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棠提着酒壶站在廊下,抬头看着天上明月,他走的前一天晚上,也是这样的月色,柔光似水。
唐萧走过去,坐在旁边的阑干上:“想他了?”
“说什么呢。”纪棠瞪他一眼,又喝了一口酒。
“怎么?你知道我说的他是谁?”
“不知道。”
“嘴还挺硬。”唐萧叹息一声,“四年多了,听说他快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与我何干。”
“人家现在可是声名赫赫的大将军,京城之中不知多少名门闺秀想要嫁给他呢。”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我就是想说,你都二十二了,比不了十六七的年轻姑娘,还是赶紧找个人嫁了吧,再过两年,真嫁不出去了。”
“……”
唐萧站起身,将纪棠打量了半晌。
“干什么?”
“你该不会真的在想他吧?”
“对,我在想,他在北境四年怎么都没死在战场上,太可惜了。”
“我跟你说,他回来了若是知道你还没嫁人,一定会缠着你。”
“那怎么办?”
“你可是长公主,找男人还不简单吗?随便挥挥手,都有男人愿意为你去死。在他回来之前,赶紧找个男人。”
好像有道理,纪棠点点头,把酒壶扔进唐萧怀里,转身走了。
“去哪儿啊?”
“找男人!”
“那也不用急这一时吧?”
“公主,等等我呀!”阿若手里还拿着鸡腿,见状,忙跟了上去。
回到昭和宫,已过了戌时,纪棠决定明天去传闻中的凌云馆见识一番。据说,那里的相公个个才貌双绝善解人意,在京城贵妇圈中很受欢迎。
自古历朝历代的公主贵妇们都爱养面首,她贵为长公主,养一两个面首应该没问题的吧?
第75章 凌云馆
凌云馆位于城东, 说直白些,就是一家男妓院。与一般的青楼无异,青楼接待男客,而凌云馆接待女客, 且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贵女。
这种地方都是销金窟, 没有银两, 进不去。
纪棠提前打听了下, 凌云馆的相公,“环肥燕瘦”各有风姿。
有粗犷武夫型有文质书生型,有豪爽清朗型有魅艳潇洒型,有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有的善解人意柔情似水。
总之, 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都能在凌云馆找到。
这天, 拉着闫映姝一道去了, 为免被人认出, 两人都覆了面纱。
甫一走进去, 就怔住了, 虽说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的景象迷花了眼。
纪棠头一次见这么多美男子聚在一处, 当真是夭夭桃李花, 灼灼有辉光【1】, 连她自己都有些自愧不如。
“祁阳,咱还是走吧?”闫映姝有些打退堂鼓。
“怕什么?来都来了。”说罢径直往前走。
老鸨眼尖,一眼就望见了装扮不俗二人。
“两位夫人是第一次来吧?”
纪棠咳嗽两声, 学着那些逛青楼的男子的口吻,道:“来间上房, 把你们这儿的头牌叫来。”
“没问题,两位夫人楼上请。”
进了房间,才把面纱摘下来,喝了口茶,听见隔壁有动静,是男人的喘|息与女人的娇|吟,娇腻婉转此起彼伏。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转向了另一边。纪棠倒没什么,毕竟也是过来人,闫映姝有些不自在,当即面红耳赤。
纪棠突然起了调笑的心思:“害什么羞啊,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你与宋二郎没有过吗?”
不承想,闫映姝竟然摇了摇头,纪棠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你入宫都两年了,还是完璧之身?”
“陛下说,太熟了,不好下手……”
“这叫什么话。”纪棠往前凑了凑,开始传授经验 ,“我跟你说,这种事你得主动些,他若是心里有你,必定抵挡不住你的进攻。”这是唐萧说的。
“真的?”
“千真万确。”
正说话,房门被推开,进来两个年轻男子,一个身穿白衫手拿折扇,端的一副儒生模样,一个抱着瑶琴临风玉树,颇有几分雅然气度。
纪棠咽了咽唾沫,果然名不虚传啊。闫映姝在一旁也看直了眼。
两名男子自报家门,一个叫楚玉一个叫云衡,两人见了纪棠和闫映姝也是一愣。久在风月场,自然识人有术,这两位夫人气度容貌皆不凡,只恐身份不一般。
见过礼,楚玉与云衡坐去两人旁边。
“两位夫人十分面生,是第一次来凌云馆吧?”
纪棠笑着点点头,从袖中抽出一张百两银票,道:“听闻凌云馆的规矩是先付银子后玩乐?”
出手就是一百两,楚玉摇了摇手中折扇:“夫人想玩什么?”
“不急,先弹奏两曲。”说着看向云衡,云衡展颜一笑,坐去一旁抚琴。白皙修长的手指如游龙般灵活,奏出古朴清扬的曲调。
他弹得认真,面上噙着笑,时不时抬起头来与人眼神交汇。闫映姝以手托腮,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美男,就差没流出口水来了。
纪棠碰了碰她的手肘,小声道:“矜持些。”闫映姝这才坐直了身子,佯装饮茶。
楚玉是个会来事的,见客人兴致浓厚,也起身附和着琴声,小唱了一段《念奴娇》。
一曲唱罢,又赋了几首词,饮酒作乐猜拳行令,好不快活……
至此,两人每每溜出宫游玩都会招楚玉和云衡作陪,久而久之,凌云馆人人皆知,楚玉云衡结识了京中贵女,无不心生艳羡。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很快传到承恩殿,宋宜璟一怒之下将闫映姝禁了足,怒气冲冲到昭和宫去找纪棠。
没想到纪棠道:“映姝进宫两年,你连碰都不碰她,这不是耽误她吗?你若是不喜欢她,趁早放她出宫,还能嫁个好人家。”
宋宜璟瞬间偃旗息鼓:“朕只是……”
“只是什么?你都二十二了,早该为皇家开枝散叶,可至今无个一儿半女,你对得起宋家列祖列宗吗?”
宋宜璟愣了愣,他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吗,怎么反倒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阿姊,你别转移话题,你们一个长公主一个后宫嫔妃,竟然跑去招男妓……”
“什么招男妓,凌云馆我们只去过一次,仅限于吟诗作赋弹词唱曲,可从未做什么逾矩之举。况且,楚玉和云衡都是卖艺不卖身的男伶,我堂堂长公主,招个伶人来唱曲儿解闷也不行吗?”
纪棠咬一口酥梨,往美人榻上一躺:“这叫吟风弄月附风雅,京中世族权贵不都这么玩吗?我看你是少见多怪。”
宋宜璟自知说不过她,衣袖一甩往外走,走到门边,突然想起什么,又折回去,换上一副不怀好意的笑脸。
“有件事,阿姊还不知吧?下个月,定北大将军回京述职。”
纪棠吃梨的嘴顿了顿:“我知道啊。”
“如今北境太平边疆安定,朕打算,让他常驻京城,就不回去了。”
纪棠手一抖,酥梨滚到了地上,宋宜璟舒心一笑,哼着曲儿出了昭和宫。
这四年来,他不止一次提过要给她选个如意郎君,可每次都被她拒绝,这不禁让他怀疑,难道是忘不了北境那个人?如今看来,果然有事。
……
渐渐入了初冬,凉风一阵阵地刮,天气一冷,纪棠就不想动了。加之知道魏叙即将回京,心中莫名烦躁,她的好日子,才短短四年就要结束了吗?
“阿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纪棠抱着袖炉窝在软塌上,懒洋洋地问。
“回公主,今天是十一月初三。”
十一月初三,纪棠想了想,突然从榻上坐起:“明天是纪明南女儿的满月宴啊!差点给忘了。”
“公主别急,按照您之前的吩咐,一早就备好贺礼了。”
纪棠松了口气,翻身下榻:“走,去圣火堂。”
出了宫,直奔圣火堂去,路过珍福楼时进去喝了盏茶。
如今珍福楼由魏陵在打理,十九岁的姑娘做事沉稳,颇有生意头脑,一个人将珍福楼打理得井井有条。而程苒专心在家相夫教子,偶尔来珍福楼帮帮忙。
到了圣火堂,四处悬灯结彩喜气洋洋。走进院子,几个孩童扑了过来,有男娃有女娃,最小的一个约莫三四岁,抱着纪棠的腿,奶声奶气地叫:“姑姑,姑姑。”
纪棠把带来的礼物分了,与孩子们玩了一阵,到后院去找纪老爷子。
只见假山边的大柳树下,一灰袍老者正坐着垂钓。纪棠悄悄走过去,朝湖里扔了块石头。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鱼群四散逃开。
“哪个手痒的!惊了我的鱼!”老人丢了钓竿,气呼呼站起来,一见是纪棠,瞬间换上一副笑脸,“是棠棠啊。”
“外公!”纪棠走上前去,挽住了老人的手臂,“外公在这做什么呢?”
“你这丫头,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纪棠“咯咯”笑几声:“反正您一条也钓不着啊。”
老人像被戳了痛处,尴尬笑道:“方才若不是你丢石头,我指定钓上来一条了。”
“好啦好啦,我给您捏捏肩。”
纪老爷子重新坐下,一脸享受:“宋二郎没跟你一块来?”
“他忙着呢,走不开。”
“这小子,都多久没来看我老头子了。”老爷子叹息一声,“你说这做皇帝吧,至高无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惜没有自由啊。”
“外公说的是。”纪棠随声附和着,手中加重了力道。
“哎哟哟。”老人叫起来,“你这丫头,力气这么大,快别捏了,看你小侄女去吧。”
“好。您接着钓鱼,我一会再来寻您。”
纪棠把鱼竿捡起来递给老爷子,折身往院里去了。
纪明南的妻子,正是多次跑路的那位美人,据说,最后一次跑掉时已身怀有孕,自个儿躲起来生了儿子,孩子两岁时,才回到纪家。
进了院落,听到了婴孩的啼哭声,屋子里,纪明南抱着宝贝闺女来回哄着。
“纪明南,你会抱孩子吗?怎么哭得这样厉害?”
纪明南睨了她一眼:“那你来抱?”
纪棠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接过婴孩,说来也怪,那小婴儿明明闭着双眼,一到纪棠怀里,果真不哭了。
“你看,不哭了吧?”纪棠颇为得意。
纪明南的妻子梁氏坐在榻上,笑道:“看来,兮儿喜欢姑姑呢。”
纪棠轻轻拍着怀里的婴儿:“嫂嫂,这孩子跟你长得真像,看这鼻子这眉眼,长大了定是个美人。”
虽说纪棠比梁氏要大一岁,按长幼秩序,还是要叫一声嫂子的。
“现在能看出什么来,这脸皱巴巴的,我看了都嫌弃。”梁氏道。
纪明南不乐意了:“我纪明南的女儿,能差得了吗?”
话刚落,小婴儿又哇哇哭起来,纪棠走去榻边交给梁氏:“她应该是饿了。”
梁氏一边哄着女儿一边解开衣衫来喂奶。
这时,一个小男娃跑进屋,拉住纪明南的手就往外走:“爹爹,陪我骑大马,骑大马。”
“好,陪果儿骑大马。”
父子俩一道出去了,纪棠不由感叹,连纪明南这个浪荡子都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还有十天那人就回来了,想到这里,又愁眉苦脸起来。
第76章 北境凯旋
这几日京城中人人津津乐道的事, 就是定北大将军要班师回朝了。
说起这位将军真是了不得,不仅将羌罗蛮族赶出了大昱国土,还打下了大燕山,让羌罗俯首称臣。
珍福楼里, 几个客人正兴致勃勃地议论。
“这魏大将军当真是用兵如神呐, 我有个侄子在北境军中, 听说啊, 全军将士没有一个不佩服的。”
“可不是?你们想想,短短四年时间就官拜一品大将军,这在我大昱朝是前所未有的呀。”
“这魏家本就是以武起家,想当初这魏老太爷可是我朝名将, 他的子孙定没有孬的。”
“就是, 几年前,魏伯爷在文殊阁选试中夺得头名, 当真是文能提笔安天下, 武能马上定乾坤啊!那时候我就看出来, 这魏伯爷绝非池中之物。”
魏陵在柜台内看账簿, 听见这些不免扯了扯嘴角, 当初魏家被降爵时,你们可不是这样说的。
“阿陵。”
听得喊声, 抬起头来, 见魏襄抱着女儿走进来。
“三姐, 你怎么来了?”
“我带青禾出来玩,走得累了进来喝口茶。”
“走,去楼上。”魏陵伸手接过小女娃, 在粉嘟嘟的脸上蹭了蹭,“青禾饿不饿呀?姨姨给你拿好吃的好不好?”
“吃糕糕, 吃糕糕。”
“馋嘴,回去又不好好吃饭。”
“小孩子嘛,哪有不馋嘴的。”
魏襄自从嫁做人妇,脾性比以前温和了许多,一身素雅的襦裙,发髻高挽,略施粉黛,颇有几分贤妻良母的韵味。
进了房间,魏陵给魏襄倒了杯热茶,又叫人拿来两盘云糕,闫青禾在一旁踢着小腿吃云糕。
魏襄捧着杯盏暖了暖手:“我看最近来珍福楼的人多了许多。”
“大哥要回来了,都是冲着大哥的名头来的。”
“想当初咱家被降爵时,这些人唯恐避之不及,这会又上赶着来巴结。”
“谁说不是呢,都是趋炎附势罢了。”魏陵顿了顿,“对了,前些日子长公主来过。”
“来作甚?”
“也没什么事,就坐了一会,喝了盏茶。”
魏襄叹口气:“一晃都四年多了,原本那样好一段姻缘,如今天各一方,当真是造化弄人。”
魏襄以前不喜纪棠,一方面是受孙氏影响,一方面是憎恨纪棠抢了欧阳虞的姻缘,自从知道自己一直被欧阳虞利用后,才逐渐站在了纪棠这边。
魏陵眸子一亮:“反正大哥要回来了,长公主这么多年又未曾婚配,说不定两人能再续前缘呢!”
魏襄倒觉得不太可能,四年前,魏叙以命相搏都未能挽回纪棠,遑论四年后,毕竟日子越长,念想越淡。
与此同时,昭和宫中,纪棠裹着衾被,在榻上打了个喷嚏。天气越发冷了,前两天受了风寒,整日头脑昏沉喷嚏不断。
阿若端着汤盅走进来:“公主,奴婢让膳房做了汤,快喝些暖暖身子。”
纪棠吸了吸鼻子,有气无力道:“没胃口……”
“青瓜肉丸汤,一点也不腻的。”说着,舀了一碗端去榻边。
纪棠瞥了一眼,别开头去:“阿若,我想吃西瓜。”