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问你,净云寺一共有多少间禅房?是否可供香客租赁?”
“回施主,净云寺共有禅房一百零八间,除了寺内僧人的寝房,香客留宿的客房,还有少部分可供租赁。”小和尚很热心地介绍,“施主可是要租禅房?我们净云寺的禅房很是紧俏……”
魏叙伸手将其打断:“不知香客租赁禅房作何使用?”
“佛门之地清净,有的是佛门信众参禅打坐所用,也有京城里的贵人,租了禅房,每个月来住上几日,会友谈诗怡情雅兴。”
“那你说说,你们的禅房都租给了什么人。”
“这……”小和尚犯了难,“施主,这属于香客隐私,寺里有规定,不能乱说的。”
魏叙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腰牌,一脸严肃:“都察司奉旨查案,若不配合,按律法处置。”
小和尚大吃一惊,忙道:“大人稍待,我去叫方丈大师。”
“回来。”魏叙将人拽回,悄声道,“今日乃密探,不可声张,我问你什么,你回答便好。”
“是是,大人请问。”
魏叙指了指大槐树旁的禅房,问:“那间锁住的禅房,是何人所租?”
小和尚想了想,道:“是,永安侯府的魏侯爷。”
“魏侯爷租这禅房作甚?”
“这个不太清楚,魏侯爷很少来,对了,昨晚来过一次。”
“昨晚可还有其他人?”
“有的,魏侯爷出了禅房,我去收拾茶水,见里面还有个年轻男子,便退了出去。”
“年轻男子?长什么样?”
“要说长什么样,实在说不出来。不过那人一身锦袍,戴着银冠,模样倒很俊朗。”
魏叙笑了笑,还好他有备而来,从袖中抽出一张小像来展开:“你看看,可是这个人。”
小和尚凑上去瞧了瞧,摸摸后脑:“确实有些像,不过昨夜我也没瞧仔细,有些拿不准。”
这已够了。魏叙收起小像,又肃穆道:“我今日是奉旨密访,不可将我来此之事告诉任何人,明白了吗?”
“大人放心,今日之事绝不会向第三个人透露。”
魏叙点点头,扔给小和尚一块碎银:“拿去买些喜欢的。”
“多谢大人。”
离开净云寺,时辰尚早,本想直接回府,又想着纪棠还在南湖,便掉转马头往南湖去了。
这个时节,游湖的人很少,湖边的柳树结出丝丝银花,别有一番韵味。魏叙将马拴在湖边,打眼望去,整个湖面结成冰,似一面巨大的铜镜。
不知纪棠在哪里,只好沿着湖边慢慢走。行至一处拱桥边,透过柳树的枝条,前方的亭子里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魏叙微一扬唇,刚要过去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只见那亭子里,除了纪棠与闫映姝,还有一名男子的身影,此刻,那男子背对着他,正起身将纪棠搂入怀中。
两个人就那么抱在一起,举止十分亲昵。
魏叙勃然变色,适才还春风得意的脸上瞬间像淬了一层寒冰,不再多看一眼,折身大步离去。
回去的路上,阿巳跟在后面一言不发战战兢兢。方才他也看见了,少夫人青天白日跟一个男人抱在一起!此刻,世子爷的模样像是要杀人。
回到青松院,魏叙关上房门,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里的碳火已燃尽,寒气从窗棂灌入,整个屋子冷冰冰的。
魏叙坐在书案前,俊眉紧锁,修长的手指慢悠悠摩挲着桌面。适才失了理智,未看清那男子的模样,有没有可能是纪明南?
然而,男女有别,哪怕是表兄妹也不能如此。想起两人亲昵的模样,魏叙抓起桌上的茶盏就掷了出去,“哐当”一声,碎片四溅。
阿巳原本在门外偷听,一听这动静,吓得一个趔趄,忙把院里洒扫的丫鬟都支走,以免被殃及。
好不容易捱到午后,纪棠回来了。阿巳伸手将人拦住:“少夫人,世子爷正在气头上,您还是先回去吧。”
纪棠不解:“他又怎么了?不是说去净云寺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就回来了。”阿巳叹口气,“总之,您先回玉棠轩去,我先劝诫一番,回头再去找您。”
“出了何事?”说罢,拂开阿巳的手,径直往里走。
“少夫人……”完了,不会打起来吧?
第45章 我们和离吧
纪棠到了书房外, 叩门:“世子爷,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轻推房门,只见魏叙坐在书案边, 正抬眼朝她望过来。那眼神, 透着凛冽的寒光, 似要将她戳穿。
看一眼满地碎裂的瓷片, 缓缓走进去:“世子爷去了净云寺,可打探出什么来?”
魏叙似未听见,不回答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他, 神色冷峻又淡漠。
“世子爷若不想说话, 那我先回去了。”纪棠行了一礼,转身欲走。
“站住。”魏叙终于开口, 嗓音沉沉, “去哪了?”
纪棠回过身:“映姝约我去南湖, 我记得跟世子爷说过吧?”他此刻的语气与神情, 与以前训诫她之时, 一模一样。
魏叙冷笑一声,走到她面前:“去南湖, 做什么?”
“当然是赏游了, 还能做什么?”
“除了闫映姝, 可还有其他人?”他努力压下胸中火气,想听她亲口解释。
“就我们两个,并无旁人。”纪棠仰起头, 渐渐失了耐心,“世子爷有话直说, 不必拐弯抹角。”
“呵,并无旁人?”魏叙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光天化日与野男人私会,你告诉我并无旁人?”
野男人……什么野男人?纪棠眨眨眼,该不会说的是宋二郎?
“你都看见了?”
她这是承认了?倒是坦荡!魏叙一把擒住她手腕,目光中似有两头野兽:“身为人妇,却不知廉耻勾三搭四,你把我当什么?”
纪棠也来了气:“谁勾三搭四?世子爷说话放尊重些!”
“我都亲眼瞧见了,你自己也承认了不是吗?”
“承认什么?”纪棠甩开他的手,与他拉开距离,“在世子爷眼里,我就是这般不三不四的女人?”
“不然呢?”光天化日,他的妻与一男人搂搂抱抱,乃他亲眼所见。
“既如此,还请世子爷赐休书一道,放我归去。”她不想跟他解释,也没必要跟他解释,她迟早要离开这里,此时走了倒也干净。
只是,他的不信任,还是让她心中蓦地一痛。
纪棠此言彻底激怒了魏叙,只听得“啪”一声,旁边的花架倒地,一株开得正艳的山茶摔个粉碎。
“休书?放你跟那个野男人双宿双栖是吗?你休想。”他一字一句,低沉又清晰,似刀斧镌刻进顽石。
纪棠看得出来,他在极力抑制着情绪。看他良久,扬唇:“世子爷既认定了我勾三搭四,便各自放过,好聚好散不是吗?”
好一句好聚好散,原来她是这样想的,是以,这些日子以来的情谊,皆是虚情假意。
魏叙深吸口气:“我说了,不会让你如愿。”言罢,愤然离去。
纪棠站在原地,陷入沉思,今日去见了宋二郎,她答应他,离开魏家便与他姐弟团聚。虽然还未找到上一世害她的凶手,好在已有了探查的方向,毒害老夫人的人与害死她的,应是同一人。
按照已有线索追查下去,定能叫那人显出原形。
而这永安侯府,是时候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纪棠一有空就去兰和院陪老夫人,还特意把唐萧找来给老太太检查了一次身体。
这日,用过午饭,两人在院里闲聊。许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只听老太太道:“怎么好几日不见叙儿了?”
纪棠剥桔子的手微顿,笑道:“世子爷公务繁忙,夜里都很晚才回,等忙过这几日就来看您。”
“不对,你们两个是不是闹别扭了?”
“没有的事。”纪棠把桔子递给老夫人,“临近年关,想必有许多案子要清查。”
老太太想了想,对莲心道:“去青松院说一声,让叙儿今晚过来吃饭。”
莲心领命而去,纪棠笑了笑,又拿起一个桔子来剥。自那日让他发现她私会“野男人”,有四五日不曾见面了,正好今夜跟他提和离之事。
……
轻风绕琼枝,暮雪映夕阳,冬日的黄昏比春夏更显诗情画意。魏叙打马走在街上,望着远处的霞光出神。
原以为发现她私会情郎,愤怒之余会毫不犹豫赶她出府,可是,不知为何,他下不了这个决心。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她了?
这几日,冷静下来后,他竟一直等她来解释,可是,她每日陪着祖母玩笑,连青松院的门槛也不曾踏入。
还有,那日她如此轻易说出让他休妻之类的话,是一时气话还是当真想离去?
正胡思乱想,突见前方酒楼门口停着庆国公府的马车。魏叙略一沉吟,跳下马,将缰绳丢给阿巳,进了酒楼。
闫映姝原本邀了几位友人在酒楼用饭,见魏叙找来,也是一愣。片刻之后,两人在雅间见面。
“魏世子有何贵干?”闫映姝朝椅子上一坐,语气不怎么友好。
魏叙负手站在门边:“闫五小姐出生名门,家世显赫,原以为是什么大家闺秀,却没想也干如此下作的勾当。”
闫映姝听罢,“噌”一下站起:“魏世子这话是何意?我没得罪你吧?怎么张口就咬人呢?”
“五日前在南湖做了什么,闫五小姐不会不记得了吧?”
南湖?闫映姝想了想,悠悠一笑:“南湖之事,魏世子是如何得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魏叙冷哼道,“那男人,可是你从中牵线拉马【1】?”
“魏世子慎言,当心祸从口出。”
“我亲眼所见,那日在南湖,纪棠与一男子拉拉扯扯纠缠不清,闫五小姐当时不就在旁边吗?”
闫映姝叹了口气:“看来,纪姐姐什么都没告诉你。”
“此话何意?什么叫她什么都没告诉我?”
“纪姐姐不想说,那我也不能说。”闫映姝上前两步,“总之呢,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再奉劝魏世子一句,'目不可信,心不足恃'【2】,有时候,眼见可未必为实。”
闫映姝今日话中有话,魏叙越发糊涂起来。看来,今夜,他要去玉棠轩问个明白。
回到青松院,下人传话说老夫人叫吃饭。回屋换了身云纹常服,径直去了兰和院。
走进前厅,纪棠正与老夫人说笑,见他进来,瞬间敛去了笑容。她就这般不愿见到他?魏叙移开目光,走上前去行礼。
寒暄几句,老太太吩咐摆饭。珍馐美味端上桌,纪棠只顾吃饭,从始至终未曾看他一眼。直到一顿饭吃完,两人都未说一句话。
老太太一看,气氛果真有些不对。
“莲心,去寝房,把那黑檀木盒拿出来。”
“是。”
须臾,莲心捧着一个木盒出来,老夫人接过盒子来打开,是一对龙游凤随同心珏。
“这对同心珏,是你们祖父年轻时送我的,寓意永结同心共赴白首,我现在把它交给你们。”
说着将玉佩拿出交给二人:“今生夫妻之缘,乃前世三生相结,你二人既有此缘分就当一体同心,夫妇相和。”
一体同心,夫妇相和吗?纪棠抬眼望向魏叙,发现他也正在看她。
离开兰和院,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夜色中的白雪有些耀眼,纪棠思忖着如何与他说和离之事,没注意到前面那人突然停下,埋头就撞上了他结实的背脊。
魏叙转过身来看着她:“不看路想什么呢?”见她不说话,继续道:“南湖之事,是否该给我个解释?”
纪棠抬头:“世子爷不是已认定是我勾三搭四水性杨花吗?”
“那你现在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听闫映姝那意思,似乎有隐情,“那男子,是何人?”
纪棠抿了抿唇,沉默良久,终道:“是我阿弟。”
“你阿弟?”魏叙诧异不已,她来魏家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她还有个弟弟?不过,她身上让人吃惊的事情还少吗?突然钻出个阿弟似乎也不那么奇怪了。
“没错,一母同胞的弟弟,我们是双生子。”纪棠转身看着悠远的黑夜,“我五岁时随母亲离家,他跟随父亲长大,算起来,也有十多年未见了。”
原来是她的亲弟弟啊,魏叙笑起来:“既然是阿弟,那天为何不说呢?”
“世子爷上来就质问,认定了我私会‘野男人’……”
“抱歉,是我鲁莽了。”他走到她身边,看着茫茫雪色,心情突然明朗起来,“不如将二弟接来家中,也好让你们姐弟团聚。”
纪棠嘴角抽了抽:“不用了,他比较……忙。”
“那邀他来家中吃顿饭?”
“他出来一趟很难,有机会再说吧。”
魏叙挑挑眉,拉起她的手往回走,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今夜,随我去青松院。”
夜风清冷,他的手却很暖,暖到让她有些贪恋。纪棠跟在他身后,思量过后,终是开口:“世子爷,我们和离吧。”
魏叙顿住脚步,转身看她:“你说什么?”回廊下风灯摇晃,他的脸笼在朦胧的光影里,看不真切。
纪棠抬头,神情肃穆:“我们和离吧。”
魏叙放开她的手,良久才吐出两个字:“为何?”
“许是夫妻情缘已尽,勉强在一起只会互生嫌隙,还请世子爷允了和离,放我离去。”
“好一个夫妻情缘已尽。”魏叙上前两步,嗓音沉了下来,“这话,我就当你未曾说过。”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纪棠叹息,她就知道,没那么容易……
第46章 被遗落的桂子
“哐当”一声, 青松院的门被撞开,魏叙满脸怒气进了书房,阿巳狐疑,不是去老夫人那吃饭了吗?又怎么了这是?世子爷最近很是喜怒无常呀!
魏叙靠在木椅上, 一阵心烦意乱。和离, 她竟然想和离!
他承认, 以前待她太苛刻,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千依百顺,就差没为她摘星揽月,她却提完休妻提和离, 当真是得寸进尺。
他倒要看看, 圣火堂这位大小姐,有何本事踏出魏家的大门!
接下来的几日, 魏叙忙于公务早出晚归, 回府之后, 除了去给老太太和孙氏请安, 几乎都待在青松院。偶尔, 在府里碰见纪棠,也当做没看见。
纪棠知他还在为和离之事气头上, 只能先给他些时间, 待他冷静下来再与他谈。
这天, 用过早饭,纪棠带着阿若和阿芜出门,正好在府门口碰见魏叙。纪棠本想上去行个礼, 谁知,那人目不斜视从她面前走过去了。
“世子爷这是怎么了?怎么瞧见少夫人也不搭理?”阿若嘴巴翘起来, “已经好几日了,不知生的是哪门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