
“有劳。”谢怀清伸手去拿,锦儿却迈过门槛径直走进了屋里。
“你把脏衣脱下来吧,我给你洗洗。”
“不用了,你把衣裳放下就好。”
锦儿踟蹰,捧着衣裳上前:“唐萧哥哥说,你伤还没好,让我替你更衣。”
“也好。”谢怀清转过身去,将外裳脱下。刹那间,雪照寒光,背后传来异动,急速旋身,一柄短匕已袭至近前。
谢怀清一把扣住锦儿的手腕,将人禁锢在桌边,冷笑:“你何时认出我的?”
“你来杏林堂那夜我便认出了你的声音,你就是害死我哥哥的凶手!”
慢条斯理夺下她手中的匕首:“没想到你竟有这番本事,看来,真不该一时心软放过你。”说着,将冰凉的匕首压上锦儿的脖子。
锦儿大口吸着气:“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要杀你,也不会在这杏林堂。”谢怀清松开手,锦儿一下瘫软在地,她听见头顶传来他轻蔑的笑声。
“如此,也想杀人?下次,可要看准了,不能有半分犹豫,对着仇人的胸膛,狠狠刺进去。”
锦儿抬起头,他的身影模糊不清。
谢怀清蹲下身去:“听懂了吗?”随后,起身将匕首扔进她怀里,“出去。”
“你不杀我?”
“我说了,要杀你也不会在杏林堂。”
“你不怕我将此事告诉纪姐姐?”
谢怀清又笑起来:“一个瞎子的话有几分可信度?这种事,是要讲证据的。对了,我这个人向来阴晴不定,你最好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出去。”
锦儿颤巍巍站起来:“你不杀我,总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你。”
“我等着那日。”
想起第一次见她时,本欲永除后患,但看她举着匕首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十八年前的自己,是以,只是将她禁锢在小院。没想到,让她给跑了,还进了杏林堂。
谢怀清轻捻手指,但愿往日的一念之差不会给自己埋下后患。
第44章 探访净云寺
临近年关, 净云寺香火鼎盛,日暮十分依旧炉烟缭绕。悠长的晚钟响起,永安侯魏汉林从殿内烧香出来,径直往内院而去。
大槐树旁的禅房里, 谢怀清已等候多时。碍于身份, 两人不常见面, 今天亦是魏汉林派人叫他出来。
“父亲。”
见魏汉林推门进来, 谢怀清起身行礼,脸上却没有过多的表情。
“坐吧。”魏汉林指了指一旁的木椅,“听闻,你受了伤?”
“区区小伤, 不足挂齿。”
“既受了伤就好生养着, 过两天你母亲的忌日,就不要出城了。”
“是。”
魏汉林看他一眼, 轻叹:“我劝过你多次, 往事已矣, 如今你又进入翰林院, 前途无量, 不要为一些无法改变的事毁了前程丢了性命。”
“不试着去做父亲又怎知无法改变?”谢怀清眸色清冷,“从小到大, 无论我想要什么, 都只能自己去争去抢, 父亲现在却来告诉我,往事已矣?”
“我知你心有怨怼,原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俩。我说过, 会在适当的时机让你认祖归宗。”
“我不稀罕,魏家既不认我这个子孙, 说什么认祖归宗。我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替母亲报仇。”
“报仇?向谁报仇?我说过多少次你母亲她是抑郁成疾而亡!”
“好端端的一个人缘何突然病故?父亲难道没想过吗!”谢怀清站起身,笑意凉寒,“这件事,父亲或许可以回去问问魏老夫人,她老人家一定知情。”
魏汉林一时怔住,眼神微闪:“此话何意?”
“我母亲究竟是如何死的,父亲难道没起过一丝疑心吗?”
谢怀清看着他颓败的神色,继续道:“我自出生就被父亲抱走,甚少与母亲见面,直至九岁那年,以为终能一家团聚,谁知,等来的竟是母亲逝世的消息……”
“你别说了。”魏汉林垂下头,嗓音哽咽,“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俩,这些年我也在尽力弥补。”
“父亲若真想弥补,就该为母亲报仇,给她一个名分! ”谢怀清嗓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一直清冷的面庞微微涨红。
名分……魏汉林沉默下来,他何尝不想给她名分呢?为了给她名分,他苦苦争取了九年啊。
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只听一个小沙弥道:“魏施主,方丈大师让我来问一问,寺里斋饭已备好,您是否要在寺里用斋。”
魏汉林抬起头,缓道:“有劳告知方丈大师,我稍后就去找他。”
“是。”
待那小沙弥离去,魏汉林站起身,再次叹息:“你有如今之成就,万分不易,我还是那句话,不要自毁前程,你自己好生掂量掂量吧。”言罢开门离去。
谢怀清扯出一个冷笑,他的母亲,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含恨而逝,魏家的人,凭什么如此心安理得?
这些年,他博取功名步步为营,为的就是替母报仇,眼看就要大仇得报,又怎会轻易放弃呢。魏家的人,都该死。
……
永安侯府青松院。刚过戌时,寝房里烛火熠熠,魏叙披了件狐毛大氅,靠在软榻上看书。也不知在想什么,看着看着,嘴角竟然翘起来。
“爷。”阿巳推开门,走至近前,“方才探子回报,侯爷今夜去了净云寺。”
“可有人同行?”
“就侯爷一人去的,据寺里的小沙弥说,侯爷是受方丈大师之邀前往,进香后又在寺里吃了斋饭。”
“可发现可疑之处?”
“别的倒没什么,就是侯爷进香之后去了后院禅房,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出来。”
魏叙用书敲着手心,扬唇:“明日,去一趟净云寺。”
“是。”
翌日,天光清朗,是冬日里难得一见的好天气,一早去到玉棠轩,却见纪棠玉钗金缕,已穿戴整齐。
“正好,随我去净云寺。”魏叙拉起她的手就要往门口走。
纪棠顿住:“去净云寺作甚?”
魏叙回身解释道:“昨夜父亲独自去了净云寺,我猜应是去见什么人,今日去打听打听。”
“不巧,映姝约我去南湖,我正要出门呢。”
“这么冷的天去南湖做什么?那湖面上都结了冰,可游不了船。”
“游不了船总有其他景致可赏。”纪棠穿上披风,道,“世子爷先行去打探,等我回来,直接去青松院寻你。”
“也好。”
两人商议好,一道出了门。魏叙打马往净云寺去,纪棠则坐上马车去了南湖。
许是天气晴好的缘故,今日净云寺烧香的人异常多,整个寺庙幽馥连绵。
魏叙叫阿巳等在外面,独自进入寺内,逛了一圈后找到了阿巳说的那间大槐树旁边的禅房。
那禅房在最里面,较为隐蔽,又因槐树遮挡,不易被看见。奇怪的是,房门上了锁,魏叙猜测,应是被人租下了。
这时,一个端着茶水的小和尚从另一间禅房里出来,魏叙朝他招招手,小和尚放下茶水走了过去。
“施主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